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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巫术
达什伍德太太被吓得不轻,竟疑心她身体健壮的女儿突发了心脏病。她那为丈夫哀悼过的神经格外脆弱,像一触即断的纤维,但因她年轻时的火热和坚韧还没消磨干净,于是从未有歇斯底里的症状,只叫外人瞧出淡淡的郁闷。
在埃莉诺一番嘀嘀咕咕的询问、和玛丽安脆生响亮的回答过后,达什伍德太太才得知,不过是新做的罩裙抽了线。
这放在家中不过两针三针的事,放在车水马龙、人员混杂的商业街便显得不幸了,尤其是她们还在等待着可爱的亲戚、好心的房东。
玛格丽特近日新学了缝制玩具,此时想要用姐姐的新裙子试上一试,却得到声不轻不重的呵斥。达什伍德太太想起帽子里有作固定的铁夹,她想取出一根,却看见德尔佩小姐已将线穿好了,目光炯炯。
直到那面洁白的帘子被动手拉上,埃莉诺依旧对德尔佩小姐的热切心存疑虑。她未免太宽和,又太古怪了。但她的母亲与妹妹们却早已全心接纳她,好像已将德尔佩划进达什伍德的朋友名单了。
“琼。”埃莉诺在心里念道,想着这名字未免太短了。
玛丽安在熨烫衣服的台前端坐,恨自己的双眼不够看。在狭长的空间中,她好奇地打量裹着抹布的熨斗,与家中女佣用的不同,这熨斗竟散发出薰衣草与紫罗兰的香料味。
在手摇缝纫机的边上,各种她或熟悉、或不熟悉的布料整齐堆叠,像士兵一般有秩序。人台上扎着画线的布片,旁边放着两顶未完成却似乎已失败的纯色呢帽。
架子里放着新奇的小木槌子,以及两个陶瓷的小圆盒,滑石粉的味道混着玫瑰。另有三盒大小不一的铜制纽扣,各色棉线与金属丝,瘦小的珍珠与水晶石头,纯洁的羽毛流光溢彩,看得人心情激动,却弄不清有何作用。
玛丽安·达什伍德怀疑琼·德尔佩是个女巫!她没准就能用白巫术给人治病、寻找丢失的物品,像一切浪漫的诗歌所能写出的那样,制□□情药水也是她所擅长的。
她摇摇手腕,穿针走线,就能用轮子从天上拉下月亮,用水晶收集群星的倒影。她把月光纺成银沙,把星辰变成扣子,用夜晚那匹深蓝色的绸布做衣裳。
德尔佩小姐将罩裙在她眼前抖开,玛丽安又闻见了玫瑰味,从她生有一层厚茧的指腹飘出来。这双手和年轻人的一样白皙,却很难让人用柔软形容,要是单从这方面来评判,那德尔佩小姐不算位完美的淑女。
琼将针线插回布垫上,想唤玛丽安一声,却又怕此举会毁坏她眼中流露的、浪漫聪颖的气质。她忍不住细看,发觉她跟茱丽叶长得一点儿也不像,但谁也不会抗拒将二者联想起来(凡是认识这两位姑娘的)。
玛丽安向上瞧着她,脸蛋粉红,笑容甜蜜蜜的。
“德尔佩小姐,我该付你多少?”
“你付我一个微笑吧,想必这世上的大多数人都求不到。”
不多时,约翰爵士的马车便到了。一阵热情的欢迎与关怀流水般接踵而至,约翰·米德尔顿本就红扑扑的脸色更显透亮。公认的待客之道使他不便多耽搁,但他显然借着感谢琼的时间,将店内草草打量了一圈,颇有科学家的探究精神。
“这是些扣子,严肃漂亮的扣子。你将做男装吗,德尔佩小姐?”
“您真是敏锐,爵士,但不止男装。”琼双手紧握,感到喜悦并紧张着,“但您也可以当做我没说过,这样一来,即使我失败了也不会显得太难看。”
“那你是不是要雇个男助手,你得雇一个。最好是年轻,很年轻,甚至在你看来还是个孩子的。这样的孩子头脑最灵光,干活也有使不完的精神和力气,啊,工资也好商量——工厂、工厂都这么做,虽然……”
约翰爵士皱着眉,他说:“歌莉娅总觉得这事很不对劲,你明白吗?她绝不许庄园出现劳动的小孩子。好啦,可你情况不同。”他神色闪躲,似乎在犹豫将说出口的话语,“不,我不合适这么说。”
“我相信这全是真心与关怀,别无其他。”琼答道。
一位独身青年女性,居住在混乱又喧闹的商业街,身边只有个不上年纪也不靠谱的黑人女仆。任谁都会有担心,而担心总出于善良。
“布兰登为我捎去些精巧的杰作,请你无论如何一定要来,大约在下个礼拜天。”约翰爵士将帽子夹在胸前,“我们要为达什伍德一家办欢迎会,当然,带上茱丽叶!我将邀请函送到乡舍,没有外人,信我,史密斯绝不会出现。”
“我敢说我要是拒绝,就成为整个德文郡最不识好歹的人了。”
“会的!你会的——”他将达什伍德太太扶上马车,落日熔金,“要是你拒绝了,不出三日,不等你逃出英格兰,我就差使流言传到法国和意大利去!”
