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槐香村【六】
“若是逃出去了,沿着西边一直走去西州……那儿的月亮很大很亮,有草原…还有马儿跟湖泊,再没有人会逼你做不开心的事,我想,你会喜欢的。”
他的声音永远温温柔柔的,就像月光那样柔和令人心安。”
杨蕴却没来由的感到一丝不安。
“还有你。”
……
“还有我。”
短暂的沉默过后,潘子樾忽然站了起来,道:“那边有人守着,得分开走,我去将他们引开,你找准时机。”
杨蕴手急眼快的抓住他的袖子:“别去。”
她心口慌的紧。
“阿蕴,听话,你到山下的折柳亭等我,待我甩开了他们便来找你。”
从此天高路远,想去哪便去哪。
杨蕴死咬着唇不说话,手中的布料被她捏的皱巴巴的,始终不愿放手。
“不要让我一个人去西州……”
“我会等你。”
潘子樾笑了笑,转身离去。
杨蕴蹲在草丛里,眼睁睁看着他跑远,枯草很深,遮住了他的大概轮廓。
她一刻也不敢停下,拼了命的跑。
……
桑吟猛的睁眼。
方才那一幕是梦?还是……她还没完全缓过神来。
她抬眼看向四周,刺目的阳光照的她晃了神,这里还是方才逃跑的那座山,桑吟低头看,愣住了。
这身穿着……分明是杨蕴。
可她明明是桑吟啊,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还不待她想明白,村民已将她团团围住,桑吟下意识的升起一股恐惧,杨蕴先前的遭遇她是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
她想运功,却发现这副躯体没有一丝灵力。
她此刻与杨蕴是一体的。
心底的恐惧让她后退,可身后也围上来了人。
村长与那道长站在她面前,嘴里说着让她死了逃跑这条心。
看着离自己越来越近的人群,桑吟猛的捡起地上的木棍,用力的朝他们挥去,嘴里喊道:“滚开!别靠近我!”
桑吟抬眼,捕捉到那道长眼底的阴毒,像是早就知道她在这了一样。
还有一股说不上来的熟悉感,至于是什么,她想不到。
这副身体说话了,声音带着颤抖:“潘子樾呢?……”
方才潘子樾说去引开他们,现在她没见着潘子樾,他要引开的人却站在了她跟前。
这时,那道长望着她,轻嗤了一声,看她的眼神像是在看蝼蚁一般,笑她的不自量力。
“莫要白费力气了,反抗不过是徒劳,顺应天道之意,做那祭品,才不算辱没了尔的命数。”他摸着花白的胡须,像是想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笑道:“你方才问的那人,倒有几分硬骨,任我等如何讯问,嘴缝半分不肯松。若非村长心慈,念及旧情,怕是要因你受累了。”
……
心慈?若她没有被她们逼到这里,恐怕就要信了他口中说的。
她暗暗松了口气,他没事便好,潘子樾教村里孩童读书识字,为了村子做了不少事,他们也没丧心病狂到这个地步。
“无须多言,带她回去。”村长下令。
桑吟还想着挣扎,却见那道长手一挥,一缕烟伴随着一根粗绳便从他袖口飞出将她牢牢捆住,
“莫要误了时辰。”
桑吟震惊不已,他竟会法术,她亲眼看着那缕烟附在绳索上,令她动弹不得分毫。
他到底是谁?
桑吟被他们拖着绑着带回了村子,昨夜困住她的地方,她再次见到了杨婆婆。
“这丫头偷跑了出去,赶紧给她穿上嫁衣,若再晚些便耽误了时辰,整个村子都要被怪罪!”
