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木棉花开

　　晚上八点半，冯俊楠坐在车后座，跟随着老妈回家。
　　冯妈妈一边开车一边唠叨。
　　“那个事情我一定要投诉到教育局，学校以为这样就没事，我不接受这样的处理结果。”
　　她歇了口气继续说：“特别是那两姐弟，都是他们动手的，儿子你是受害者！”
　　后座一片默然，没有回声。
　　冯妈妈趁着红灯，转头看向后座的儿子。
　　冯俊楠侧着头看窗外，街道上，一两辆汽车驶过，车灯划破夜的宁静，留下一道道耀眼的光轨。
　　“这件事情到此为止了。”他的嗓音低沉而沙哑，每一个字都浸透力量，口气不容商榷。
　　冯妈妈对视上儿子坚定的眼神，儿子以前惹事都是由着自己去说理，这次竟然息事宁人。
　　“本来是我先看她不顺眼，先动的手。”冯俊楠转头看向窗外，面无表情的说。
　　“哦，那就这样？”冯妈妈继续试探。
　　“嗯，就这样吧。”面对儿子的要求，冯妈妈从来就是顺从执行的。
　　她虽然心有不甘，但想想视频里儿子掐女孩喉咙的那一招，的确是有些过分。
　　冷哼了一声，绿灯亮起，她踩了一脚油门，车瞬间飙出去。
　　冯俊楠家的装修偏中式，客厅摆放着黄花梨的红木家具，正中央的墙上还挂着“一团和气”复古画。
　　回到家的时候，冯俊楠的爸爸正和客人在茶室里谈事，一进门就被老爸叫进去茶室听教。
　　今天来的客人很特殊，是冯爸爸单位特聘的武教头，专门教刑侦队伍格斗技术的老师，也是冯俊楠的师傅。
　　这个师傅来头不小，作为咏春拳郭系传人，在所在的城市广收门徒，全心全意推广普及咏春拳这门武术。而陈师傅的师公正是大名鼎鼎的咏春大师叶问，所以陈师傅是叶公派的徒孙。
　　今天受冯局长邀约，特地到访商量今年的近身格斗教学方案，顺道看一下自己的小徒弟。不想竟碰上冯俊楠在学校打架的事情。
　　冯局长是个一身正气的人，偏偏儿子是个小刺头。当年将冯俊楠送去他的拳馆学咏春，就是为了洗洗儿子的一身戾气，免得老在学校惹是生非。
　　一进茶室，老冯就让冯俊楠锁门，他端坐在太师椅上，一手捧着汝窑开片冰花釉陶瓷杯，一手拿出手机，点开了微信视频。
　　手机里传来声音，正是下午在操场上打架的杂音。总共三段视频，都是老同学王强发到自己手机上的，目的很明确，就是希望做父母的好好教育一下孩子。
　　老冯将手机转过来给儿子看：“掐人那个是你吗？”
　　冯俊楠低着头不作声，盯着脚边的红木凳角装哑巴。
　　“里面那个是女孩子吧！”冯局长站起来，走到儿子面前。
　　“啪”抬手就是一巴掌，力道之大让冯俊楠后退了两步。
　　孩子捂着左边脸，嘴巴抿成一条线，脖子青筋清晰可见。
　　“打架！打群架！打女孩子！”
　　“越来越过分了！”老冯看完视频整个血压往上飙，他在茶室四周找可以抽人的鸡毛毯子，打算抽死这个小流氓。
　　“冯局长，冷静，孩子要慢慢教嘛。”陈师傅劝话了。
　　他站起来，气定神闲地安抚冯局长，让他先坐下来冷静一下。
　　在陈师傅面前，他是晚辈，自己刚才一激动，的确有点发晕的征兆，他扶着太师椅慢慢坐下来，闭上眼睛平稳呼吸。
　　陈师傅走进冯俊楠身边，拍了拍他肩膀，开口问：“跟你们打架的女孩子是谁？叫什么名字？”
　　冯俊楠摇摇头：“好像叫肖筱，是转校生，11班的。”
　　“你们三个男的打不过一个女的？”陈师傅含着笑揶揄他。
　　在师傅面前，冯俊楠才委屈地吐槽：“她真不是一般的女孩，太能打了，应该是练家子的人。”他撇着嘴倒苦水。
　　陈师傅点着头笑，从运动服外套摸出手机，打开了相册，对着日期扒拉了几下，找到一个视频点开。
　　“你看看是不是这个女孩？”
　　冯俊楠对着屏幕扫了一眼，那是一个武术比赛现场视频，一个女孩子正在耍咏春拳的基本手法，拳法动作行云流水，招式有力，身形步法灵活。
