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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8 章
“你是如何说动温宜恕的?”周濂策马问。
孟不凡许久未纵马驰骋,心情也似脱缰的野马般欢快,朗声道:“不知道啊,我就跟他吵了一架!”
想想也不对,又补充道:“也不算吵架,几乎都是我在骂!”
周濂笑道:“孟将军口才了得。”
“哈哈哈哈哈!骂人谁不会啊!”
……
行军数日,这夜,孟不凡把李轸灌醉后,去俘兵队伍里找到了几位义兄,寻了个僻静处说话。
仇世绩和刘武在狱中天天骂架,如今出了囹圄,兴奋得架也不吵了,几人凑着脑袋坐一起,开始商量逃跑。
“正好兄弟几个凑齐了,我们今夜就跑!”
“要得!我们分开跑!”
“行,老大老二往东,我跟老四往西,老五老六往南,老七老八往北……不对,大军正北上讨敌呢!你们换个方向跑吧!”
“老九,你如今是皇帝眼前的红人,你还跑不?”
众人齐齐望向孟不凡。
孟不凡面色凝重,说:“我实话告诉各位兄长,朝廷原本是要将你们斩首示众,殿下借讨敌之名将你们要来,本意是半路放你们逃出生天。”
“我不走,”他眸光扫过几人,“眼下显州失陷,战事紧张,我希望几位兄长也不要走,随殿下一道北上抗敌。”
仇世绩几人面面相顾,挤眉弄眼,用眼神交流,最终选了仇世绩出来当话事人。
“老九啊……”仇世绩语重心长道,“哥哥年纪上来了,经此一难,不想再过以前那种脑袋拴裤腰带上的日子,只想过点安稳日子。”
“是啊,显州失守,有朝廷派兵去打,哪里轮得到我们去卖命。”有人附和道。
“你们都是这样想的?”孟不凡环顾几人,嗓音听不出情绪。
“老九,先前内斗……是我们对不住你,”刘武长叹一声,道,“这次算哥哥们再对不住一次,最后一次。”
孟不凡缓缓低下头,沉默许久,说:“你们走吧。”
身边半晌没声,随后响起窸窸窣窣声,“老九……我们走了。”
孟不凡没抬头,也没出声,听几人刻意放轻但难掩急促的脚步声渐行渐远,消失在密林深处。
许久,孟不凡倒身躺下,看着满天星子,想起也是这样一个星夜,他们九人围着熊熊燃烧的篝火醉酒狂歌,敞怀抒志,立志要挽天倾于即倒,救百姓于倒悬,意气相投,结为异姓兄弟。
而今星月依旧,初心不在。
他呼出一口酒气,又觉浩瀚星宇实在壮观,闪烁的星子有点像周濂嘴角的小涡。
如果这里有手机就好了,他可以发信息叫周濂过来一起看星星。
周濂这会儿在做什么呢?
“躺这做什么?”
周濂颀长身影蓦然闯入漫天星辰,占据了孟不凡大部分视线。
想什么来什么,孟不凡缓缓眨了下眼,喃喃道:“我是不是睡着了在做梦……”
“要睡回营帐里睡,”周濂半蹲身,闻到浓重酒气,微微皱眉,“喝了多少?”
“李轸小小年纪,没成想这么能喝,”孟不凡竖起三根手指,抱怨道,“三坛烈酒才灌醉。”
周濂道:“其实不必灌醉他,悄悄将人放走即可。”
孟不凡垂下手,讪讪道:“我以为几位义兄若知道是你把他们捞出来,一定会感动得泪流满面,死活要留下来追随你,这样一来,可不得背着李轸开个小会让你们互相认识一下。”
“哎!没想到他们真的拍拍屁股就走了。”
酒后的孟不凡比平日里少了几分沉稳,心里想什么说什么,倒是多了几分孩子气。
周濂轻笑一声,道:“你倒是思虑周到。”
孟不凡看他笑,问:“你怎么来了。”
周濂说:“我看你这么久没回营,过来看看。”
孟不凡痴痴笑道:“我在看星星,你要不要一起?”
周濂仰头瞥了眼星空,这有什么好看的?
