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上无风浪[GB]

　　“你好，我也很高兴认识你。”芈律依旧笑容温和，除了那双正在饶有兴趣瞧着他的眼，看起来一切如故，仿佛这是一个再稀松不过的日常。

　　“请来看看这份样本报告吧。”

　　说完这句话，他便不再多做关注，放下手中的东西，开始和颜知文讨论起实验来。

　　温松柏没说话，静静跟在身后，不张扬，不拘谨，落落大方。

　　轻微的脚步声踏踏响过，他们被芈律引到一个透明的玻璃培养缸前，里面有两只，或是三只海月水母正在缓慢的浮动着。颜知文只当自己没能第一时间看到遮掩下的水母，错判了数量。

　　不过只需一眼，他便认出了这份污染物便是上次清剿行动【海月水母c14】所带回来的样本材料。

　　除了，数量不对。

　　“我相信以您的专业性不至于将与实验无关的东西一起放进一个培养缸中，发生了什么意料之外的事情吗？”

　　颜知文侧过头，身体对着样本，但眼睛和耳朵都在跟随着芈律的身影。

　　那人手扶着下巴，凑近观察，凝视着玻璃后浮动的生物，发出一声很新奇的喟叹，“居然又分裂了啊。”

　　“又分裂是什么意思？”颜知文一下子抓到了重点，警觉地询问他。

　　芈律没着急回复，反而从旁边的桌子上抓起一叠纸张，在手上拍了两下，“你们的报告都是机器自动记录总结的？”

　　瞄了一眼那写满文字的纸张，温松柏回答他，“不，我来负责这些。您手上的报告是我书写的，相信它不应该出现问题。”

　　“啊～”他稍稍扬起头，视线锁定他，意义不明地发出一声长音，带着些许讥讽，“原来是你写的报告啊。”

　　“真是精准，文字客观的像是为一部看过的纪录片写观后感，难以想象这居然是出自一位执行过很多任务的‘人’之手。佩服，实在佩服。”

　　他略带夸张地鼓了鼓掌，表现的态度与话中的赞美截然相反。

　　温松柏神色微变，而颜知文移动一步，虚掩在他身前，皱起眉头，语气中带上几分不满，“您这是什么意思？”

　　“你当时看到的景象是污染物数量从中心向外扩散吗？层层递减？”

　　停顿了一下，他回答到，“基本如此。”

　　芈律脸上的笑容更加明显，完美虚假的如同一个模式化的标准模具，说话一字一顿。“基本，如此？”

　　“那不基本的呢？你看到了周围有小的，分散的，其他的聚集团是吗？”他的话里明显带上了许多火气，却在极力压制，维持着该死的礼貌。

　　“您不会看不出异常的？对吗？”

　　像是一把弓，拉满了弦，此刻正指向颜知文的眉心。等待他的答案一出，这只箭便会毫不留情地将他贯穿，又或是就此放下，再无危险。

　　颜知文沉默着，他知道芈律情绪激动的原因。这种污染机制的判断问题，不仅是对生物科学的违背，也是坑害了他妻子的真凶，因前提错误而导致的实验事故。

　　但他不能承认这个错误，因为这可是，这可是……

　　“这是九算给出的数据和结果。我们只是执行，无权干涉。”温润而清冷的声音响起，温松柏打破了岌岌可危的对立。

　　“又是那个机器，又是那个机器！一堆活生生的，有自我思想的人竟能被一个人工智障所控制，主导一切。简直荒谬！”

　　芈律攻击的矛头果然转变了方向，连装作起码的礼貌的自制力都消失的荡然无存，将手上的报告狠狠的摔在桌子上。

　　颜知文提醒他，“请您注意点，实验室内是有监控的。”他暗暗瞄了一眼头上那只的闪着红光的黑色眼眸。

　　“更何况，九算是集结人类智慧所制造出的最权威的‘领导者’，您不该对此质疑。”

　　“哼。”芈律收敛了情绪，重新整理好自己的形象。

　　“权威，可真是太权威了。屏障保护失效是不能及时维护的，污染物的污染机制是有偏差的，以少数人换大多数人性命是正确的，哪怕还有一线生机。”

　　“哇塞，当真是好厉害一位领导者，别哪天死机了最好。”

　　他抬头去看那只无声处的监视者，剜了一眼，重新面对二人。

　　“请你把正确的任务报告再写一份交给我。”他对温松柏说。

　　“九算既是正确，我无权更改。”

　　芈律悄悄握紧了拳头，笑的咬牙切齿，“那请您提交一份‘错误’的任务报告交给我，可以吗？”

　　温松柏眨眨眼，理解了他的意思，语调一下子轻快起来，“哦，好的。是要借这份报告来对比正确的实验数据是吗。我知道了，过段时间我会把‘错误’报告也提交过来的。”

　　芈律满意地点点头，又问了一些他们在现场时注意到的现象，随后将两位客人送出他的实验室。

　　在颜知文的手触碰到门扉的一刻，他听到身后传来一声质问。

　　“你们是按着‘正确的’方案进行的围剿吗？”

　　扭过头，芈律双手环抱，锐利的眼睛直直的与他对上，声音戏谑暗沉，“可别出什么纰漏了。”

　　“为保证任务完成率与污染物的清剿率，我们会把视线所及内一切潜在隐患都排除掉。感谢您的好意，您多虑了。”颜知文不动声色地挡了回去。

　　转过身，当再一次手将触碰到门扉时，他听到了第二声忠告。

　　“颜队还是小心点的好。不是每一次污染物的样本都会送到我手上的，也不是每一次都能有人发现它是‘正确的’。我还是希望您，能够保持自己的职业素养，明辨是非啊。”