　　师傅是以裁判角度拍摄的，女子一直侧着脸或者背着身，突然一转身，整个正面看清了，竟然是肖筱，是一个稍微迷你版的肖筱，女孩个头矮小一点，脸部还有婴儿肥，但是很肯定就是她。
　　冯俊楠抓着手机疑惑地跟师傅对视一眼，仿佛问：“你怎么有她的视频。”
　　陈师傅收回手机，嘴角挂着微笑拍拍徒弟的脑袋
　　“如果是她和你交手，你打不过她很正常！”
　　“为什么？”冯俊楠真是不知耻而非常勇。
　　“她啊！”陈师傅背着手摇摇头，坐回太师椅。
　　端起一杯茶，补充道：“她是当年全国青少年武术锦标赛南拳铜奖，全市咏春交流表演赛青少年组金奖获得者，我看过她在套路赛、传统黐手赛和对抗赛的表现，手法和个人气场过目难忘。”
　　“嗯？这么厉害？”冯俊楠已经忘记刚才那巴掌的疼痛，好奇心已经灌满整个身体。
　　他主动凑过去师傅身边，祈望获得更多消息。
　　“她是个很厉害的女孩，当年参赛是以梁公派武馆的名额参加的。”师傅抿了一口茶。
　　“梁公派？”冯俊楠皱着眉问。
　　陈师傅耐心解释，咏春拳活跃在广东地区，经过发展普及，门人超千万，其中叶问和梁赞是派别中的佼佼者。说到咏春拳，就有“起于严咏春，衍于梁赞，传与叶问，盛于梁挺”的说法。
　　梁挺活跃在鹤山一带，不过在我们这边有徒子徒孙。那边以偏身咏春拳为精简，核心是十二路拳法：大念头、小念头、标锤、三箭锤、栏桥、双龙、蝶掌、寻桥、鹤膀、短桥、标指、伏虎，其拳法灵活多变、借力打力、以弱胜强，讲究制胜对手，可塑性极强。
　　陈师傅让老冯转来打架的视频，点开视频，一一讲解给冯俊楠听。偏身的目的就是缩小被打击面、消卸攻击、牵制对方、打击对方。
　　你看这女孩，每次还招都像一个灵活转动的轴承，你打左时她偏左，你打右时她偏右，纵使不出手招架，也打不着。
　　冯俊楠点点头，的确如此，马王和自己都是正面袭击，肖筱都侧身躲避，灵活用招化解。
　　陈师傅看着一脸沉思的小徒弟，直切正题点醒他：咏春是一家，不分你我他。各大派别都是同宗不同门而已，从入门辈分来讲，她是你半个师姐。
　　“啥？！”冯俊楠一脸愕然
　　“师姐？”
　　陈师傅看时机到了，板着脸问他；“咏春拳的武德精神是什么？”
　　“止戈为武、谦恭平和、知理明德、保家卫国 。”冯俊楠立正大声背诵。
　　这十六个大字是当时拜师的时候，刻在脑海里，随时脱口而出的武德精华。
　　“那你今天下午做了什么？”陈师傅喜欢用提问式反省教育。
　　“我......我打架了。”冯俊楠眉头轻轻蹙起，眼神露出一丝自责和惭愧。
　　冯局长在旁边坐着，气息已经平复了，看到一脸桀骜不驯地儿子竟然有真心悔过的神情，心里不禁想起一句话；江边鱼子隔江钓、自己孩子别人教。
　　他叹了口气，只要能真心听进去，那就是好。
　　“以后再打架斗殴，不要再认我师傅了，也不要再跟我学拳了。”陈师傅严肃地说。
　　“知道了，师傅。”冯俊楠懊悔地点点头。
　　“那接下来要怎么做？”
　　“道歉、不打架、认真学习，好好学拳。”
　　陈师傅跟冯局长对视了一眼，这孩子，内心清楚得很啊。
　　冯爸爸看着儿子真诚的眼神，终于露出欣慰的笑容。
　　第二天第二节课大课间，冯俊楠带上四眼、马王去11班找人。
　　三人在门口站定，一种危机气场袭来，11班的人条件反射的以为：掐架的要复仇。
　　肖易课间被老师叫走。梁冲、疯子一看来者不善，立刻联合张钰、班长郝龙辉一起堵门口。
　　“干嘛！找削啊！”梁冲精瘦的脸学着陈浩南的架势，挺着胸膛吼对方。
　　“的确找肖，肖筱人呢？”四眼仔堆着笑脸问。
　　“昨天还没打够嘛！”张子枫恶狠狠地盯着四眼。
　　“不是，今天纯粹说几句话，哥们行行方便，帮忙叫人？”四眼继续屈膝卑微地问。
　　“不在！快点走！”梁冲和张钰、疯子直接轰人。
　　冯俊楠一声不吭，他站在走廊边，透过窗户看见教室里一脸看热闹的肖筱。