村长不满,催促了几句。
村里的妇人拿来了准备好的嫁衣,匆忙地给她穿上,因怕误了时辰,手上力道可不轻,将她翻来覆去的弄,皮肤被磨的红了一块。
屋子里站着好几个妇人,她现在没有法力,这副身体担惊受怕的一整夜,又跑了那么久,早已没了什么力气。
她根本找不到逃跑的机会。
直到梳妆完了,她被盖头蒙住了视线,手被牢牢抓住,被人押着送到了老槐树下。
老槐树下早已站满了人,也挂满了象征喜庆的红灯笼,桑吟虽然看不见但也感觉到,全村的人应该都来了。
桑吟不知道这道士要怎么将她献祭,她隐约闻到了一股火气,难道是要将她烧死?
她又开始挣扎起来,押着她的人险些没按住。
“带祭品带过去。”
冷冷的一声令下,桑吟被死命押着往前走,她只觉得离火把越来越近,灼热的气息萦绕着她。
“放开他!”
众人听到这突如其来的声音,皆是一愣,桑吟也是,村民朝着声音来源处望去,是潘子樾。
潘子樾不知从哪里找来了一节粗长的木棍,站在不远处,目光决绝,大有一种不管不顾的气势。
桑吟的红盖头也被她挣扎掉了。
看清模样的那一刻,她是真的要疯了,眼前这人与小白长得一模一样,此刻,他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嘴角红肿着,隐约淌着一抹血丝。
看清他脸上的伤,桑吟也感受到了杨蕴,这具身体爆发出一股巨大的力气,方才穿喜服的时候身上的绳子已经被松开,这才方便她挣脱开了束缚。
桑吟要朝他跑去,刚跑开两步,又被冲上来的人按住。
潘子樾见了,猩红着双眼:“让开!”
不管不顾的挥舞着手中的棍子,从前他是待人温和有礼节的书生,从未与人急眼过,就算被惹急了也只是不说话。
但是,现在,去他的礼节,他只想让阿蕴活下去,自由自在的活下去。
潘子樾疯了一样朝她奔来,快碰到她时,被一拥而上的村民拉住了肩膀。
愤怒的村民朝着他拳脚相加,雨点般的拳头落在他身上,他也不吭声,撑着身子向着前面爬。
杨蕴脸上刚填的妆已经哭花,疯了一样挣扎,直到她看到潘子樾猛的喷出了一口血。
“一介书生也想上演英雄救美的戏码,也不看看这是哪。”
”坏我槐香村的事,打死他!”
“对!打死他!打死他!”
更猛烈的拳头朝他身上挥舞着,一脚接一脚地踹在他身上,掩盖在衣服下的皮肤早已没有一块好肉了。
杨蕴跪了下来,看着村长与那道士,头重重的磕在地上,哭着求他:“村长,我求求你,放了他!我甘愿当祭品!潘子樾他是无辜的!”
她不断重复着,声音已哭到嘶哑。
潘子樾怒视着他们那高高在上的模样,又心疼杨蕴满脸泪痕,为了他下跪,一颗泪从眼角滚落到干涸的土地上。
被打到骨头断裂,他没哭,身上没一块好肉时,他没哭,抱着必死的决心时,他也没哭,当他意识到救不了杨蕴时,他哭了。
他哭自己没用。
“……你们虚伪的嘴脸,昭然若揭,竟因一江湖术士胡言,便要将女子许配枯木,何其荒谬!”他的手死死抓在地上,一字一句:“你们……口称敬神……实则满心想的皆是私欲,这般自欺欺人,与愚昧之徒何异!”
以上天的名义行贪婪之事,把鲜活的性命作谋利筹码,良知丧尽!
