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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世界
018
那天早上我本来是打算再睡一会儿的。你懂吧，就是那种“再睡五分钟就好”的小骗局。结果七点整，手机突然一阵嗡鸣，整个床头柜都在嘎嘎叫唤，我伸手去抓它，不小心拿脑袋狠狠磕了一下床沿——梦里那个正给我颁奖的罗马里奥一下子就消失了。
“你好？”我哑着嗓子接起电话，听上去像是刚把一把玻璃碴子吞了下去。
那头传来罗伯特死气沉沉的嗓音，听上去像是他三天三夜没合眼。
“十点钟，俱乐部会派车去接你，到米兰内洛。”
“……知道了。”我说。
我是真的知道了，那一刻我的脑子清醒得像刚擦过的镜子。可问题是，说完“知道了”之后，我啪的一声把手机扣回到枕头边，翻了个身，开始盘算还能再梦半小时偶像的可能性。结果刚闭上眼，灵魂直接飘到了地球的另一头。等我再醒来，阳光已经把房间烤得亮晶晶的。转头一看，闹钟上的数字骄傲得要命——9：32。
我跳下床的姿势绝对不体面，一边往浴室冲，一边胡乱脱衣服，袜子飞到床头灯上，T恤被我自己踩在脚下。水管里的水冷得像刚从山里割下来的泉水，我站在莲蓬头下，感觉像是被一团北极雾气拍了满脸。
“振作点，哥们。”我低声嘟囔，试图把我半死不活的脑细胞吼回来。
洗完澡，根本没时间擦干，我又冲回床边，头发还在滴水，从行李箱里薅出干净的T恤和短裤，穿衣服的时候差点把腿塞进袖口里。
衣服穿好，鞋带都顾不上系就往楼下冲，整条走廊像座快爆炸的老钟一样发出“哒哒哒”的声音。
我赶到酒店前台时，门童刚好抬起头。
“车来了？”我气喘吁吁地问。
他点点头。
我背上包，站在自动门前，心里疯狂祈祷俱乐部的人没等太久，一边在玻璃倒影里迅速检查仪容仪表。
我原以为来接我的会是个秃头司机，或者一位西装笔挺、戴着工牌的助理，反正就是那种你根本懒得记住脸的人物。可当我跨出酒店大门，第一眼看到的却是她。
金发，绿眼，身材修长，一身白得晃眼的行政套装——是那种看上去比我一赛季奖金还贵的材质。她就那么站在一辆光可鉴人的阿尔法·罗密欧旁边，嘴角带着一丝笑意。
她不是助理，不是翻译，更不是司机。她是莎朗·菲奥莉，AC米兰的球队经理。
我认得她，因为罗伯特曾发过一份《AC米兰组织架构》，她的名字就写在那里，缩略图正下方的那种——但我记得特别清楚，因为她的气质有点像朱迪·福斯特。你明白吧？聪明，但不是那种咄咄逼人的聪明；优雅，但不是那种“只可远观”的优雅。她就像那种穿着定制礼服的波斯猫，安静地坐在宴会首席的桌旁，温和地望着每一个过来的宾客。
她走过来，伸出手，笑着说：“你是格里菲斯吧，欢迎来到米兰。”
我愣了一下，点点头，像个关节僵硬的木偶被她引上了车。
我还是不敢相信，一个18岁刚刚从巴萨外租过来的菜鸟，居然是由球队经理亲自接去米兰内洛。不是派个司机，也不是助理，更不是哪个打着哈欠的翻译官，而是莎朗·菲奥莉——俱乐部的核心人物之一，讲一口比我还地道的加泰语。
一路上我们聊了不少。她问我家里的事，说她小时候也在巴塞罗那住过几年。她讲起那个老城区的面包店，像是在谈论一个亲人一样。她还说，今天不用我操心任何事，有人会带我熟悉训练基地，安排体检，还有住处、餐食、交通路线，包括告诉我ps和别的游戏机装在休息室的哪个柜子里——全都不用操心。
那一刻我真的被感动到了。我半开玩笑地问：“莎朗女士，所有球员都享有这种贵宾待遇吗？”
她笑了，透过后视镜亲切地注视着我，“当然不是，格里菲斯。只是今天，你碰巧遇见了一个愿意为你破例的米兰人。”
