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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意
撞进卫勋怀里,徽音的确是故意。
但却不是像顾懋想的那样,是投机诱引。
相反,她的目的,是要让卫勋生怒,对她生怒。最好就此将她厌恶,气急败坏拒了他们的婚事才好。
毕竟徽音是要计划入宫的。
虽说前世她与卫勋的婚约因林慎出事而作罢,但兔子尚知三窟,她又如何能不多做准备。
于是借着头簪摔断的由头,徽音仿了李姏婆骂街的泼妇作态,挥着落下的帷帽,又是凶卫勋走路不长眼,又是斥其晦气,毁了自己最喜的玉簪。
徽音做戏最是拿手,也最是自信。见卫勋胀着脸离开,她心满意足。
想着这人该是真气急了。
谁料没过一刻,那已离开的人却又去而复返,手里还捧回了一物。
“是给娘子的赔礼。”他温声,将手里东西递至徽音眼前。
同样是玉簪。
但比之徽音先前摔断的、杂玉的光杆子,卫勋递来的这支,明显要繁复精贵许多。不仅用了白玉,簪首处还浮雕了数朵茉莉。花叶舒展,秀雅清丽。
再触之,轻巧温润,圆滑细腻。
属绝佳之上品。
徽音不敢收,连忙推了回去。
她做戏可不是要人来赔礼道歉的。再说了,簪子这东西,岂是能随便送的?
簪,束发之物。
而束发,又为结发。
要是长辈相送,这倒没个什么。可奈何眼前人是卫勋。眼睛炯,鼻子挺,脸盘俊,模样俏。让旁人瞧了,无论是谁都要浮想联翩。
再加上他俩前世还有层说亲的关系,不管卫勋如今是已知还是未知,这簪子都叫徽音接了烫手。
本以为这东西没人会轻易相送,徽音才借此发难。
结果没想,卫勋不仅送了,整个人还如饴糖捏成似的,又黏又缠又恼人。任凭徽音如何刁难拒绝,他都能寻了由头拨回。态度温和,言辞恳切。弄得徽音像是个乱撞的破铁罐,哐当哐当作响,虚张声势,无理取闹。
也确实是没理。
毕竟矛盾的始作俑者,本就是她。
看着最终还是落进了怀里的玉簪,徽音也胀红了脸,怎么瞧都觉自己好似成了那讹物的赖人,慌慌张叫住正欲离去的卫勋。
髦士回眸。[1]
要说些什么?
徽音想了想,却指了人额间,道其印堂发黑,有近灾。
更像了打诳语的无赖……
徽音卡了壳。
卫勋觑眼。
顶着这视线,她只好将话继续,问:“郎君可知额于五行中属何?”
“嗯?”卫勋露笑。
徽音答:“属火。”
见其听得认真,她又道:“而黑为水,水犯火处,想来郎君近日必遭灾于水火之地,应慎防之。”
这话不是胡诌。
上一世卫勋就在宁王府的元宵宴上出了事。
听说是在前往水榭观看湖岛铁花时,意外撞了趁乱潜府的夜贼,坠了水。与之同一道的还有个更可怜的倒霉蛋,不仅坠了水,还挨了刀。
为此,樊嬷嬷求神拜佛了好几日,祈祷卫勋能早些康健,不要就此见了阎王。
于樊嬷嬷而言,徽音能嫁卫勋,那是顶顶好的事。
她仔细探过,卫家是从京里来的,虽说比不得大富大贵,但家底还算殷实,否则也不能让卫勋每日都喝了那些珍贵药材来吊命。
且最重要的一点,卫家人丁简单,除了卫勋及其坐镇的老母,家中再无旁人。要是徽音肚子争气,能在新婚夜里一举得子,说得不好听些,就算卫勋第二日便死了,她余生也是无忧。
要是不能,那也无妨。反正家中就剩了徽音与卫母两人相依为命,只要尽孝用心着些,那厉害婆母自也会为其安排好一切。
而樊嬷嬷能想到这些,其他人自然也能想到,所以尽管卫勋病秧秧了二十七年,但踏其门楣说亲的也是数不胜数。
前世樊嬷嬷就没少庆幸徽音得了个与之大合的好八字,不然就依着卫母那严格把关的劲头,这门婚事无论如何也落不到她头上。
想起这些,徽音兀自出了神。待被卫勋唤回时,她茫茫然抬眼,听得他问。
“为何要说这个与我?”
