羔羊正义

作者:酸儒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为收藏文章分类

    第十八回虹桥县开辟新天地世外客相依度华年


      上回说到,屠杀宴结束后,李高扬便昏倒在地,不省人事。
      却说他醒来后,只觉浑身酸痛,动弹不得,心想还不如再睡去呢,于是又闭上了眼。但目力没了,耳力便更好,他听见旁边的呼吸声似乎是新茈的,于是又睁开眼,将头微微偏过去,果然是新茈在打瞌睡。
      他微微一笑,想张嘴喊她,却没力气。新茈睡得迷糊,迟迟发现不了病人已醒,叫李高扬白白有了意识,得不到人回应,便沉沉又睡去了。
      中间他半梦半醒,不知过了几遭,再度醒来时,正好与新茈对上眼,她的手还放在他的鼻子下。
      见他睁开了眼,新茈露出了个释怀的笑,回了座位,道:“吓死我了,你可算醒了。你昏了整整四天四夜,一次没醒过,我都怕你没鼻息了。”
      李高扬张张嘴,觉得嗓子哑得很,好在新茈看出来了,倒了杯水端过来,又将他缓缓扶起,喂他喝水。李高扬润了喉咙,觉得好得多,刚想开口说话,新茈便一拍大腿,说:“你一定饿坏了,我去厨房,叫他们给你做饭吃。”
      说完,便风风火火地走了,过了好一会才回来。
      新茈重新坐下,说:“大夫说先教你喝肉粥,我同厨房的说了,等会就送来。”
      “怎么是你守着我?”
      李高扬早在新茈离开时,自己试着说了几句话,如今说话声毫不沙哑。
      新茈撇撇嘴,说:“就我闲呗,他们忙着呢。”
      李高扬追问这几天的情况。新茈听了,反倒垂下头,很伤心的模样。李高扬急了,道:“怎么了?我昏之前,分明吉大哥已攻入天殊,就只剩杨花无跑了。莫非他又带着天殊残部回来反扑了?”
      新茈叹了口气,道:“不是天殊,是官府那边出了事。”
      她从来都是个爽利人,有话直说,第一次如此扭捏。李高扬猜测她心中难受,便自己猜道:“官府?是没攻下来?还是伤亡惨重?”新茈道:“是晖柔姐。本一切顺利,临到末了了,我们将官府余部逼到河边。都怪我,我本不欲伤他们,但一时不察……”
      她的话说得颠三倒四,李高扬费了好多劲才听出吉晖柔掉到河里死了。
      李高扬虽开心吉晖柔死了,他二人的婚约自然也作废,却觉得这事奇诡异常。
      ——新茈与吉晖柔一同,本就是为保护她,怎还能被调虎离山?从官府到最近的越女河旁,少说也要一刻钟,怎么偏偏选在那里?如今虽是深秋,河流清冷,但也不至于一掉进去人就没了。
      “那大夫好不容易医好了晖柔姐,她身子刚好……”
      李高扬撑着身子,让自己与新茈处于一个高度,正视着眼前的新茈。
      她一双丹凤眼微微垂着,满是自恼,眼下青黑,神情疲惫,下巴后缩,嘴巴微张,像只天上的鸟儿。
      李高扬悠悠地想,其实他从没认识过她。她离他遥远极了,即使他奋力追赶,也好像永远碰不到她。李高扬想伸手碰碰他,却忘了自己还在病中,两臂一软,轰隆倒在床上。
      “呀,你怎么回事……”新茈叫道。
      李高扬躺在床上,盯着上方的蜘蛛网,绵绵密密,千丝万缕。他又想起那夜他跃出地窖,新茈与他的对决。她为什么不拦他?为什么放他走?
