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伤情
初入曲江亭的霍冠,面色惊异,似乎也未曾料及眼前局面,连忙行礼叩首:“草民霍冠,见过太子,以及诸位皇子公主。”
领霍冠前来的小太监退回亭外,宋立娘认出,那人正是三皇子登船前吩咐过的太监。
是三皇子假冒她的名义,着人把霍冠带来了曲江亭。
宋立娘捏紧了手里酒壶,杯面的酒水溢满而出。
三皇子在为舞姬和坐营都司的事情报复她。
宴席上的三皇子,果然头一个发声嘲讽:“哟,这不是我们八皇妹的新欢——霍氏幼子吗?怎地,八皇妹厌弃宴席无趣,急寻面首相陪?”
席间众人纷纷交头接耳、窃窃私语,不时有人将古怪的目光,投向话题中心的宋立娘。
“霍家小子,你可要好好和行宫里头的营伎学会那些勾栏本事,才好抓住公主的心。” 三皇子举杯讥笑,目光意有所指地来回瞟霍冠和燕袖。
“毕竟,我看八妹的心,不会停在一个人身上啊。”
霍冠登时仿佛被重物击中,思绪全无,只剩回忆疯狂地涨潮、灌顶、堵塞呼吸,他不由得痛苦地握紧双手,指骨处包扎好的新伤重新撕裂,白纱悄悄渗出血渍。
宋立娘并未发现霍冠的异常,一直在内心分析当前局势。
看来,三皇子相当记恨那个舞姬,傲慢地认为营伎都是以色侍人、勾引权贵。所以,在宋立娘阻止三皇子滥杀无辜、救下舞姬后,他自然连同八皇妹都一起恨上了。
三皇子说的这番话,表面在羞辱霍冠,暗讽他像营伎一般卖弄乞怜。实际上,是在借机下宋立娘的面子,指明公主滥情放浪、不守礼数。恐怕用不了多久,这消息也会传到男皇帝那里。
营伎历来为人所不齿,用来比喻男子更是一种折辱。
可那些在营伎面前丑态毕露、贪图美色的官宦子弟,从不会像今日的宋立娘这般倍受指摘。
思及此,宋立娘重重放下酒壶,公开宣告自己的不满。
瓷身碰撞木案的声响,在幽静中尤为明显,席间气氛变得凝重。
宋衫蹙眉,沉声道:“三皇兄慎言!休要给小八惹来非议。”
宋苏晚喝醉后脾气暴躁,如今是再也忍不下去,作势就要开骂:“够了老三!你……”
宋立娘急忙去捂住了七公主的嘴,把人按回去。
今天宋苏晚承担的骂名够多了,可不能再让她出头。
宋立娘势必要自己回击,可接下来,她并没急着自证清白,撇清自己和霍冠的关系,反而直接问:“三哥哥,你干嘛对别人找不找面首的,那么感兴趣?该不会是你也想要一个面首了?”
继而,宋立娘仿佛意识到说错话,懊恼地挠头:“啊嘴快了,三哥哥是男的,怎么会找面首?”
三皇子一时表情僵硬。
宋立娘是在暗示他的断袖之癖。
断袖一事传出去,他在父皇心里的分量就更少了。
那一头,暗中威胁完对方的宋立娘,开始为自己找好掩人耳目的借口,说话时还有点哽咽,语含控诉:“近日我心情不佳,才寻了霍氏商队的人打听西域风光和珍宝的新奇见闻。
那行宫晚宴是君臣共欢,四哥哥是太子可以出席,三哥哥你也可以出席。我一个公主去不得,便连探听下西域珍宝是什么样子,都不准了吗?”
三皇子硬生生假笑起来:“兴许是谁误会了八皇妹,连累我也听信传闻。”
“我见过某些人,爱好搬弄是非、捕风捉影,到头将罪责推给他人,便能落得一身清白。” 燕袖忽而插嘴。
宋立娘没预料到这家伙会出面,颇有些意外。方才的燕袖始终端坐原位,神色深沉,不知想些什么。
一旁的三皇子显然被气到了,眼神恶狠狠的,要剐人一层皮肉。
燕袖完全无视三皇子的戾气,转头对霍冠呵道:“你初来行宫,不懂规矩吧?皇家私宴不是皇商之子能来的地方,还不退下!”
霍冠阴沉着脸,觑了燕袖一眼,很快听令离开。
被打断的宴席再度开始,恢复一派热闹景象。
凭借周遭嘈杂的遮掩,宋立娘小声嘱咐了身边的修竹几句话。
修竹随即追出亭外,找到离开不远的霍冠,将人领去与曲江亭有一段距离的地方,等候宋立娘散宴后再见。
坐于对面的燕袖,将一切尽收眼底,闷闷灌下一大口酒水。
……
散宴后,宋立娘来到曲江亭百米之外,在蓝花楹巨树下,会见等待已久的霍冠。
晚霞沸天,金光里,他仍是那般无喜无悲。
霍冠拱手而立:“抱歉,殿下,霍某惹麻烦了。”
宋立娘垂眸扫视。面前男郎的鞋头边,正黏着一点萱草。
重华园里栽种萱草的不过寥寥几个地方,再根据路程时间逐一排除,那么,霍冠在来到曲江亭前,曾去过的地方就只剩下一个——
银汉轩。
银汉轩是晚宴筹备的场所,他去做什么?莫非,霍冠此来重华园的目的,恰巧与七日后的晚宴有关?
