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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8 章
新的一周里。
程荫天后知后觉地察觉到,宋煜祺好像在和她赌气。
以往在窗台芦荟前碰见时,还能随意交谈两句,即便无话可聊,他也会和她做些眼神交流,可是这一周,好似两人的交流直接降为个位数。
每当她出现在他的周围,他一定会立刻避开,而后低头做题,或与人交流。
整一套的行为举止,刻意到让程荫天觉得他这辈子没机会当演员了,完全不是演戏的那块料。
太假了。
若换个其他的时间段,程荫天可能还会上上心,但这可是高四,每天忙得像陀螺一样团团转,偶尔还会代入到生产队的驴的心理,甚至升起驴都没有高考生忙的错觉。
所以,根本无暇顾及他的小情绪。
又或许,她没把他放在心上。
班级总共四十多人,人人都放在心上,那她还高考啥?
每天能抽出时间和谢昕彤、周婉宁讲点小话、偷看点杂书,就已经很不容易了。
*
宋煜祺有些郁闷,说不上来什么心理,但就是会在看见程荫天的瞬间,下意识就躲开她,假装若无其事地忙碌,试图做到不在乎她,不理她,不主动和她讲话。
但是!
踏马的,为什么她就不能主动找他呢!
周一、周二、周三...都特么到周五了,她怎么就能忍得住呢?
操!
明明上周日,假装没看见他的人是她,不打招呼的人是她,无视他的人是她。
怎么就变成他每天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呢?
他怎么就那么犯贱,还特地去问裴辞,她之前高三怎么了,怎么就动不动请假呢?
虽没问出什么,但是结合三番两次在医院门口看见她,所以他特地去问自己的外婆,如果有个人高三心理出现了问题,怎么办?
外婆说:“那就多陪伴,多理解,多倾听,多尊重,多肯定,多让人感到快乐。”
让她感到快乐?
怎么能让程荫天感到快乐呢?
然后,他就真的在翻看、寻找最新的笑话和网络热梗,写在便签上。
为什么,他要做这些事?
就很离谱。
宋煜祺气呼呼地将第六张便签放在文件夹里,塞回抽屉里,眼不见心不烦。
*
周六。
按照宁泽中学的惯例,每三周放一次假,所以这周六,高三喜迎周末放假。
趁着午休,程荫天又重新翻看了遍这一周的手账内容,检查下是否还有什么遗漏,准备下午给程爸送去。
鉴于程荫天、谢昕彤和周婉宁仨人实在没什么摄影的天赋,所以,程荫天就干脆把手账内容设计得有趣点,每天写一写她们仨的苦逼备考日常。
周一,程荫天本想拍一张生机盎然的芦荟,却意外地拍到宋煜祺鬼鬼祟祟对着它讲话的样子,以及窗台还有个探头探脑的宁清涵正不怀好意地摸着芦荟的叶片。
周二,在体育课上,程荫天想要拍下谢昕彤意气风发的扣球模样,却无意拍下宁清涵被篮球砸到的糗样。
周三,程荫天仨人打算扮丑,拍一张合照,麻烦语文课代表许冰莹帮拍照,事后打印时,她却在照片边缘的一角看见王浩然望着周婉宁笑得一脸宠溺,
周四,气温升至近期最高,人都热得不行,更何况是芦荟呢。
程荫天想要拍下宋煜祺正捏着喷雾瓶,给芦荟周围环境加湿降温的场景,却被他避开,手机只来得及拍到他拿起喷壶,对着她喷洒的样子。
喷完之后,这人毫无愧疚之意,冷冷哼一声就出了教室。
周五,食堂的菜淡得不行,程荫天仨人便从超市买了几包辣条,在教室里偷偷摸摸分享着吃,猥琐到王浩然没忍住,拿出手机偷拍她们被辣得疯狂擦汗的糗样,然而,没注意到温煦的到来,最后,剩余的辣条被暂时收缴,而手机,程荫天打死不上缴。
周六,谢昕彤觉得老拍合照不好,就强迫程荫天拍单人照,她拿着手机,刚要拍下表情十分僵硬的程荫天,却在按快门的瞬间,王浩然和周婉宁不约而同地竖起两根手指,摆在她的头上,耶。
程荫天在空白页写下:
爸爸,我在复读的日子很开心,认识了新的朋友,她们对我都很好,王浩然也和我一起复读呢,就那个之前蹭我家吃的喝的,又被萧娅他们欺负死死的那个男生,还有,温煦,温老师也把我照顾得很好,你在医院里,不要担心我。
下午放学,天色阴沉起来,细密的小雨轻轻洒落。
程荫天没放在心上,拎着一袋零食,打车前往医院。
到了医院,正好碰见主治医生,他把她叫到办公室,想和她聊一下她父亲的情况。
主治医生说:“你爸,幻觉、幻听、被害妄想这些症状在上一次住院的时候,就已经得到控制了,之后也都没有复发,就是现在他还有一些焦虑、抑郁症状,其实这些,我们几个医生讨论后,是建议可以带回家去慢慢恢复的。”
程荫天愣愣地听着,待去探望程爸时,她小心地问:“爸,你想出院吗?”