      此情此景,分明两人离得这么近,新茈一定还在紧张地看着他,李高扬却觉得她在千里之外……
      他偏偏头,望进新茈孩子似的眼。
      ……他还是爱她。
      她性子懒散,却自有生机,像墙角孤独绽放的小草,不需阳光雨露便能生长,她也从不指望自己能长成大树,只需悠闲自在地摇晃脑袋就好。她喜爱书画文墨,却少与旁人说,只自娱自乐,不慕世间名利。她心性单纯,却大智若愚,活得轻松……
      这是他从前知道的。
      李高扬扯扯嘴,没有说出一个字。
      他面对着眼前陌生的新茈,却依然知道自己爱她。
      新茈的眉毛皱起来,似乎奇怪李高扬的眼神,那是她永远读不懂的东西。
      李高扬对她轻笑,他觉得人生中有什么事已经变了,他却说不出。新茈咋咋呼呼地跑走了,应该是要去找大夫。李高扬的意识逐渐模糊了,但很开心她这样在意他。
      不知睡了多久,李高扬又醒来了。因想见到新茈,他克服了睡意,睁开眼,一偏头,看见了没有瞌睡的新茈。新茈见他醒了,咧开嘴笑,说:“你等着我,我特意学了怎么温粥,现在给你取去。”
      被新茈笨手笨脚地喂过粥,李高扬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幸福。
      这些日子,他们二人独自住在章家的院子里,只有章道浅来过一次。李高扬方得知,起义成功后,周胜仙不顾病痛,在虹桥县组织了大同会和长弓门,如今各项建设如火如荼地进行。他们将办公地点搬到了天殊从前的大宅子,只有宁云鹤不愿意,坚持在东湾巷住着,说要在那里训练他的农民武装。
      提到宁云鹤时,章道浅流露出了些赞叹之情,自嘲道:“他倒是真的大侠。依我看,训练人是其次,他就是不愿住进深宅大院里。”
      李高扬想起那夜长弓门的争吵,于是问:“我记得那一晚,周师父说要办大同会,他不愿意,这可算是同她对着干?”
      章道浅点点头,道:“是也,但如今大势所趋,他不得不妥协。外头正乱,这一片更是无人管,除了我们谁能干这事?”
      两人又说到晖柔之死。
      原来是官府中的杨逸群颇厉害,关键时刻号令民兵和小吏对抗,实在打不过,便留了个空的衙门给晖柔等人。但那日之变,本就是想把天殊和官府一网打尽,吉晖柔便率众追击,一直追到了越女河河畔。新茈武功何其厉害?面对如此喽啰,出手自有分寸,不曾杀了一人。吉晖柔虽已病好,却手无缚鸡之力,故而一直被新茈保护。
      那杨逸群看出了这一点,以言语引诱,叫吉晖柔前去协商。
      这两人从前便在官府见过,晖柔当他是个能交谈的油滑之人,便前去了。殊不知杨逸群自女儿死后,便视生死如鸿毛,成了世间的狂人。
      当时正逢暴雨,越女河水位高涨,杨逸群竟将吉晖柔一揽,两人共同涌入滚滚河水。新茈见状,立刻也跳下河,却始终找不回吉晖柔了。
      李高扬听罢,方知自己冤枉了新茈。
      他随章道浅一同慨叹人生无常,谁能料想到这事?
      章道浅又道吉昱明听闻这消息后,几乎疯了似的,连忙跑到越女河旁,多亏了旁人拉着,不然他定然跳了下去。直到多日之后,他才不说要跳河找妹妹的话。
      因未找到吉晖柔的尸首,吉昱明便呆呆地收拾了晖柔生前喜爱的旧物,将这些东西带回了老家。
      传说,主人的爱物会附着其死后的灵魂,吉昱明便想让这些东西落叶归根,让晖柔找得到回家的路。
      话到尽时,章道浅叮嘱:“你伤得很重,长弓门的事先不要考虑,还有我们。你且安心养病。胜仙说了,她喂你吃的是假毒,叫你不要担心。新茈……我叫新茈照顾你,还有个厨房里的小欢子,现在酒馆开不了了,他厨艺尚可,就让他的妙手养你这病人。每日杜大夫和钱大夫也会来,约莫得有几个月,等开春了就好。”
      李高扬只笑笑:“我早知道周老师喂我的是普通丸子。”
      养伤之时过得慢极了,李高扬直到下了第一场雪才能下床。新茈始终陪着他。他们在屋子里写写画画,新茈给他看她左手写出的字,李高扬也笑着用左手写字,却写出了一堆毛毛虫。新茈见状,笑了两下,却说他写得比她当年第一次写要好许多。
      那幅胜仙讲话图,新茈也画完了。但两人左看右看,觉得不似周胜仙的神情,是故随意丢在角落。
      养病期间,光美来看过几次,但他如今在大同会中身居要职,是故不能常来。
      等到深冬,吉昱明带着妻子回到虹桥县。他们先去了大同会,拜见周胜仙,又提了礼品到章家见李高扬。