“你醉了,回去睡吧。”
孟不凡借酒耍赖:“我走不动了,你背我回去。”
周濂站起身,无奈叹口气,伸手将孟不凡拉起来。
星月交辉,夏虫长鸣,簇簇盛草经鹿皮长靴沉重的步伐压踏,有气无力地趴在地面。
孟不凡像条沾满水的棉被,醉沉沉裹在周濂背上,晃着两条长腿,得了便宜还卖乖,假惺惺问他,“我沉不沉?”
周濂负重前行,不理会他的调侃,只叫他腿别乱晃。
“周濂,你真好。”孟不凡说,“你知道吗,其实我一点都不喜欢这里,没有亲人,没有朋友,没有人权,遍地疾苦,活着就跟做噩梦一样,我每天都想回去。”
“可是遇见你之后,我又觉得,这里也没这么糟。”
他平日里从容斡旋于权贵之间,侃侃而谈,游刃有余,好似这世间没有什么事值得他伤怀,几坛黄汤下肚,竟也开始伤春悲秋了。
周濂眉眼含着点笑,将孟不凡往上颠了颠,气息有些粗重,说:“我也是。”
“真的吗?”孟不凡问,“你真的也是这样想?”
周濂郑重回答:“真的。”
孟不凡却叹息,“将来你有了夫人就不会这样想了。”
这话周濂不知怎么接,说这辈子不娶亲陪着他,怕勾起孟不凡的断袖心思;若说娶妻,他确实没这想法,没必要撒谎。
“你怎么不说话?”孟不凡扳过周濂的脸面向自己,眯着一双醉眼质问他,“你是不是打算娶了媳妇儿就不管我了?”
“没有……”
“渣男!”
“……”
周濂不懂“渣男”为何物,看孟不凡那幽怨的神情,应该是登徒子、负心汉之类,哭笑不得地解释:“我只是不知该说什么。”
“周濂,你有时候挺烦人的。”孟不凡控诉道,“总是说一些让人浮想联翩的话,跟你来真的,你又说没那心思,逗狗也没这么逗的!”
“怪我,是我言辞有失分寸,”周濂认错态度诚恳,“往后我谨言慎行,不让你误解。”
孟不凡又不干了,说:“不行,你得说,我喜欢听。”
他这么胡搅蛮缠,周濂是真没招了,边艰难前行边道,“回去喝碗醒酒汤再睡。”
孟不凡应了一声,趴在他肩上安静下来。
快到营帐时,孟不凡忽然开口:“有个问题我一直想问你。”
周濂这会儿喘着粗气,“嗯”了一声,然后听见孟不凡在他耳边悄声说:“那几天你感觉怎么样?”
“???”
“后面你还哼哼了,应该感觉挺好的吧?”
“扑通”一声,卸下重物,身心轻松,周濂掏出帕子擦额上细汗,唤了两名站岗士兵把摔趴在地的孟不凡抬回营帐。
……
第二天拔营出发时,孟不凡在人群里看到了仇世绩和刘武,揉了下眼睛再看,确定没看错,赶忙勒缰下马。
“大哥?三哥?”
仇世绩和刘武一人肩上挑一担子物资,看见孟不凡,都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孟不凡把两人带到路边,压低嗓音道:“你俩昨夜不是走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不止我俩,哥儿几个都回来了,没跑出五里地就回来了。”仇世绩放下担子,说:“昨夜的事就别再提了,羞死哥哥们了。”
刘武道:“老九,说出来不怕你笑话,哥儿几个在狱里天天提心吊胆,就怕哪天被拉去砍头,胆子吓得剩芝麻大,一有逃命的机会,什么恩义都抛之脑后,只求能苟活。”
“后来我们想明白了,殿下大恩,我们得报;贼寇犯边,我们得上,才不失男儿血性,我等愿追随殿下出生入死,还望九弟和殿下不要嫌弃我等粗苯。”
“哪里的话,”孟不凡欣喜道,“殿下麾下有你们,便是如虎添翼,殿下自是求之不得。”
“哥哥们都是有真本事的人,我寻个机会把你们引荐给殿下,必得殿下重用!”