因吃了药的缘故,程爸有些呆滞,反应迟钝,缓了几十秒,他说:“爸不想回去,就想在医院呆着,不出去给你添乱。”
他说,不出去给她添乱。
之后,程荫天完全不知道如何和程爸交谈,光是努力不让自己在他面前哭就已经花费了全部的心力,她将买好的零食、烟递给护士,又将做好的手账递给他,“爸,下次你别看我小时候的照片了,那会我贼丑,看这个,现在可好看了,女大十八变,我以后每周都给你送新的来。”
顿了顿,她又哽咽地说:“爸,你想出院的时候,拖医生给我打电话,我立马就来接你回家。”
好不容易强撑着下楼,她不顾一切地冲出住院部。
没过一会,程荫天就被雨水淋得浑身湿透,她跑到公交站台,透过广告箱上不锈钢边框的倒影,看见那个狼狈的自己,头发被雨水打湿,紧贴着头皮,几缕湿发垂在额前,雨水顺着脸颊滑下。
耳边仿佛又响起了那句刺耳的话:“他现在的状态已经没有精力关心你了,他自己都是泥菩萨过河。”
是啊,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
她苦笑了一下,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酸涩得说不出话,只能抱着双腿,蹲在一边,用力地擦掉脸上的水,却怎么都擦不完。
忽地,视线被一片阴影所笼罩。
程荫天抬头,映入眼帘的是一抹熟悉的身影。
“嗨...”她勉强扯起嘴角,试图装出轻松的样子,然而话一出口,却掺杂着浓重的鼻音,有些破碎,她微微一顿,抿嘴不言。
出乎意料,没有等到她以为会来的调侃,只有雨声轻敲伞面,时不时响起细碎的滴答声。
她忍不住疑惑,稍稍侧头,避开伞面的遮挡,试图看清他的神情。
宋煜祺站在伞下,伞柄被他握得很紧,雨水打在伞边,溅起微小的涟漪,他的眼神却始终没有从她身上移开,那双漆黑的眼眸带着几分她读不懂的复杂情绪。
他没有说话,也没有动作,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程荫天愣了一下,几回想要说些什么,缓解下气氛,却在张嘴的瞬间,陷入他的眼底,她撇开头,索性保持缄默。
这时,路边发生一阵激烈的争执,路人拦着司机不让车走,嘴里怒骂着:“晦气,特么送错哪不好,非得眼瞎给我们送到精神病院啊。”
精神病院四个字久久回荡在耳边。
程荫天抠了下手心,轻声地出口:“你知道,这是什么医院吗?”
隔了很久,本以为他还不会搭理自己时,她听到他说:“宁泽第三人民医院。”
“又称什么?”
