枫叶

　　学校只放四天，这天是返校日。
　　沈裴生蹲在体育馆器材室的角落里，将校服衬衫按在渗血的腰腹处。消毒水味混着霉味钻进鼻腔，他脑海里数着表姑家铁柜上的划痕——三百二十七道，比上周又多出五道。门外传来脚步声，他屏住呼吸，听见王憬叶的声音穿透门板："沈裴生！我知道你在里面！"
　　指节叩在铁皮柜上，震得未愈的鞭痕突突作痛。一天前表姑掀翻餐桌时溅落的瓷片，此刻仿佛又扎进掌心。耳边不断传来当天姑姑说的话："好学生就该跟好学生玩，你这种垃圾......"
　　“上次我听到你们的对话了，你也不希望我和王憬叶的父亲讲吧。讲了你的好朋友可又要挨打了。”
　　这句话缠绕着沈裴生整整两天了，他无法想象王憬叶因为自己挨打，第二天却笑着和他聊天的没事样。
　　"别管我。"他对着门缝外的影子哑声说。器材室顶灯滋啦闪烁，在墙上投出扭曲的剪影，像极了那晚表姑掐着他脖子按在镜前时，镜中支离破碎的自己。
　　教室里。
　　王憬叶看着沈裴生把课桌搬到教室最后排。铁制桌脚刮过地砖，发出指甲挠黑板般的声响。
　　"让让。"沈裴生抱着摞成小山的课本，腕骨处新结的痂蹭过王憬叶肩头。他嗅到对方身上浓重的药味，像是把整瓶云南白药打翻在身上。
　　单叶突然撞开教室门："老赵让你去办公室！"她书包上的枫叶挂件缠着胶带，随着动作拍打大腿。
　　沈裴生错身而过的瞬间，王憬叶看见他后颈贴着创可贴，边缘渗出黄褐色的药渍。上周在游乐园明明没有伤疤，其他的也应该早就结痂了。
　　可是，为什么又新增伤口了呢？
　　因为姑姑吗？
　　王憬叶的直觉告诉他是正确的。
　　办公室里，赵恙凤盯着沈裴生的眼睛，开门见山道：“为什么转学去六中，你知道的，辅仁高中比六中资源多得多。”
　　“……主任，这是我的个人意愿。”
　　赵恙凤看着他的眼睛片刻后，叹了口气，示意他出去。
　　教室里，许多同学讨论着沈裴生转学的事情，大家觉得沈裴生转学去六中真是可惜了，而一旁默默听着的王憬叶轻微皱了一下眉头，不自觉的捏紧了手中的黑笔。
　　一到了放学，学生们都涌出了校门。沈裴生又去了自家小区天台上抽烟。
　　站在上面的沈裴生把烟头按灭在《五年高考三年模拟》上，烧穿的窟窿恰好盖住他手写的王憬叶的名字。天台铁门被踹开的声响惊飞鸽群，他不用回头都知道是谁。
　　"转学手续在办了。"他对着虚空说，指尖摩挲着锁骨处的枫叶贴纸。王憬叶的气息裹着风扑过来，带着青柠洗发水的味道。
　　王憬叶扳过他肩膀的时候力道大得惊人。沈裴生撞上生锈的护栏，后腰的鞭痕在布料上洇出血花。他看见对方瞳孔里摇晃的自己——嘴角结痂，颧骨青紫，活像条被踩烂的枫叶。
　　"看着我！"王憬叶的指甲陷进他肩胛骨，"你说过要教我跑完雨林全图！"
　　沈裴生突然笑起来，喉间泛着血腥气："游戏而已。"他摸出打火机点燃课本，火舌舔舐着他上课记的笔记，"就像这些公式，烧了就没了。"
　　从那天起，沈裴生再也没有和王憬叶讲过一句话。
　　夜晚越来越黑，像是被墨汁浸透的黑夜。
　　沈裴生蜷在便利店后巷的纸箱堆里。雨水冲刷着额角的伤口，血水顺着睫毛滴进眼底，将霓虹灯牌染成猩红色。他数着对面宾馆的窗户，第七扇亮着暖光的窗后，是别人谈情说爱的身影。
　　手机在兜里震动，王憬叶的短信一条接一条弹出。他摸索着掏出屏幕碎裂的手机，用染血的手指划开锁屏——壁纸是上周在游乐园偷拍的睡颜，王憬叶靠在他肩上，睫毛在眼下投出细密的栅栏。
　　"别等我了。"他按下发送键，指腹的血在屏幕上拖出长长的尾迹。巷口传来醉汉的骂声，啤酒瓶炸裂在墙面的瞬间，他想起那晚表姑的指甲掐进他锁骨处的枫叶图案："你这恶心的同性恋！"
　　自己却百口莫辩，因为这就是事实。
　　沉沦在王憬叶对他好的瞬间，以为当时牵过他的小拇指就能和他一直在一起。
　　好后悔当初为什么要松开。
　　另一旁的王憬叶在沈裴生空了的课桌里找到琥珀吊坠。枫叶标本背面用钢笔墨水写着极小的数字：0131。他想起游乐园闭园时沈裴生说的话："等第三十一片枫叶落下......"
　　单叶突然冲进教室，JK裙摆沾着泥水："沈裴生在旧实验室！"她书包挂件的金属枫叶不知何时少了一角，断口处闪着冷光。
　　王憬叶踹开生锈的铁门时，沈裴生正用美工刀在手臂上刻枫叶。血珠顺着桌沿滴落，在积灰的地面，用着染血的手指，写下：1003。
　　是他们第一次去游乐园玩的日子。
　　听到声响，他抬头露出破碎的笑："来不及了......"
　　窗外枫树沙沙作响，第三十一片红叶打着旋落在窗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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