午间歇晌,周濂坐在树荫下吃干粮,孟不凡拿着刚接满水的水囊凑他边上,碰了下他胳膊,“跟你商量个事。”
周濂没什么情绪道:“说。”
孟不凡看他这脸色,笑道:“还生气呢?我昨晚喝多了嘴欠,给你赔不是好不好,殿下大人有大量,别跟一个醉鬼一般见识。”
周濂不为所动,“有事快说。”
孟不凡道:“我那几个义兄,被殿下仁义折服,昨夜去而复返,誓要效忠于你。”
“我要几个草寇效忠做什么?”周濂道。
“你别小觑了这些草寇,”孟不凡解开水囊递给周濂,说,“那些义军多是他们老家的父老乡亲,以他们马首是瞻,你让他们各自领着旧部,许是能留住些义军。”
“十万义军内讧加京关战败,折损万余人,苦役死伤数千,随军的人数不到八万,若是让他们恢复以往战斗力,显州之战也能多些胜算。”
“你也不用他们反戈,他们若有二心,大可不必逃出去了又回来,我老家有句话是这么说的:若是想得到一个人,就放他自由,若他回来,他便是你的,若他没回来,那他从来不属于你。我觉得说的很有道理。”①
周濂接过水囊喝了一口,若有所思,没言语,算是默认了。
到达显州汴城已经是夏末初秋,俘兵逃走小半,剩下不到五万人,加上周濂带来的五万朝廷军和镇北大将军云毅手里八万兵马,拢共十八万,对抗来势汹汹的三十万乌靳军,略显力薄。
“百二秦关终属楚,三千越甲可吞吴。”孟不凡负手立于沙盘前,沉着道,“兵在于精而不在于多。”
“如今显州八城已失赤沙、季阳、禺三城,一味防守无异于坐以待毙,不如改变战略,反守为攻,主动出击,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云毅两道浓眉紧蹙,他十七岁便在显州戍边,和乌靳军周旋十五年有余,对战况了如指掌,在他看来,孟不凡的策略太过异想天开。
“禺城地势居高,我在那守城时将方圆五里的草木山丘皆铲平,可谓易守难攻,乌靳军不计代价强攻月余才攻下。”
想到这些优势如今都成了我方劣势,云毅大有为他人做嫁衣的憋屈,叹口气道,“我弃城时烧掉了运不走的粮食、物资。乌靳军一直是以战养战,如今盘踞禺城,没了粮秣,不日便会攻向汴城。”
“正因如此,眼下敌军视汴城如饿狼视羔羊,必定急于掠城抢粮。”孟不凡道,“我军先佯攻败退,引蛇出洞,半路伏击。”
这个办法云毅不是没想过,只是佯攻必定要损耗部分兵力,他手上只剩八万兵马,宝贝得很,赌不起,现下有援兵加持,倒也可行。
几人最后商定,云毅继续守城,孟不凡带兵佯攻,仇世绩和刘武设兵伏击。
但这些在不熟悉地形前,都是纸上谈兵。
翌日,孟不凡等人换了便装带上斥候出城勘察地形。
显州北地,四季分明,辞了盛夏便是秋,金风所过之处,群林尽染,山色斑驳,绚烂无比。
如此盛景,周濂无心观赏。
孟不凡去攻城太危险,昨日这么多人在场,他不好护短,忧心得一晚上没睡。
再看孟不凡,在马上慢悠悠晃着缰绳,不时感叹山川壮丽,秋色迷人。
没心没肺的家伙。
周濂摇头叹气。
仇世绩和刘武负责伏击,半路便与队伍分开,分别山上勘察。
孟不凡和周濂又走了一段,担心路上遇到乌靳斥候,在禺城三十里外驻马,钻入林间隐迹靠近。
周濂趁斥候在前面探路,两步跨到孟不凡身边,说:“今日回去,你就说不熟悉地形,我自会另派他人攻城。”
孟不凡抬手拨开横出的树枝,洒然笑道:“没事,我打头阵最合适。”
“留下来的义军都是自愿追随几位义兄,若是首战便让他们冲锋,难免会有想法,觉得留下来就是当炮灰,这样不好,影响士气;李轸没有作战经验,指望不上;你是主帅,不可犯险;云毅只想保本,且他擅长守城,让他留守城内没有后顾之忧。”
“可是……”
“别可是了。”孟不凡碰了下他手背,说,“放心,我一定活着回来见你。”
周濂眉间愁云密布,叹息一声。
两人登上山顶,极目眺望,但见一处嶙峋谷地之上,一座战痕累累的城池稳稳蟠扎,四面旷野,宛如一只神兽伏卧焦土之中,可远观不可近赏。
云将军坚壁清野做的挺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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