流言蜚语的力量总是强大的,它暗中作战,能将格外正直坚强的人击倒。不过这句话出现在约翰爵士口中,就只像是个玩笑了。琼对马车上的一行人挥手作别,其中有她第一位小客人玛格丽特(达什伍德太太坚持为帽子付钱)。
天色渐暗,傍晚的商业街也变得冷清。但隔壁的欢迎旅馆倒是摇身一变成为酒吧,点起油灯,火光温暖,渐渐热闹起来。若是没有需要派遣的忧愁苦闷,最好不要走进。
毕竟在酒吧打群架是英国长久以来的传统,即使不在工人聚居区。醉酒的贵族和平民毫无分别,甚至因他们身上有傲慢、贪婪等需要排解的困扰,而显得比喝醉的工人更罪恶些。
对着格窗外浓厚的夜色,琼将店门锁紧,闩上两道门栓。隔着一堵厚实的墙,旅馆那边隐约传来拳击和呐喊的噪音。年轻的贵族为选手压上赌注,这活动在城镇中已持续了几十年有余。
“我讨厌赌|博的声音,赛丽亚。”
德尔佩小姐对楼梯上捧着茶壶的女仆耸耸肩,后者不明所以,但跟着主人的苦笑一起笑,露出口分外洁白的牙齿。赛丽亚当年还太小了,不知道蒙格塔的圆厅是座大赌|场。
“让茶壶休息吧,不会再有人来了。帮我一起将衣架摆满,我们试试,能不能把下午耽误的时间补回来。”琼将熨斗放回烧得正旺的炉子,将陶瓷盒打开,“过来,赛丽亚——”
女仆乖乖走过去,将手擦干净了,等着德尔佩小姐舀出一小勺香粉,放在她掌心。赛丽亚已学会了自己合上手掌,将粉末搓匀。她会在工作时偷偷闻几下,只因这香味实在使人喜欢。
琼继续熨烫那叠衣裙及丝带,直到后半夜,酒吧渐渐消停下来。一个醉酒的男人砰的一声撞上店门,在格窗上摸索了几下。店内两人屏息凝神,终于等到他嘟哝着走开。
德尔佩小姐在赛丽亚面前显得冷静得多,但裙装还是差点儿被熨斗烫出窟窿。她料想这样的夜晚还会有很多,也许听从约翰爵士的建议将是个不错的选择。
深夜,琼坐在阁楼的小沙发里,点着蜡烛查看信件。信是艾丽莎前日从乡舍带来的,她另外告诉她,茱丽叶好几日没读书(真是稀奇),反而将时间用在花园里。她把康斯坦斯种下的卷心菜连根拔起,却没想好将什么重新种下去。
“风信子、报春花、郁金香,樱草、康乃馨、秋牡丹,去告诉茱莉吧。她绝不听从我的建议,所以这至少帮她排除了六个选项。”
艾丽莎心领神会,忍着笑意回了家。
德尔佩小姐将第一个信封裁开,里面的信纸有些潮湿。书信是从那不勒斯寄出的,伊德先生大约正在火山或港湾旅行。五年的光景倏忽而过,她还对信件开头的称呼心存芥蒂,并因为这芥蒂而心怀愧疚。
亲爱的克洛伊小姐:
人上了年纪便糊涂起来,我在热那亚时,错将某一封信寄去了蒙格塔庄园,请不要介意,我想这是对旧友的思念所致,我始终没能忘记与他们共度的时光。德尔佩夫人(佩妮·德尔佩小姐,我们从前这样称呼她)给我回信,信件又送回热那亚,几经辗转才到我手中,使我意识到错误所在……
琼隐隐感到一丝不对劲,她心中有种不祥的预感,却说不清原因。
一如既往,我为你带来意大利(实际是法国)新兴的时尚。高腰帝国长裙已攻占上层市场,意大利的年轻小姐们都愿意尝试,这给我们可怜的生意人提供机遇。白色是最受欢迎的颜色。此外,柔和的淡色调也很流行,古典的装饰纹样、小碎花和简单的条纹备受青睐(具体条目附在最后)。
男性用双角帽搭配他们特意留出的鬓角,紧身长裤取代了及膝马裤,刺绣天鹅绒马甲……我想男装风尚对你的帮助并不显著,不再赘述。
机器对棉布的影响扩大了,纺织技术革新,羊毛和呢绒也将便宜下来(另,法国人和美国人正对缝纫机进行改造,也许你听说了)。化学方面正对紫色染料进行攻克,服装学者在浓烟和刺鼻的气味里寻找一抹不会退谈的紫,那必将在服装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又及,请容我对你的生意与生活产生好奇(我不敢以关怀人的长辈自居),我想了解你那家商店的规模现状,尤其请告诉我你如何做到了这一切——请原谅,我是带着某种期待写下的这段文字。
即便我不告诉你,克洛伊小姐,你一定也知道。当你真情实意地对人表达感谢时,总是事无巨细,使人心情振奋,好像年老也并不成问题。请告诉我,我向你寄去的那几箱春装,受到了怎样聪慧的处理……
当我结束这种事务缠身的日子,将立即返回英国见你,克洛伊,请相信我。
你的朋友,
雅克·伊德。
德尔佩小姐将信件翻来覆去地看,也没看出任何使她不祥的怀疑成立的证据,可那感觉就如一片阴云,从“蒙格塔”的字眼出现时,便飘到了她头上。无可奈何,琼只能暂时接受了信中的一切,铺开信纸来书写回复。
尊敬的伊德先生:
感谢您对我们一家的关心和照拂,愿您一切安好。代我向远在波尔多的伊德夫人与伊德小姐问好,愿她们的生活总充斥着前所未有的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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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明一下:一些传统和文化观念之类的都是以整个摄政时代和维多利亚时代为参考的,和文中时间有出入,不一一列举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