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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风
孟妤梓牵着孟妤楠回到房间,才肯说:“医生说奶奶这是中风后遗症,认知减退,这样还算好的,没有出现偏瘫。”
“这还算好?”孟妤楠回想起,刚刚奶奶陌生的眼神,不敢相信。
“对,以后奶奶要是认错人,还是怎么了,咱就顺着她来,别总是责怪她,或者纠正她,至少在奶奶的世界里,她是没有问题的。”
“好。”
孟妤楠高一的时候,何招娣每天忙前忙后的找店铺。
好些天,孟妤楠俩姐妹睡了,何招娣才回,孟妤楠俩姐妹起了,何招娣还没起。
母女三人连着天的见不着面。
这天,夜里孟武勇伺候何招娣吃着宵夜:“我说你先紧着房子的事着手行不行?这周围非得空了,你才肯搬?”
“你能的很!你先留神寻着不行?我几个脑袋,几只手?够忙的了!你还添乱!”何招娣头发一扎,散去浑身热气。
她刚从菜市场看完店铺赶回来。
孟武勇哪壶不开提哪壶:“你不就是看着大哥他们没提接手咱妈的事,所以你就不着急找房子。”
何招娣扒着饭,听着这莫名的揣测,胃里直冒火。
她将筷子一砸:“我说你还不明白,还是装糊涂?在这儿同我叫唤,你有个屁用,你当我不晓得咱妈为么子中风?签完字后,你难道不晓得妈接了谁的电话?”
孟武勇一想起这事,心就疼,心窝子里渐渐的都是火气,锅铲挥得砰砰响:“还不是二哥家那毒婆娘的呗!”
何招娣瞅着自家这位只会窝里横的男人,急得跺脚。
她瞪着孟武勇:“你得了,莫拿我的锅撒气,娃儿才睡你不晓得?当爹的没点心!你既晓得,怎么不找二嫂给妈出钱买房?或者叫她将妈接过去照顾?在这里怀疑我,我天天饭都是在路上吃的,你个蠢东西,莫在我跟前叫唤了!”
孟武勇炒好了菜,凑过去低声说:“你是辛苦了,这不是那毒婆娘因妈住院,连那四万都没拿到手,照这样,她哪里还会照顾咱妈?但最近不是说,这边好些房子荒了,一些要饭的都往这片钻,咱家是两个女娃儿,还有个老人,是真不能等了。”
何招娣想到这事儿,心里也犯怵,但手里的钱,她早有安排,各是各的价,不能拆东墙补西墙。
她心一横:“行了,我早就找好了熟人,店铺和房子,人家只能年后同我过手续,一切等年后再说,你莫催了,再忍忍,夜里警醒些就是,叫妈也睡楼上来。”
孟妤楠的房间是对着堂屋的,她上高中了,和孟妤梓学业压力不同,睡得晚,索性她就在楼下继续住着。
这天夜里,孟妤楠刚躺下,堂屋的门就发出一阵响动,像是堂屋大门被打开的声音。
孟妤楠坐起身,凝神听了许久,只是越听越不对劲,脚步声似乎往自己屋里过来了。
她赶紧下床,将门锁好。
她刚锁上门,门板就传来推搡的动静。
孟妤楠吓得连声质问:“哪个?你是哪个?”
不一会儿,门外传来老人家和蔼的声音:“楠楠!开开门,奶奶有话同你说。”
孟妤楠一听,赶忙拉开插销:“奶奶!?怎么这么晚还没睡?”
好似老人这会儿突然清醒,既认得人了,也说得清话了。
秋夜温凉,老化的白炽灯发出衰弱的光芒。
老人家在门口驼着背,急得眼睛布满血丝,悲切地抓着孟妤楠的手:“楠楠,奶奶有钱,你莫怨你妈,你只管好好读书,一定要考上市里的好高中,奶奶有……”
“奶奶!”
孟妤楠想起来了,段老师来家里那天,她曾瞥见过躲在侧屋里的奶奶,奶奶将一切都细细的听着,时不时,怯怯地探个头。
她只是不敢走出屋门,她只是对于见到读书人同样自卑。
想起来,很多时候奶奶会拿着孟妤楠用过的旧本子,捡着还能写的几页纸,生怕打扰的,带着犹疑的,徘徊着来到孟妤楠屋里。
她枯皱的手指,在烂纸页上划来划去,数着笔画,珍惜地拿出孟妤楠丢掉的笔芯。
带着羞怯的问:“楠楠,那个菌子的菌怎么写?是个么子笔画?奶奶年纪大了,有些忘记了,奶奶原本是晓得的。”
“奶奶你这一问,我差点也想不起来,没经常用,我看看啊,是草字头来着……”孟妤楠佯装翻着字典,仔细找寻起来。
原来,这一场纠葛,到这里才算结束。
孟妤楠拉着老人坐在床上,安慰着说:“奶奶,我考上了啊,我考上了好学校。”
老人这才恍然,喜不自胜:“么子!?你考完了?考上市重点了么?”
孟妤楠佯装自豪,拍着胸膛:“我保送了!省点钱,眼下家里情况逐渐好起来了,市里的就留给妹妹去,我在哪里都能读好书!”
怎么骗得过?