“宁泽市脑科医院。”
“是呢,脑科医院。”程荫天呆呆地重复道,“精神病院。”
脑科医院。
精神病院。
也是,疯人院。
其实,程荫天一直都不知道自己的爸爸生的是什么病。
也可能,她曾经看见过他发疯的样子,只是她下意识地选择忘记。
这么多年来,她甚至都没有主动去翻看他的药瓶和病历。
哪怕八九岁时,程爸长久住院,但她还是不清楚他的病情,没人和她说,也没人当着她的面提。待出院后,程爸也没什么症状,和过去没什么两样,只是有些迟钝,却依旧全身心地爱她,盘算着给她做什么吃的,盘算着天冷了,给她置备什么衣服,甚至于整夜整夜陪着生病的她,哪怕月经不调,也是他带着她去医院挂号,按时熬中药给她喝。
这么多年,他都没有病发,像个正常人一样生活,除非熟悉的人,其他人压根看不出他竟还有精神分裂症状。
直到近一年。
许是前妻的莫名出现,亦让程爸再次遇到当年的过往人物,让他开始出现个别症状,但也很快通过增加药量,得到控制,然而,随着上半年程爷爷、程奶奶意外相继去世,重创之下,他开始产生幻觉,但她都没能及时发现...
而在今年的6月1日。
这一天,像往常一样,她中午放学回家,却见到自己的父亲对着空气嘶吼:“滚,别来伤害我的家人。”
他红着眼睛,目光满是戒备与恐惧,他一把抓住她的手,攥得她生疼,将她拉到墙边,挡在她面前,声音发颤却满是坚定:“荫天,别怕,这些鬼怪,不会来咬我们的。”
很快,大伯一家赶来,按了门铃,却直接激怒了他,突然暴躁起来,冲着门口大吼:“别进来!你们都被狐妖附身了!我不会让你们害我的家人!”
他的声音像是撕裂了整个屋子,尖锐而沙哑。
无论外面怎么解释、怎么劝,他都固执地站在程荫天的面前,双手死死她的手,眼神里写满了防备和疯狂。
在场的所有人,程爸都记不清,却唯独只认得程荫天。
他信她,也唯独能听进她的话。
在察觉出程爸有了攻击性行为后,大伯一家及时报了警。
等待警车到达时,程荫天牵着程爸的手在小区楼下逛了又逛,说着些小时候的回忆,试图让他冷静。
在不大的小区花园里,程荫天恨不得逛不到尽头,她不想自己的爸爸孤零零地被关在精神病院。
可是,在程爸用粗糙的指腹,怎么都擦拭不完她脸上的眼泪时,程爸说:“荫天,送我去医院吧。”
程荫天再也受不了,所有的强撑顷刻崩塌。
她猛地蹲在地上大哭,却又没有办法,她改不了事实,也治不好爸爸的病,只能强迫自己勉强站起来。
她死死握住程爸的手,带着他,向一旁的警车走去,警笛声呼呼地响,一步一步,响声愈加清晰。
到了车前,车门被警察一下推开。
她顿了顿,狠狠咬着自己的唇,攥紧程爸的手。
程爸似乎察觉出她的不舍、不愿意,先一步进了车里,而后将她拉进。
设有铁栏的警车里,他和她相对而坐,前后左右都被辅警围着。
程爸紧紧攥着她的手,明明眼神里透露着紧张,却努力对她扬起嘴角,安抚她:“荫天,一个人在家要好好的照顾自己,听话。”
她听见自己尽是哭腔的声音,她说:“好,爸,我一定好好照顾自己,等你回家。”
我等你回家。
请你一定要回家。
*
“程荫天——”
有人轻唤自己的名字。
程荫天猛地回神,才意识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竟抱着腿哭了起来,也刚发现宋煜祺竟蹲在她旁边,和她一样,被雨水浸湿了发梢。
他没有说什么,只是伸出手,递过一张纸巾,“要擦一擦吗?”
她怔了一下,抬起手接过纸巾,动作有些僵硬,她吸了吸鼻子,低哑道:“我可没哭,脸上这是雨水。”
宋煜祺垂下眼,目光落在她的侧脸上,轻声应了一句:“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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