　　最后四个字，他说的极重，反而让温松柏觉得这不像是忠告，更像是一种警告。

　　“……”

　　无声的暗流涌动在这间不大不小的实验室中，

　　斟酌许久，颜知文发出声音。

　　“我承诺，我自愿加入北地军队，成为其中的一份子。我自愿，为了党，为了人民，为了所有还在呼吸的鲜活的生命而奋斗。我相信，明月高悬，指引明光，黑暗终会过去。”

　　“我将坚守岗位，坚持正确，在神圣的北国之地，将一生的热血抛洒其中。不要忘记故乡的雪与风，不要忘记沉默的血与泪，要像松柏，扎根大地。”

　　“最后的最后，请时刻谨记，服从九算，勿要反抗它的命令。作为新时代的火种，它将带领我们走向新生，因为九算，即是正确。”

　　北境箴言，每名士兵入伍时都需要时刻牢记的准则。此刻，他在此背诵，什么没再多说。

　　这一次，他们不再被拦下。

　　临别时，温松柏看到芈律的眼，如同无尽深渊，看不到底。像是拉开保险的枪，正对着颜知文的背影。

　　他们离开了。

　　等到走出门外，不远处，一位熟人正在等候他们的到来。

　　“上午好，两位，你们有空闲时间吗？我可以不可以暂时借走这位温先生呢？”

　　走出门，迎面眉眼弯弯带着可人的笑容的女士走了过来。

　　颜知文看看她，又看看温松柏，露出一副，“我懂，我都懂”的神秘表情，拍拍温松柏的肩，将他往前送了一把。

　　然后和季礼比划了个ok，“可以借走三十分钟哦。”

　　“等，等等。”温松柏被推的一个趔趄，试图阻止，却没得到成功。

　　“放心去吧，没事。”颜知文不等他再挣扎，直接把他扔在原地，不知道跑哪去了。

　　只留下声音回荡在空间中，“哎呀，这里真是太热了，我往外走走哈。”

　　独留下温松柏的尔康手伸在空中，无人理睬，略显尴尬。

　　不得已，他只能一卡一卡地把自已调整过去，面前是一张似笑非笑的美丽面庞。对上那双明亮的绿眸，让他差点晃了神。

　　“我做了什么错事吗，亲爱的。”

　　季礼双手扣于背后，凑到他脸旁，带着一丝小女生的娇俏，“以至于您竟然这么，想要逃离我的身边啊。”

　　温松柏稍稍退后一步，拉出一个安全距离，眼睛却不经意间扫过她的耳垂，在看到那抹熟悉的蓝色时，放下戒备。

　　注意到他微妙的眼神，季礼眼眸微垂，视线迅速扫过他的脖子，却没能看到她所熟悉的那根链条。

　　“哎呀，队伍里不允许随意佩戴饰品吗？是我考虑不周了。”

　　她上前一步，将刚刚拉开的距离重新压缩，“可是亲爱的，您应该在上次就告诉我的。明明我这么珍惜的将您赠予的礼物佩戴在身上，但是您却没能报以同样的珍惜，那我可是会伤心的。”

　　温松柏定定地望着她，然后歪了歪头，从穿着厚实的衣服中拽出一根银色的熟悉的链子，颇为纯良地说到，“你在说什么呢？”

　　“这不是好好的放在心前吗？”

　　满意地看到季礼一刻间僵硬的面容，温松柏像是恍然大悟般继续说到，“原来如此，在您眼中我居然是如此一个只想得到馈赠却不打算付出相应回报的人吗？”

　　“什么？”

　　“真令人难过。”温松柏露出一副受伤的微表情，无声地谴责她。

　　“什么，我没那么想。不，不对，我是有事才找你的。”季礼被捉弄对方的回旋镖打的措手不及，好不容易想起来她的正事。

　　把温松柏带到刚刚她与屠梅休息的座椅坐下，他们开始重新对话。

　　“那位女士已经离开了吗？”温松柏问。

　　“对，母亲身体不好，已经回去休息了。”季礼倒上两杯水，点着头说。

　　温松柏没有冒昧地过多询问那位的病症，而是认真地看着刚刚落座的季礼，“那么，发生了什么大事？”

　　“我的工作岗位，发生了一丢丢的小变化。”她举起手，食指和拇指捏上，留出一份极小的空隙。

　　“辞职转行了？”

　　“不，只不过从卧底调查被调到了播报污染。”

　　“嗯？”

　　“寒姐说，我被盯上了。之前有一次拿到的证据似乎触及了某个集团的利益，正在找个由头给我干掉。”

　　“不过考虑我的父母，暂时还没有行动，现在达成了一个微妙的平衡，将我架在生与死的中间。”

　　“思考再三，我决定换一下我的岗位，为生的那方天平增加一些砝码，保护好我的小命。”

　　温松柏喝了两口水，缓缓发言，“你的父母，我的岗位，是你转岗的有力托举。污染物由军队清剿，而播报污染物的工作能让你暴露在大众视野里，与军队关联起来，受到保护。对吧？”

　　季礼观察他的脸色，“你会觉得我很有心机，接近你只是为了让自己的处境更加稳妥吗？”

　　温松柏貌似很诧异地看向她，“难道你不是这么想的吗？”

　　季礼被噎了一下，不知道该接什么。

　　“不过我确实是不反感，毕竟命是第一位置。你有这个谋划和手段，倒不如说是我自愿跳进你的陷阱，成为你待宰的羔羊。”

　　季礼默默抿了一口水，在心中回复，应该是笼中鸟才贴切。

　　“比起纠结你的心机，现在更应该担心的是你的这些砝码加的，够重量吗？”

　　温松柏放下杯子，等候她的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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