　　两人视线一对上，肖筱正抱着手臂盯着他看，一副皮笑肉不笑的嘴脸。
　　他耳边响起师傅的话，心里自怨自艾的叹了口气，一鼓作气从后门跑进11班。
　　肖筱看着眼前站定的冯俊楠，挑着眉等他说话。
　　梁冲等人没料到这孙子搞调虎离山，刚要转身进教室轰人，后腰就被四眼和马王紧紧缠住。
　　“出来，说几句话！”冯俊楠低头看着眼前的女孩，发现她脸上多了一条粉色的划痕。
　　他蓦然想起昨天用衣服罩肖筱，不由摸了摸校服的拉链，果然是一个硬邦邦的金属扣子。
　　肖筱抬头看了一眼，竟然从冯俊楠脸上看到自责的愧疚。
　　她抿了抿嘴：“说话可以，打架走开！”
　　“只说几句话，走！”冯俊楠示意她起来，跟自己出去。
　　“不要啊！”郑霞第一个站起来不同意。
　　小胖也站起来拽着肖筱的衣袖不让她走。
　　梁冲被马王摁在地上拼命挣扎：“姐，别走啊！我去找肖哥！”
　　肖筱觉得大家大惊小怪了，她指着冯俊楠开口提醒大家：“他，打不过我！”
　　啪啪打脸，冯俊楠闭着眼骂自己，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大家经过肖筱一提醒，瞬间停止挣扎，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女侠武功盖世，谁怕谁呢！
　　梁冲转身推马王：“放开我！抱那么紧干嘛！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喜欢我呢！”
　　马王看了一眼梁冲撒娇的脸，鸡皮疙瘩起了一身，立刻放手。
　　就这样，大家目送肖筱跟着冯俊楠走出11班，走向楼梯尽头，走向实验楼。
　　“快，去报告肖易！”梁冲拉着疯子找家属打小报告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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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附高的实验楼毗邻体育馆，又是靠近西门，楼栋之间有一条幽静的小巷，平日里被学生成为情人路，大白天的，情人路没有情人，只有昨天打架的仇人。
　　冯俊楠领着肖筱往这边走，一进巷子，肖筱就皱了眉头。
　　“这厮是没被打够嘛？”
　　观察一眼周边环境，这里大喊大叫教学楼那边也听不到，他想干嘛？
　　冯俊楠感受到身后没了脚步声，他转身，肖筱钉在原地冷眼看着他。
　　“有什么话现在说。”女孩提醒他。
　　“那个........”他踢了一脚脚下的枯叶，有点扭捏。
　　肖筱圈着手臂安静地等他。
　　他抬头看了一眼肖筱，女孩个头比自己稍微矮一点点，但是那气场真是活像个大姐大在审问小弟一样。
　　他咽口水、清了嗓音，鼓足勇气说：“昨天的事情，对不起！”
　　肖筱挑着眉，惊讶对方的直白坦荡。
　　“我师傅说了，学咏春拳的弟子，不是同门也是同宗。”
　　他抬眼撇了肖筱一眼，很不愿意地、尴尬地说：“他说你算是我的师姐。”
　　“哦？”肖筱惊讶事情的翻转，他也是学咏春的？
　　“可是你昨天没有用咏春拳还手。”肖筱直戳要害。
　　“那是因为我水平不行，可以了吧！”冯俊楠烧了耳根，有点气急败坏的说。
　　肖筱忍着笑，释然：“可以了，我接受道歉。”
　　冯俊楠礼貌地伸出右手手掌，握个手，表示求和。
　　肖筱上前两步，真诚地握了握对方的手，嘴欠的再强调一次：“你打不过我 ！”
　　冯俊楠立刻甩开她的手，皱了皱鼻子，自作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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