宋立娘敷衍地随口宽慰着人,忽然,她惊叫一声,拉起霍冠的手。
只见手上胡乱包扎的布带,早已被淋漓热血打湿。
“你看你,怎地手又伤了?不是放你回去包扎了吗?”宋立娘看起来很是关切,登时要拖他往外走,“快,随我去太医署,我传唤御医为你疗伤。”
霍冠连连拒绝:“一点小伤,不敢麻烦殿下……”
宋立娘才不听他的,可是还没走几步,迎面就撞来一道猎猎衣袍,衣料乃是绣有山水暗纹的上好景泰蓝缎面。
正是燕袖。
他看了看两人相牵的手:“丽娘,我说过,待散宴后我想与你独处一谈。”
宋立娘差点忘了还有这茬。
眼下最紧要的,是弄清霍冠在银汉轩做过什么,旁的都可以放一放。
“若燕哥哥没有急事,能否过几日再说?”宋立娘轻声询问着,又将霍冠伤重的手往前抬了抬,“你瞧,霍公子都伤成这样了,丽娘紧着带他去太医署。”
燕袖喉头发紧,仍然语气坚定:“你应承我在先,当然是依照约定为好。这位霍公子又不是不能自理,难道霍氏家大业大,商队中还请不起郎中随行?”
宋立娘似乎很为难:“可是,霍公子的手伤多日未愈,不就说明霍氏的随行郎中治不了嘛?丽娘想为霍公子寻更好的大夫。”
燕袖眸中渐黯,欲再开口之际,霍冠蓦然出声。
“请殿下与燕郎君,恕霍某失言。”此时的霍冠,又不拒绝公主的好意了,“虽然人有先来后到之别,不过事也有轻重缓急之分。霍某伤重难忍,急需乘船返回就医,还望燕郎君海涵,莫令殿下两难。”
燕袖绷紧了唇,未再言语,只是静静注视着宋立娘,似乎在等什么。
宋立娘心中盘算,在这耽搁的时间太久,索性当燕袖是默认了,拉起霍冠的手腕就走,径自往渡口而去。
在八公主一行人离开后,燕袖仍旧久久停滞在原地,不回头,也没走。
天边苍山吞残阳,他逆光而立,提前被泼墨夜色捕获、淹没,唯有细碎的几点反光,随着眼睫微微颤栗。
丽娘是否不记得,他分明也受伤了。
他的伤,到现在还没好。
画舫离岸,船头高悬的明角灯摇摇晃晃,一江夕照载舟远航。
船内厢房中,宋立娘命人先为霍冠包扎止血,等待会到了太医署,再用宫廷中最好的药疗伤。
“殿下,凉风吹久,有些许头疼,可否关了这扇窗?”霍冠轻声询问。
宋立娘随意地扫一眼窗外。
风是从小岛的方向吹来的,望出舷窗,可以看见岸边还有一个顾影自怜的人。随着画舫航行,那人身影愈来愈小。
她知道那道人影是谁,可并不在意,只是倚回软枕,闭目养神:“嗯,关吧。”
黛紫色吻上天幕时,宋立娘一行人抵达太医署。
“八公主,太医院明令禁止为宫外之人出诊用药。” 药房司当值的李药丞一板一眼地说。
宋立娘忽略身边好意劝自己放弃的霍冠,继续道:“莫怕,我知道你官阶低微,担不起责任,院使与院判呢?”
李药丞答:“尚在外出。”
宋立娘明知故问:“去了哪里?”
“大人们正在银汉轩筹备夜宴。”
银汉轩位于重华园的主河道中游,正正横亘在河面之上。夜间来到银汉轩,可见水天一色,河水平缓,三千繁星流入清河,两岸流萤漫舞,天上、人间、水下,皆是满目星芒,分不清何处是银汉。
银汉轩的宫人们注意到公主莅临,纷纷行礼拜见。宋立娘眼尖地发现,霍氏商队的人也在。
滚滚青烟从银汉轩内漫出,是太医院的院使院判正在焚烧艾草、除潮防虫,以便七日后夜宴举办。
不过烟尘实在是大,在场宫人都以纱遮面,尚且熏得涕泗横流,宋立娘毫无防备,更被呛得不停咳嗽:“咳咳咳咳咳!怎么回事?咳咳咳……往日皇室家宴焚烧艾草,也不见如此呛鼻?”
太医院赵院使急忙差人舀水,泼灭了最近的几个烧火盆,同时向公主回话:“殿下,今日银汉轩发现有鼠患,故而臣在艾草中加入了胡椒与皂角,一同焚烧,以驱硕鼠。”
宋立娘问:“好端端的,怎就突然闹了鼠患?”
尤其在这个节骨眼上。
她只觉得此事蹊跷。
霍冠在旁补充:“今日午后,霍某曾来银汉轩,视察霍氏商队的夜宴筹备情况,不料正好看见梁上有鼠。”
宋立娘心下陡然生疑:“房梁上有老鼠?”
在她所准备的计划当中,七日后,行宫晚宴将惊现腐尸,梁上鬼火拼字成句,仿若发怒的苍天降下天谕,形成一场天谴浩劫。
这么巧,宋立娘才给屋顶房梁做过手脚,梁上便生了鼠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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