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我的女孩

　　明亮的便利店，高透落地窗前。

　　问了八百遍“你真想不起来了吗”之后，少年终于报出自己的名号：“我是刘昱梧，就是你家对门老刘的亲孙子，我爷爷就我一个孙子，我们小时候还……”
　　刘昱梧可能是想起了某些令人难以启齿的记忆，顿了顿说：“我们小时候还见过呀！”

　　施嘉意拿着冰淇淋，撇撇嘴，丝毫没有给他留情面的意思：“我记得你，你小时候拿石头砸过我。”
　　陆垣也看向刘昱梧，微皱眉头。
　　刘昱梧抱头喊冤，指向施嘉意：“当时还不是你说我肯定考不过你，我一时心急才……”

　　陆垣也看他的眼神更奇怪了。

　　少年身形高大，脸部线条硬朗流畅。
　　寸头，薄唇，刀锋眉下一双含情桃花眼。
　　他穿着迷彩的薄羽绒工装，和陆垣也并肩站着，一个清秀内敛，一个张扬狂放。

　　施嘉意平静地问他：“那你考过我了吗？”
　　刘昱梧垂头丧气：“……没有。”
　　“那我说错了？”
　　“……”

　　刘昱梧：“施嘉意，这么多年，你说话还是这么戳人心窝子。听老同学说你高中不在北临读，你出国了？”
　　“没有。”施嘉意从小对二愣头的男生没有好感，自动化身话题终结者。
　　“那你去哪儿了？”
　　“南桑。”

　　刘昱梧大惊：“南桑？！你俩……难怪你俩刚刚看着认识的样子……”
　　他转头八卦陆垣也：“阿垣，你和施嘉意一个学校？”
　　连排的位置，少年坐在两人中间，处变不惊：“同桌。”

　　“卧槽……”刘昱梧眼珠子都差点掉地板上，弹起身子，“不是……你们俩这么有缘分？”
　　施嘉意歪头，露出恶劣的笑容：“刘昱梧，我的事情你少打听，对你没好处。”

　　刘昱梧缩缩脖子，十分欠揍地阴阳怪气：“我好怕怕哟……”
　　“……”施嘉意今天的心情可谓是烂到谷底，懒得再和他们纠缠，直言说，“我要回去了。”
　　刘昱梧敛起笑意，点头：“确实不早了。”

　　“我送你。”陆垣也出声。

　　刘昱梧：“兄弟我记得你以前……不是不近女色吗？”
　　“擦擦手。”陆垣也给施嘉意递了湿纸巾。
　　刘昱梧瞪大眼睛：你怎么铁树开花也不通知一声？！

　　施嘉意放下冰淇淋杯接过纸巾的动作一气呵成，看得刘昱梧一愣一愣：“你们俩……”
　　“你们俩……早恋啊？”他试探性提问。
　　收到的是两人异口同声淡定的回答：“没有。”

　　施嘉意细细擦着手：“刘昱梧，你小时候考不过我骚扰花季小姑娘也就算了，怎么长大了还这么多管闲事？”
　　刘昱梧气得七窍生烟：“谁多管闲事了？还有，都这么多年了，你怎么还自称花季小姑娘？！”

　　洁白的纸巾揉搓成团，施嘉意一抬手，精准投进门口的垃圾桶。

　　冷清的路灯里，施嘉意背后拖着两条长长的尾巴，慢悠悠晃回了巷子深处的大院。

　　直到施嘉意清瘦的身影消失在门内，刘昱梧终于忍不住八卦之魂：“你俩到底怎么回事？这氛围看着不像普通同桌啊？”

　　陆垣也问他：“普通同桌什么样？”
　　刘昱梧摇头晃脑，想起自己同桌那张彪悍的脸就开始吐槽：“普通同桌，难道不是应该互相嫌弃相看两厌恨到深处大打出手吗？”
　　陆垣也：“……你确定说的是同桌，不是世仇？”
　　刘昱梧：“也差不多了，上回我爸和她爸竞标，我爸险胜之后她就没给过我好脸色。”

　　“不过……”刘昱梧勾着唇角，吊儿郎当富家公子的神态尽显，“你俩真没有不一样的情感吗？”
　　“……哪种？”
　　刘昱梧就等他问出这一句，立刻接上：“比如……”
　　你喜欢她。
　　带着调笑意味的陈述句。

　　陆垣也没回应，甚至连表情都没有分毫变化：“你想错了。”

　　刘昱梧也不纠结，挑眉说：“你不喜欢就好，施嘉意这人从小脾气就差，看上去跟谁都笑眯眯，实际上是个小心眼……”
　　“那个成语怎么说来着……睚眦必报！对，就是睚眦必报……”
　　“谁惹她她能埋伏你一礼拜，就等着逮住某回能打死你的时机……”

　　陆垣也脑海里浮现小小施嘉意一脸倔强的模样，不禁笑意渐起。

　　刘昱梧面露震惊之色：“你还笑？等你被她盯上的时候就知道这人多小心眼了！”
　　陆垣也：“难道不是你先招惹人家的吗？”
　　刘昱梧一时语塞：“……行，你俩说话都一个样，还没在一起呢就开始护短了！”

　　到底谁才是你穿一条裤子长大的好兄弟？！
　　你兄弟姓刘，不姓施！！

　　刘昱梧垂头叹气：“果然老话有理……”
　　“你说。”
　　“有了女人就忘了兄弟。”
　　“……别说傻话。”

　　两人相伴出巷子。
　　在巷子转角的一片斑驳青苔处，刘昱梧突然说：“阿垣，你知道施嘉意家里的情况吗？”
　　陆垣也：“……不太知道。”