莎朗女士接下来的话让我更迷糊了，她说我一定会爱上米兰。那语气不是客套，而是像在宣布一个迟早会发生的事实。
我忍不住问她：“可是，我不明白……米兰为什么会注意到我？”
她“唔”了一声，“这个嘛，我觉得马尔蒂尼先生比我更适合告诉你。”
我整个人往前坐了一截：“马尔蒂尼？”
她云淡风轻地嗯了一声。我的脑袋里响了一声“哐”——就像有谁拿铲子在我脑袋上狠狠敲了一下。
AC米兰的队长？我怎么就惹他青眼了？
我还没来得及消化这件事，车子就停到了米兰内洛的大门口。
但新的“冲击”紧接而来。门口站着一大群人，他们举着手机，有的还围着米兰的围巾。我一开始以为他们是在等哪个真正的大人物，结果我刚一走出车门，就有个青年冲我挥手，喊我名字。
“Riccio（刺猬）！”他喊道，“能不能签个名？请写上我的名字——Andrea！”
我一时愣住了，脑袋还没完全转回来，但下意识地接过笔，在球衣上签下“FOR ANDREA”。那球衣是深红色的，黑条纹，上面赫然写着“15 GRIFFITH”。
他看起来超级开心，把球衣紧紧抱在怀里，像是捧着什么圣物一样。
我站在那里，手还没有放下，突然听到莎朗女士在我背后说：“欢迎来到米兰，格里菲斯，米兰内洛会比你想象的更疯狂。”
我们才刚进米兰内洛没多久，莎朗女士接了个电话，说她有个会议要参加，得先走一步。
她临走时看着我，笑盈盈地说：“别那么紧张，Riccio，放轻松！”
那语气像是在告诉我：“你已经是我们自己人了。”
然后莎朗女士就走了。她真的走了，剩下我一个人坐在前台。那一刻，我感觉自己就像个刚参加夏令营的小学生，连写着名字的小挂牌都没领到。
就在这时，他来了。
达维德·安切洛蒂。
是的，就是那个姓——安切洛蒂。你懂的。他是我新教练的儿子。我以前从没见过他，但一眼就认出了他，没什么原因，只是感觉。
他看起来比我小。小很多，顶多十六岁，穿着AC米兰的训练服，那种训练服穿在身上，总让人看起来像个比实际更厉害的人。他走过来，我就说：“你好，我是格里菲斯。”我伸出手，觉得这很礼貌，我不想让他觉得我不好相处什么的。
然后神奇的事发生了。
他的眼睛突然亮了，一把握住我的手，笑容灿烂。下一秒，他毫无预警地抱了我一下。
“Riccio，你终于来了！”他笑着说，声音就跟放烟花似的，热腾腾的。
然后他就高高兴兴地拉着我去体检了。
我不是很喜欢体检。我对那些东西——你知道的，那种肌肉测试、反应测试、跑步机之类的——我向来没什么兴趣。但说真的，这次还挺有趣的。像是……像是参加了个未来世界的闯关节目。灯一亮，你得敲；光一闪，你得跳——就跟小时候玩的街机差不多。我忍不住想，他们到底是想测什么呢？是想知道我是不是个机器人吗？
我在跑步机上喘着气，旁边那个理疗师盯着我的膝盖肌肉动态图，严肃得像我得了什么不治之症。队医更夸张，一边看我心电图一边皱眉，我差点以为自己的心脏跳错了拍子。
整个过程，达维德就像个开了倍速的录音机，站在旁边叨叨个不停。他特喜欢叫我小名。
“赛前集训下周才开始，Riccio这几天可以先住在基地分配给球员的房间，不用急着找房子。”
我只简单“哦”了一声，体检结束后便跟他去了球员宿舍。房间不大，也不小。干净。床是标准尺寸，铺着那种旅馆常见的米白色床罩。墙上挂着一个AC米兰的标志灯，发出微弱的红光，像个快没电的圣诞装饰。窗外是一排排训练场，像校舍，但比校舍安静得多。
“感觉怎么样，Riccio？”达维德问。
我回答：“像提前上了大学，但没有考试。”
他点点头表示认同，然后看了看表，说：“十二点马尔蒂尼会来，他想和你吃个午饭。”