      吉昱明脸瘦了许多,但肚子还在,眉目还在笑,精神气却不似当年。如若晖柔还在,两人并列站立,几乎看不出他是她哥哥,反而当是她慈祥的父亲。他身旁的妻子看着面容沧桑,不比他年轻多少,眼睛很美,却被眼皮压了下去,头发很多,却有几丝白发。
      他的孩子,虽长得难看,但活泼好动。一开始躲在大人后面,露出一双骨碌碌的眼,后来见大人说话,便自己随意翻东西乱看。
      新茈喜欢孩子,便蹲下来和他玩,他却不领情,笑滋滋地打了新茈几下,她也不生气。
      吉昱明道:“我当年走得匆忙,还未给他取个好名字。这次回去,与家中长辈商量,打算叫他行周。”李高扬道:“好名字。”
      两人许久未见,又有许多旁人在场,不如当年。李高扬只好夸赞行周可爱,引得吉家嫂子连连发笑,大讲行周的糗事,场面倒也不难看。
      这样糊弄了一番,双方便告别了。
      那三人走后,李高扬发觉新茈心中烦闷,于是笑着问她怎么了。原来是那行周太过顽皮,一开始只是打新茈,后来变本加厉,非要扯她的头发,扯得新茈烦了,却又不好意思同小孩计较。她本打算晾着不理他,这行周却鼻子一皱,作势要哭,新茈只得继续受他的气。
      李高扬一听,也觉得这孩子过于顽劣,眉头一皱,说:“怎么这个架势?都几岁了,哪能拽大人头发?新茈花,你下次见了他,可得好好教训他。毕竟,你越顺着他,这孩子越变本加厉。不能叫他觉得你好欺负。”
      新茈大以为然,表示:“下次他见了我,我定要在他母亲前告他一状。”
      后来的日子更为平静,慢慢入了春,李高扬可以出门活动,两人久在院子里窝着也无聊,便时常商量该去哪里玩。第一次出门,柳树虽生了芽,却还是有些冷风。新茈这些天照顾他习惯了,怕李高扬受了冷风,便将自己的外套给李高扬披着。
      两人漫步在越女河旁,无心关注新生的万物,只觉得寒风萧瑟,不如回屋舒服。但李高扬以为新茈生性自然,难得出来,故而絮叨不停,一直给她讲玩笑话,也不顾她回得有一搭没一搭;而新茈以为李高扬久在樊笼,话还这么碎,可见是心情舒朗,便只得自己闷头走路。
      回去后,两人受了寒,都有些咳嗽,新茈抱怨道:“早知道等天暖和了再出去,也不至于像两个傻瓜。”李高扬应和她道:“对啊,在外头可把我冻得够呛。”
      话罢,两人沉默,后又相视,噗嗤一笑。
      等到春深了,两人才计划了下一次出游。
      二人设法找了两匹马,一起慢悠悠地走出虹桥县,一直到外面的荒野去。
      慢行在原野上,李高扬和新茈只觉得天地辽阔,无边无际。何况天朗气清,惠风和畅,新茈用力一吸,整个人都笑起来。
      李高扬听说,虹桥县如今在周胜仙的治理下,一片欣欣向荣,但她却忙得够呛。
      不过这与他和新茈都无关。他二人是长弓门为数不多的闲散人,又有养病这一难得的闲散时光。
      李高扬身处荒原里,觉得自己渺小无比,不需为这个那个操心,也无需觉得自己这样那样,只能看见偌大的天地中,还有个与他一般渺小的存在,两人在这样大的空间里漫步,紧紧相依。
      他不知道这是不是古人说的物我两忘的境界。也许不是吧,他虽忘了他自己,却还记得新茈。他还能尽自己的回忆,设想还有哪里有趣好玩,想带着新茈去看一看。
      于是他想到郫赛县的越女节,灯火如昼,人声鼎沸。他不知道新茈喜不喜欢,只能追过去问她。新茈想了想,说:“可以。”
      李高扬忘记了越女节的具体时候,新茈却说不要紧,两人便快马加鞭赶去了郫赛县。
      ——农民军已从此县撤退,郫赛县又是一片祥和之景了。
      李高扬问了几个人,得知越女节是几天后,但今晚便可有花灯看,于是两人便打算看一看灯会。吃了顿饭后,天色渐暗,但街上被各色花灯照得愈亮。
      李高扬重回郫赛县,觉得布置与去年相似,但因战火,不如去年繁华。
      两人先找了个地方寄存马匹,才一通街头漫步,见有许多不同样式的灯,便一个个认去。有龙灯、虎灯、牛头灯、狮灯、兔儿灯、金鱼灯等等,这其中的材质也不同,有绸缎的,纸糊的。李高扬对认灯没什么兴趣,也乐在和新茈一同识灯。
      这街上也有许多小吃,新茈一路嘴不停,吃的肚子浑圆,走得肚子疼。李高扬要带她找地方坐着,新茈却又不愿意,对着个灯谜冥思苦想。
      李高扬一看,上面写着“笑死人”,他少猜灯谜,也摸不着头脑,只得和新茈一起冥思苦想。两人实在猜不出,问那老板,老板笑道:“这么简单你们都猜不出,乐极生悲嘛。”
      “什么嘛,”新茈嘟囔道,“这也算灯谜?”