　　“其实仔细想想，施嘉意还挺惨的，小时候一直被她爸管着……她爸那人简直丧心病狂，从来不许她出门玩，那时候我们这片的孩子都叫施嘉意什么来着……哦，书呆子！”

　　刘昱梧兴许也觉得这并不好笑，敛起表情：“施嘉意她妈妈那时候整天在国外跑生意，她爸就在这里找了个女人作伴……”
　　“她爸每周六会以补课的名义带她出门，你知道实际是去干什么吗？”
　　他压低声音，面露嫌恶之色：“幽会小三。”

　　半晌，陆垣也问：“施嘉意知道这些吗？”
　　“哪能不知道啊？”

　　刘昱梧抬起两手托着后脑勺，大咧咧地回他：“有人在街边碰见施嘉意，回来跟我们说，施嘉意才没有去补课，就在一小区门口的宠物店蹲着呢！”
　　“后来我们才知道，那小区是……”

　　刘昱梧没说完，但意思已经相当明确。
　　他指着两人身侧泛潮的墙壁，示意他看向其间一抹铜绿斑驳：“你看，这块砖还破着呢，当年那小三找上门来要身份，在这里给了施嘉意一巴掌。”
　　“魏老太太气不过，拿着铲子要铲死她，一个不稳撞到这墙壁上了，你看这印记还在呢……”

　　少年抬头看天，自顾自说：“你说施嘉意怎么这么倒霉，小时候被病态的老爸管着，长大一点又被不要脸的小三欺负……”

　　“阿垣，你和她做同桌，没发现她不爱吃午饭吗？”
　　深夜，穿堂风略显萧瑟，陆垣也静了会儿，说：“发现了。”

　　“你可别和她说是我告诉你的，”刘昱梧神神秘秘凑近他，“那是因为她爸带她出门会小三的时候都挑的中午！”

　　如同夏日凭空一声惊雷，陆垣也的大脑出现片刻空白。
　　他想起施嘉意独自躲开吃饭的人群，在小卖部对着面包精挑细选的场景。
　　大榕树枝繁叶茂。
　　风一吹，绿荫晃荡，声声蝉鸣。
　　每当这时，陆垣也远远望去，少女宽大的校服和细碎的发丝都随着风微微扬起。

　　他有时会想。
　　她透过枝桠窥见日光时，会不会感到一瞬的自由。
　　平时的施嘉意总是嬉皮笑脸，其实骨子里还是带着小心翼翼的规矩感。
　　只有坐在大榕树下时，施嘉意的表情才会回归平静。

　　刘昱梧推了推愣怔的少年：“回去吧，我看李叔在巷子口等着了……”
　　“你啊你，在某种程度上和施嘉意还真如出一辙——呆子！难怪我老爹总说我带坏你……”

　　少年被他带着走了几步，目光掠过原先站定的位置。
　　那儿曾爆发过激烈争吵，歇斯底里的，看热闹的，无一不冷着心热着眼。
　　如今灯影错位，十六岁的陆垣也隔着长长的时光，与那个沉默的女孩相望。

　　小女孩脸颊红肿一大片，两眼却亮得出奇。
　　她漆黑的瞳仁透着冷漠，和平时热烈欢快的模样有着天壤之别。

　　良久，他回过神，拉开车门，淡淡说：“没有的事。”

　　年还没过完，施建宇拖妻带女上了飞机。
　　施嘉意跟在魏小萍身后，平静送别一行人。
　　魏小萍说：“施嘉意，你不要恨你爸。”
　　施嘉意说：“嗯。”

　　“他是个混蛋，但至少心里还有你。”
　　“……他心里没有我。”
　　“有的，钱在哪儿，爱就在哪儿。”
　　“我没动他打给我的钱。我不要。”

　　魏小萍看了她一眼：“就是因为你什么都不争，才被那些人蹬鼻子上脸！”
　　施嘉意说：“魏小萍，我没有爸爸。在北临，我只有你魏小萍和我妈汪小美。”

　　魏小萍哭笑不得：“你啊！鬼机灵劲儿用在其他该用的地方多好。”
　　“用在哪儿？”
　　“那帅小伙身上。”
　　“……”

　　魏小萍用胳膊肘戳戳她：“明天喊上你那小帅哥，一起上梅园逛逛去。”
　　“我不确定他有没有空。”

　　自从知道魏小萍对自己同桌不怀好意后，施嘉意不乐意她俩再见面。
　　“说的什么话？把小帅哥电话给我一个，我去问问！”
　　“……不要。”
　　“那你现在立刻给他发信息，就说奶奶约他明天逛梅园去！”

　　施嘉意拗不过固执老太太，无奈打开微信，在小老太太灼灼目光里给对面发了信息。
　　「十一：明天有时间吗？要一起去梅园吗？」

　　一发完，施嘉意即刻熄灭屏幕：“他不会那么快回我的。”
　　魏小萍不信：“我赌他半分钟就能回你信息。”
　　“不信。”

　　叮咚。
　　魏小萍像胜利者一般勾起嘴角：“我说什么来着？”

　　施嘉意还是不信，打开手机一看，还真是同桌的消息。
　　魏小萍探头，简洁聊天框背景里，少年回的也短。
　　「lyy：可以。」

　　施嘉意：？

　　她抬起手机，故意朝旁侧躲了躲。
　　「十一：怎么回得这么快？」

　　魏小萍一副“就你那点花花肠子我还不知道”的表情：“你是不是问他为什么回你这么快？”
　　施嘉意大惊：“你怎么知道？！”
　　魏小萍用看傻娃子的眼神看她：“你信不信我还能猜到他下一句回什么……”

　　“回什么？”
　　“正好在看手机。”

　　谈话间，聊天框多了一行字。
　　「lyy：刚好看手机。」

　　施嘉意：“……”
　　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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