我以为我听错了。马尔蒂尼？吃饭？和我？
“我什么时候不小心得罪过他吗？”我问。
达维德耸耸肩，“队长希望第一时间见见你。”
我按时到了餐厅。他也到了。
保罗·马尔蒂尼。
真人比我想象中要从容得多。他的眼神安静得像湖面，平静，又深得仿佛能把人整个拉进去。他伸出手，我握住了，接着就被他那双眼睛吸引住了。
那是一种很特别的蓝。不是海水那种咸涩的蓝，也不是那种发光的玻璃球蓝，而是一种……一种你小时候在梦里看到过的蓝。
他坐下来，盯了我几秒，突然低声说：“抱歉，我有点惊讶。”
“什么？”
“你和你舅舅长得太像了。”
我脑袋一下子空了。
他接着说：“在青年队的时候，西蒙尼帮了我很多。我永远记得他那双眼睛。你也有——他的眼睛，你们家族的眼睛。它们很迷人。”
然后他似乎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赶紧补了一句：“对不起。可能意大利会让你想起一些不愉快的事情。那些暴力、不公、还有无力的政府。”
我摇摇头。“过去太久了。说实话，我都快忘记那些事了。”
他轻轻颔首，眼神里有一种说不清的情绪——是悲伤？还是欣慰？我搞不明白。
“谢谢你愿意来米兰，”他说，“我们一直都在关注你。”
“为什么？”我下意识问了一句。
他没有正面回答，只是笑了笑。
“你想不想在米兰四处逛逛？”他问，“不过我明天得离开市区一趟，没时间带你。让我想想……”
他靠在椅背上，手指轻轻敲着桌子，“卡莱托，我们的主教练还在度假，下周才回来。因扎吉……刚刚失恋，明天这个点肯定还在睡觉，不太适合当导游。”
我忍不住笑了，他也笑了。
“不过，有一个人我觉得很合适。”
他停了停，又说，“前年这个时候，他刚来米兰，年纪和你差不多。你们应该有很多共同话题。他是个很好的孩子，会是个不错的玩伴。”
那一晚我几乎没怎么睡。
第二天一早，我醒了。不是因为闹钟，是那种还没睁开眼，心就开始乱跳的清醒。其实只是出去转转、见个人，我却比第一次正式训练还要紧张。你能理解吗？那种感觉像是：你马上要见到一个人，一个未来几年会和你一起吃饭、比赛、争吵、和好，最后成为兄弟的人——你有预感，所以不想搞砸。
我提前一个小时就出门了，骑着那辆刚买的自行车。对，属于我自己的“新不动产”，车漆还带着塑料膜的味道。我穿着米色衬衫和短裤，踩着一双黑色德训鞋。太阳很毒，像是要验证我对这座城市的忠诚。我戴上墨镜，到了约定地点，看了看表，早了十五分钟。
我没有急着去找他，反而躲进了路边一家小超市的阴影里，点了根烟。我没打算在新队友面前打造什么完美形象，更不在乎谁会拍到。那种“我要做个榜样”的心态，早在我把队长袖标交出去的那一刻消失了。
五分钟后，他来了。
里卡多·伊泽克松·多斯·桑托斯·莱特——“卡卡”。
一开始我以为他会开车，或者至少是俱乐部提供的代步车，但他竟然骑了自行车，停在我面前，笑着说：“你好。”一口白牙晃得我差点眯起眼。
我们握了手。他的手温热，指节松松的，但不滑。
“保罗派我来的，”他说着，从车框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A4纸，“这是他给的路线图，上面有他标记的几个重要地点。”
我看了那张纸几秒钟，忍不住笑了出来。
他摸了摸后脑勺，“哎，你别笑啊，队长可认真准备了。”
于是我们就这样，一人一辆自行车，叮叮咚咚地在米兰的街头胡乱穿行，像两个刚从夏令营溜出来的学生。
但说实话，我比他还熟悉这座城市。某些街道、某些老建筑，我七岁那年就见过。那时舅舅带我从布雷西亚一路开到米兰，我们吃冰淇淋、喝柠檬苏打，还在米兰大教堂的柱廊下避过一场暴雨。