      李高扬也陪着她骂:“是啊,咱们怎知是要答这个?”
      没走几步,见前面的是杂耍班子,两人就立定了看。新茈本兴奋,但看久了便无兴趣,因这些武功招式的她也能做出来。李高扬知道她心中所想,便带着她离了这里。
      远远望去,见前面里三层外三层围了许多人,李高扬和新茈好奇,快步走过去,见此地是一处极大的空地,架了高高的棚子。李高扬觉得这高棚眼熟,却又想不起来。他先带新茈挤到了最前面,看见里面有一队赤着膀子要舞龙的,还有几个手持木棒的艺人准备,便知道这是打铁花了。
      只见那艺人跑到花棚底下,用下棒锤击上棒,蹦出了满天的火花,几乎溅到了新茈的身上,惊得她叫出声来:“这是什么?”
      李高扬看得也极震撼,道:“我还是小时候见的,叫打铁花。他们后来不愿去虹桥县表演……这也太好看了,怎么能这么好看。”
      此时,后面的艺人跟着为首的那一个,一个接一个打出火花来。后备的舞龙队也在这铁花里穿梭,灵动飘逸,引得百姓欢呼。新茈想问,这些人被这火花烫了难道不疼吗?既不疼,能否叫她也进去沐浴在火花之下?但她没有问,因忙着看表演。
      前面的月色、花灯,在这光亮前,就像是深宅里的一盏孤灯,简直算不了什么。新茈这才见识到了真正的灿若白昼呢。
      她将头更昂了些,用心观察,见铁汁碰见花棚棚顶的柳枝后就散开了,星光点燃了鞭炮,噼里啪啦,将欢呼声都压过去了。新茈用手指给李高扬看,大声说着什么,李高扬听不清,凑近了,新茈却又不说了,更加专注地看表演。
      但他却情不自禁地看向新茈的脸,火花映得她眼里璀璨如星,新茈又发现了好玩的,也恰巧看向李高扬,两人对视一笑,便又双双别过脸去。
      因人挤人,他们挨得极近,又被挤得一个踉跄,李高扬想拉住新茈的手,却不料伸出手后,那手也握住了他的手,竟不知谁先谁后。
      舞龙的舞得更高扬,为首的高高跳起,这龙活灵活现。火花一刻不停地爆发着,流星如瀑,天上的月亮也在静静看。带着孩子来的,让孩子坐在自己肩膀上,与孩子一同惊叹。与妻子携手的,也是笑声不停,突然指着这里,又突然指向那里。
      唯有这两人却再也不看对方,只盯着眼前的璨若流星的火花看,听着耳畔观众的叫号,却一言不发。
      铁花一直在消散到各处,似乎永不完结。但艺人的铁水打尽了,这一场梦幻的星河也断了,唯有头顶的皎皎明月还散发着微微的光,背后的无尽花灯还照亮回去的路。
      两人觉得眼前暗淡了许多,转过身去,又看见了长街上的来往行人,看见了龙灯虎灯牛头灯狮灯兔儿灯,也照常走路,无人提起这手还是紧握着的。
    插入书签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8章 第十八回虹桥县开辟新天地世外客相依度华年

    ←上一章  下一章→  
    作 者 推 文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
    关闭广告
    关闭广告
    支持手机扫描二维码阅读
    wap阅读点击:https://m.jjwxc.net/book2/9801010/18
    打开晋江App扫码即可阅读
    关闭广告
    ↑返回顶部
    作 者 推 文
    昵称: 评论主题:


    打分: 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作者加精评论



    本文相关话题
      以上显示的是最新的二十条评论,要看本章所有评论,请点击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