为何?
是拿人手短,还是骂了人心中有愧?
徽音自己都没想太明白。她只知她叫住人后,想到这事便说了。
“皆是胡言罢了。”
徽音讪讪一笑,答非所问,避开了卫勋的无名期待,一字一句接上:“我近来阅了些周易之说,有些走火入魔,望郎君勿听,勿信,更勿为此心忧。”
也不管卫勋信与不信,她转了身,交付了最后一担薄荷,踏上桥,迈步离去。
然而卫勋到底还是信了。
元宵那日,徽音没见着他。
-
宁王府的元宵宴设在晚上。
徽音与林家人乘轿进到王府前庭狮子院时,刚过酉时初刻。她掀开帘子,瞑色入眼,院墙壁灯连闪成线,围着包至南向的王府大门。
屋宇式的结构开了五间,雕梁画栋,朱甍碧瓦,是李姏婆常挂在嘴边的琉璃瓦。
但此时大门未开。除了婚嫁丧娶这些重要日子,正当中的三间红漆门板轻易不会打开。
要进去,得走两侧的小门。
见人聚多,领路婆子从那边迎了上来,引着男宾从东进,女眷从西入。
车马轿子排成龙,林家递了牌子正要进,不知从哪儿突蹿出一人,唤了前边轿厢里的王氏,去到一边相谈。
“是王家婆子。”隔着布帘,樊嬷嬷小声说与徽音。
就是之前截信,且在她入府那日恰巧来给林家送年盘的那位。
仔细瞧了眼,徽音对上了脸。
也生了疑。
短短一个半月,这婆子便寻由头找了王氏三次,还在送年盘当天红了脸。
虽说王氏屋里人那时极力打哈哈盖过,但人离开时确实冒着气,怎么瞧都不像是来贺年时染的喜。
“嬷嬷。”
过了前门,绕上王府最右东路,徽音也小声问:“你可知那婆子来找舅母,所为何事?”
樊嬷嬷自是不知。
但自打那日在药铺与徽音交心之后,她便决定当了那画册上的张保王横[2],甘做徽音的马前卒。
于是她回:“音娘若想知,嬷嬷这便去查。”
“当心些。”徽音叮嘱。
甜糯声音飘进樊嬷嬷耳里,让她心神恍惚。
曾几何时,也有这样一位小姑娘,总爱跟在她身边碎念:嬷嬷穿针要当心,捣衣要当心,挥刀更是要当心。
风沙迷了眼,樊嬷嬷眨了又眨,生出感慨:“你与你母亲还真是像。”
像么?