卡卡看地图时的认真劲儿像在研究试题，嘴唇不自觉地翘着，手指还会在空中比划方向。他是个特别温和的人，眼神干净，话不多，但语气总是带点羞涩的温柔。
有那么一瞬间，我忽然觉得他像极了西蒙尼舅舅。
当然，不完全一样。卡卡比舅舅轻盈，他的温柔不是被生活锤炼出来的，而是被保护得很好的那种——你一眼就能看出，他来自一个充满感恩的家庭。
我们在米兰的街头走了一整天，喝咖啡，坐在喷泉边休息，甚至进了一家耐克店。卡卡买了一双新鞋，还非要我帮他挑颜色。他说我看上去是个“有品味的人”。
太阳快落山的时候，他忽然说：“我原本以为你是那种很不好说话的类型。”
“嗯？”我没反应过来。
“你知道的……我看了你的离队视频，达维德发给我的。那时候你看起来挺‘不好惹’的。”
我点点头，“我当时真的有点烦那些摄像头。”
卡卡笑了，毫无防备的那种孩子气的笑容，纯真里带点傻气。
几天后，夏季集训的早晨，我终于见到了安切洛蒂。
我们在内洛球场碰面时，他正端着一杯咖啡，表情有些疲倦——安切洛蒂永远处在某种“似在非在”的状态里，类似这样：o_O。让人分不清他是在思考人生，还是在问自己是不是该去冲一杯热茶。
他伸出一只手跟我握手，另一只手稳稳地托着那杯还冒着热气的咖啡。我说了声“早安先生”，他点点头，说：“直接加入队伍吧。”
我还没来得及回答，就被推上了训练场。马尔蒂尼像个大家长一样，把我引进队伍，让他们逐个与我握手。那一刻，我的脑袋里像是在快速运行一个模拟器，自动为每一个新同事塑造面孔和性格。
安切洛蒂，温和、豁达，讲起话来总是慢半拍，像他脑子里有个审查官，每句话都得先敲章盖戳才能放出来。但你绝对不会讨厌他。他的脸上总是带点笑纹，嗓子低低的，从来不发火。
马尔蒂尼，他就像极地海，外表冷峻，其实底下藏着一团暖流。人特别好，特别稳。你一靠近他就觉得安全得不得了。
卡卡就更不用说了，你要是见过他本人，你就明白他根本不是一个人，他像是教堂彩窗玻璃变出来的精灵。他干净得让人心里发虚。他一皱眉，你都觉得他是因为你说了什么不礼貌的话而感到自责——不是生气，是自责。你敢信？
至于内斯塔嘛，他不笑的时候，是你绝对不敢多看第二眼的骑士，眉眼深邃，像文艺复兴时期的画稿。但天呐，他一笑起来……说实话，那样子太傻了，你都想摇他一下，说：“别笑了，拜托，保持冷酷好吗？”
皮尔洛呢，他看起来永远特别困，眼神总是半睁不睁的，好像刚刚从一个十年长梦里醒来，但又马上打算接着睡。
加图索倒是完全相反。他光是站在那儿你就感觉自己要做个深呼吸才能靠近。他不是“凶”，他是那种你感觉他笑的时候都像在盘算怎么把你按在地上揍一顿的人。
西多夫呢，走哪儿都自带光环，一副“我知道我超强”的样子，说话比机关枪还快，眼神像雷达似的，总在扫描你。他说话你最好听清楚，因为下一秒他可能就不屑再重复一遍。
卡福，那是另一回事。他热情得有点过头，像个紫外线做成的人。你刚跟他说一句话，他就已经拍了你三次背了，非得你跟他一起开怀大笑不可。
鲁伊·科斯塔，老实说我第一眼就注意到他那张脸，长得太像一匹温柔的马了。他不太说话，但眼神特别深，像是心里总在咀嚼某种哲理，你跟他站一起，会觉得自己太吵了。
扬库洛夫斯基则是那种你一看就知道他来自寒冷国度的人，沉默、靠谱，不多嘴。你跟他说三句话他可能只回一句，但那一句你百分百相信。他是那种你带去打仗会安心的队友，不会临阵脱逃，渴极了也不会抢你的水壶。
至于因扎吉……他帅，这我承认，但除此之外我真看不出什么别的。他一脸像刚从某场广告拍摄赶回来的样子，还带点没睡醒的那种浮光，整个人没什么精神——也有可能是刚失恋的缘故。