老人一听,笑容消散了些,只是垂着脑袋,点了点:“好,也好,楠楠啊,是的,咱在哪里都要有志气,都一样能吃得开,学得好。”
孟妤楠拉了下薄被,将两人的腿脚盖好:“好,奶奶早些休息,过不久,就要搬家了,攒点力气,咱过好日子去。”
老人反而掀开被子,给孟妤楠掖好被角:“我老了,不挨着你们,这要是还同你妈再争上几年,那才是划不来。”
孟妤楠坐起身,故作不悦:“奶奶肯定是想挨着能能哥哥。”
这话一说,孟妤楠就懊恼自己说错话了,她悄悄望着老人眼底闪过的痛苦,想到奶奶不清醒时,总爱拿着座机给堂哥打电话。
最后,得到的都是堂哥的不耐烦:“你莫跟我打电话了,我还要上班!”
毕业后,在家赋闲两年的堂哥,哪里要上班,至多是打扰了他打游戏。
后来,座机没人给老人家缴费了,她还是会拿起来拨出去,直到听到一阵机械的英语。
偶尔她会问楠楠:“你帮奶奶听听,这电话是不是坏了,一阵叽里咕噜的,明着叫东东给我换一个,耽误我大孙子给我打电话。”
孟妤楠的思绪,被老人的清醒打断。
最后,没想到老人起身走到屋门口,笃定道:“我哪个都不跟,我自己过,哪个想一辈子跟别人过?这以后我只同自己过。”
孟妤楠听到这话,喜得一拍巴掌:“好,咱自己过,自己玩,这才是好日子!”
孟妤楠望着老人逐渐消融在夜里的身影。
听着老人又被裹挟进了旧事,叨叨着:“你爷爷叫我了,我得看看鸡笼关好了没有,不同你讲了,你俩姐妹莫跟你妈吵。”
“嗯!”
又糊涂了。
但是,糊涂有什么不好?总归这命里来来回回,还不是那些人,那些事。
*
老孟家分崩离析了。
何招娣看在眼里,记在心里,非要把老何家弄得团结一心。
她又开始在夜里煲电话,现在没有人会管着她了。
有时声音嚷破了天,至多吵得孟妤楠翻个身罢了。
“我说雁子,你怎么动不动就提离婚,有时候你得想想你自己的问题。”
“姐,你是不晓得一宝他每月发多少,花多少,现在开学了,麟麟读书都没着落,跟在我身边就是活受罪。”
电话里又传来舅妈熟悉的哭泣声,她习惯有难就寻何招娣。
“麟麟怎么会在你身边,不是妈带着的吗?”
“姐,你好几年没回何家湾了,妈去年摔断了一条腿,现在是三姐伺候着,咋可能还带娃儿?”
这个消息,气得何招娣直吼,毫不留情道:“你往日里是怎么照顾家里的?妈怎么经你照顾着还给摔了?怎么没个人同我说呢?还有你俩今年不是一直在杭州大姐的厂里吗?你俩这么些年合着就没攒下一点钱吗?连给麟麟安排个学校都不行?不是有大姐在吗?”
“唉!姐,你不怎么回家,你不晓得,妈年纪大了,总是浑身不痛快,平地走都能摔,这都是常有的事,现在大姐家里也出了点事,是谁都顾不上谁了。”
“么子啊!?大姐出么子事了?雁子你再瞒我,我都帮不了你,急死个人了,你们一个个的都瞒着我,我咋帮忙?”
“是凡凡进局子了,大姐在找关系捞人,听说是开车出了点事。”
“凡凡都多大了?比楠楠大六七岁吧,这都要结婚了的人,怎么这么不懂事,还有你,麟麟都多大了,上四年级了吧,这么些年你也没管住一宝,他爱花钱,你就管住他啊!要他交工资啊!再说了,你的钱呢?你是不是去了大城市,也开始花钱大手大脚了?”
其实,要不是自己家里都是赌鬼,雁子舅妈根本不想听何招娣这一通难听又不讲道理的话。
原是娘家那帮赌鬼欠了钱,将她抵给了何一宝,到头来嫁的男人依旧是个赌鬼。
颠过来倒过去的,她就是离不开一个赌字,索性何一宝头上有五个姐姐可以耗。
那么她也有五个姑子可以轮着求。
她望着角落里小床上熟睡的何桉麟,怜惜的给孩子盖紧被褥,又看了眼手机里刺眼的短信。
她咬了咬牙,委屈极了:“不是的,姐,你不知道一宝他……唉,算了,不讲了,我就叫麟麟休学一年,跟我在厂里帮个忙吧。”
何招娣在院子里望了眼孟妤楠的房间,有时她也会觉得这样继续下去,到底是亏待了自家孩子。
可她每每这样一想,脑袋里就会飘出她自小听进心的那些话。
是啊,谁不是这样过来的?
何招娣心中一算计:“不行,我老何家就这一根苗,咋能遭罪?不过得在等几个月,你说说你一家我都帮多少了?说到底,你就是没用。”
“唉,姐,我像你这样有本事有用的话,就不会想离婚了,我是真管不住一宝,我还得继续跟着姐你多学学。”
终于,雁子舅妈在逼仄幽暗的出租屋里,得以喘上一口气。
听着手机里何招娣的声音,她轻手轻脚的走了出去。
只是她没留意,她身后,昏暗的房间里,小床上装睡的人缓缓睁开眼,也同样松了一口气。
“过几个月,把孩子送过来吧。”
终于,他能离开这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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