村长怒目圆睁,转头看向道长。
道长看着地上的人,狼狈至极,那双眼睛却像是看透了他们丑恶的嘴脸,他看了好一会,缓缓道:“时辰已误,一切皆因你而起,上苍不会轻饶了你。”
他的唇角缓缓勾起,道:“将他埋于槐树底下,以此来平息上苍的怒火。”
“不!不要!”杨蕴听到此话,疯了一样朝着潘子樾跑去。
那道士睨了她一眼:“抓住她。”
杨蕴又被人死死按在地上,头上的发钗散了一地,鲜红的喜服也破了几处,发丝凌乱。
她的手朝着潘子樾伸去,她是真的不想他死。
潘子樾被打的奄奄一息,地上一大摊血,有几根手指甚至已经扭曲变形,以怪异的姿态摆放着。
他看着杨蕴,眼底的不舍与自责快要将他淹没。
他的唇畔一张一合,带着血沫子一股一股涌出。
指尖触碰,她听清了。
他说:“……对不起阿蕴,没能带你走。”
说完他便咽了气,眼睛还死死地睁着,救不了她,他死不瞑目。
杨蕴看着他,忽然就安静了下来,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突然一股强大的吸力,将桑吟带了出来,天旋地转间,桑吟再次睁眼。
她显然还没有回过神来,脸上的泪告诉她,刚才的一切都不是梦。
“阿吟?”
熟悉的声音让她回过神来,她转头,小白正看着她。
“你…我……刚才”
玄鳞点头:“方才的一幕,我也在。”
也就是说,在梦里的那一切,都是槐香村真实发生的。
白日里留他们住下的老人,竟是这样的人,桑吟清楚的看见,面对养大的孩子,他们竟然也能冷漠的成为看客,无形中也成了迫害杨蕴与潘子樾的凶手。
想到这,桑吟冷不丁地起了一身冷汗。
她反应过来:“那颗老槐树!”
槐香村后来变成这样,或许去老槐树那能找到答案。
两人很默契地抬腿就往老槐树那走。
在他们身后,一双浑浊的眸子将一切收入眼底,嘎吱一声,窗户被关上。
越靠近那颗老槐树,雾越浓,起初还只是薄薄地一层,到了后面,根本看不清。
桑吟站在树下,四周安静的可怕。
忽然有什么一闪而过,桑吟一眨眼便看到了令她此生都忘不了的场景。
那槐树上密密麻麻的白骨被吊在树枝上,其中有一抹红色,桑吟猛的退了一步,当她再看时,方才的景象已经没了。
她使劲揉着眼睛,依然什么都没有,老槐树光秃秃的立在那,哪还有什么白骨悬挂。
桑吟感到奇怪,轻声唤了一声:“小白?你还在吗?”
……
“我在。”
听到他的声音,她安心了一些,又道:“这里太过古怪,你别走丢了,很危险。”
“好。”
玄鳞一眨不眨地看着眼前的老槐树,桑吟看不见,但他却能看见。
这颗老槐树怨气冲天,这片看似是浓重的雾,实则是滔天的怨气,黑压压的一片,这里的人后来究竟做了什么?
他皱眉,真是臭死了,还是只有他一个人能闻到。
同是也有些庆幸,还好只有他能看到闻到,要是桑吟看到,指不定要怕成什么样子了。
桑吟还在仔细瞧着,她明明看见了,这会怎么不见了。
身后传来一阵细微的声响,一把匕首猛的朝她刺来,桑吟眼疾手快,朝后躲去,玄鳞一脚踹在了那人心窝处。
噗通一声,那人重重摔在地上,剧烈的咳嗽起来,像是要把心也一起咳出来。
桑吟不用看也知道是谁,这股刺鼻的大蒜味,除了那老翁还能是谁。
桑吟要走过去问清楚,这雾却在一瞬间散去,一具身穿红色嫁衣的白骨浮现出来,脖颈上套着一根长绳,就挂在那枝头上,裙摆迎着风晃啊晃。
红盖头也被风吹落,落在那老翁脚边。
桑吟瞳孔骤缩,那白骨身上的红嫁衣她再清楚不过。
“是……杨蕴?”她轻声呢喃着。
“还有潘子樾。”潘子樾的尸骨就埋在杨蕴脚下,一个被高高挂起,一个则被深深埋于地下。
死后也不能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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