最后是舍瓦，啊，那家伙这会儿已经一个人跑到角落自己加练去了。
说真的，我原本以为自己得花点时间在角落装个路人、慢慢找找感觉，但他们压根儿没给我那个机会。连边缘都没让我站多久。你刚张嘴，人家就已经把你当自家人了。
那种随和，不是装的，也不是“哦，新人来了，给个微笑”那种客套。他们的热情，像极了某种民族本能，像你突然出现在他们家的餐厅，他们也只会说“快坐，肉丸快凉了。”你要真试图解释一下自己是谁，他们可能还嫌你多嘴。
没人管你从哪儿来的，也没人打听你踢哪边儿的、哪只脚强。你一到，他们就像早知道你会来似的，给你留好了位置，连刀叉都摆好了。就这么自然。
那一刻我真有点懂了，为什么这里不叫“训练中心”之类冰冷名字，而是叫“米兰内洛”。听起来就像一栋有阳台、有咖啡香、有午后阳光和吵着打扑克的邻居的老房子。不是基地，是家。一个你才进门三分钟就想赖着不走的地方。
那天我训练完已经快虚脱了，全身跟刚从水池里捞出来一样，腿像两根被煮过头的意大利面，只想着赶紧洗个澡然后回房间睡觉。结果刚走出训练场，就看到安切洛蒂站在行政楼前朝我招手。
“格里菲斯，有空吗？”
我点头，其实那会儿脑子都快烧糊了，但他那个笑太不设防了，像你爷爷来接你放学，你根本不好意思说“我想先死一会儿”。
于是我就跟着他走过那一串挂满照片的走廊，进了他的办公室。
那屋子比我想的要明亮太多了。阳光从百叶窗斜着洒进来，正好落在一排干净得发亮的书架上，空气里有种很淡的柠檬味儿，桌上整齐地摆着几张训练计划表，还有一套切得规规整整的茶具。他递给我一张椅子，自己慢条斯理地开始烧水泡茶。
“喝点什么？红茶？”他问。
我点头，“嗯……好的。”
“糖？奶？”
“……加点糖，不加奶，谢谢您。”
他挑了挑眉，说：“‘谢谢您’太正式了，叫我‘卡莱托’就好，Riccio。”
我愣住了。
“‘小刺猬’，”他说，“保罗喜欢这么叫你。虽然你们才碰面，但他一直记得你舅舅，对他心怀感激。”
他坐下，把那杯热腾腾的红茶推向我。我接过，手掌被瓷杯的热度烫了一下，突然有种不真实的错觉——像不是在主教练办公室，而是在某种提前开始的命运会议里。
“我在考虑，”他说，语气慢慢的，眼神却像要穿透我一样，“让你参加接下来的美国巡回赛。”
我差点被一口茶呛到。
“俱乐部倾向让你留在米兰，适应一段时间，做些体能训练。但我觉得你不需要，你已经准备好了。”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平静得过分，好像说的是“你已经吃饱了”那种小事。但我心里已经开始刮台风了。
我脑袋里“咔”的一下，像有两扇门同时被撞开，一扇写着“我是个板凳，他们不该带我。”；另一扇写着“天呐，他居然在问我意见。”
“你觉得呢？”他问，那语气温和得不像真的。
我把杯子放回桌上，尽量控制住心里的狂喜。“当然！”我的声音比预期的要响亮些，“我时刻准备着，先生！”
“卡莱托。”他提醒我。
“……卡莱托。”我改口。
他点点头，没再说话，低头喝了口茶。办公室里安静下来。
那是一种很特别的安静，不是冷场，不是沉闷，而是你能感觉到，有人在认真地信任你。就像有人把一把钥匙交给你，即使你还不知道那扇门后是什么，但你知道，那已经不是只属于别人的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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