徽音不太清楚。
她没见过林恬原貌。自她记事起,林恬脸上就盖满了疤。而据李姏婆所说,她建宁八年因匪乱逃到五里村、在那里见着苏母的时候,她脸上就已经有了这些伤。
许是近乡,这段时日,徽音想起苏母的次数比过去在京里几年加起来的都要多。
情绪微动,她掩下,见樊嬷嬷要走,又再提醒:“不管查没查出,开宴前都该赶至聆音阁。”
聆音阁,宁王府花园里的戏楼,也是本次的设宴地点。
樊嬷嬷含笑应下,折去原路。
两人背向而行,直到其身影退出幽径榆林,徽音才收回视线,看着眼前的四方窗——一会儿涂出绿堤绕廊,清泉叮咚,到了卫勋坠湖的水榭;一会儿又抹出翠岩叠嶂,香树婆娑,至了她前世撞上赵彦昶的花洞。
最后,那窗画只能绘出山石,往前推卷了约莫半刻钟头,停在一处青石影壁旁。
林道尽头,是连接了戏楼的拢月轩。
两位嬷嬷正站在院中招呼。
因着是坐步辇,比不得车马,徽音她们到时,轩中落脚歇息的只余了零星几人。
吕渝一一寒暄,随后领着府里的三位姑娘跟着婆子从轩后回廊去到了戏楼二层的正厅。
屋里老王妃高坐在北,周遭围了三四圈人。徽音粗粗扫过,皆是穿华服的夫人娘子,与她们一样,也是来给老王妃拜年的。
只是来贺春,这聚着的人未免也实在太多了些,像是群都想争先的鸭子,不愿落单,也唯恐落后。
又一次被人挤开,徽音不得已避到了墙角,可饶使这样,她仍是被人踩了好几脚。
没有听到抱歉,也没有不好意思。
徽音目光移过去,先闯入眼的是那人堆得高高的锥髻,全部青丝束在头顶,钗以金簪,饰以花环。
也不知是不是视线太热烈,那人瞪眼过来。
被抓住,徽音讪讪,回之:“花很香。”
“那是自然。”旁边人扬脸:“这可是从南边来的品种,名素馨。”
徽音知晓,当年建宁帝死后,棺木旁就堆满了这素馨。不是因其洁净,好让建宁帝了去无牵挂,只是因着它香浓,能盖味。
好巧不巧,这人簪的也是玉芙蓉[3],想来是为了显个“冰清玉洁”。
可国丧的记忆实在太深刻,以致于徽音一见着这雪色,便想起了那段时日的满目惨白,死气沉沉。
喜气宴上说丧年,太不吉利。
徽音闭了嘴,没再搭话。
然而这沉默却惹了对方不快。
“哼,土包子!”
那人瘪嘴。
抛出花的话头便是要旁人附和来夸,不说道她天生丽姿,也该赞她钗扮得衬人。暗自安慰着自己徽音是乡下来的,没见识,想不出夸人的词。
结果这不满恰好落进了被吕渝差使、回头来寻徽音的林葇耳里。
“呦。”她欢声:“这不是咱们馉饳儿嘛,这是又在气啥?”
馉饳儿,元宝状面食,因煮时惯爱胀肚,像极了动不动就爱生气的黄清雨,林葇便给她安了这个诨名。
黄清雨最烦听她叫自己这个,脸蛋气鼓鼓,也不甘示弱回嘴:“糖包子!”
即无花果也,因易烂易腐,常被人叹以娇气。
两人一来一回,拌起了嘴。
而拌嘴,最爱的就是翻旧事。于是前段时间林蔁缺马,蹭了黄家马匹的事又被她俩拿出来相互挤兑。
徽音在旁边听了几耳朵,得知说的是书院张罗去宝华寺听禅那日,再掰着手指头一算,也正好是她入城回府的日子。
林家养的马儿只有一匹黑鬃的,当日被樊嬷嬷绑去了山上接她。
所以,林蔁没了代步之物是因她?
徽音挂了心,直到给老王妃拜了年、说了祝语,都仍无法忘怀。
退出正厅时,她拉住林葇,主动问起此事。
“就是因为你!”
林葇没好气,但也没真气,她早就气过了。
“怪你又能如何。”林葇气呼呼:“主要还是黄清雨她伯父。本来书院听禅的时间就是逢‘三’月的初一,这次是他临时起意改了日子,这才让不知的樊嬷嬷先拴了马。”
一通牢骚发完,她也走出了好远,恍神回头,却见徽音还在原处发愣,又不耐烦催促。
“傻站着干嘛,还不赶紧跟着我下去。”
“这一次你要再丢了,我可不会回头去寻你!”
——
注1:髦士máoshì:俊秀之士。
注2:岳飞忠仆。
注3:玉芙蓉:素馨别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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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度:卫勋是面团捏的。
徽音:卫勋是饴糖捏的。
两人将来可能会为此打上一架,hhhhhhh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