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条小鱼在乎

　　[假装不知道就不会有那么多的烦恼了吧。]

　　于霁到的时候，林喜刚好出来。
　　整张脸藏在围巾里，带着棕色小熊手套，捂住耳朵，百无聊赖地踩着掉落在地上的树枝。

　　“怎么出来了？”于霁停稳在林喜面前，脚踩着地，摘下头盔，一只手抱住。

　　“我怕你找不到位置。”林喜让开几步，指向院子一角，“停在那里就好了。”
　　“好。”

　　小熊手套又朝于霁伸出，勾了勾，“头盔给我吧。”

　　于霁放在她手上，揶揄道：“怕我拿不动？”

　　林喜收回的双手霎那停住，一双眼清澈明亮，直直看着他，眉头跟着拧起来，不带一点思考地呛他，“怕你不方便骑车...”
　　尽管看不清林喜脸上的表情，但能从她的语气中听出无奈，甚至还带有那么一丁点鄙视。

　　于霁笑得不行。

　　停好车后，他勾着钥匙圈，举到林喜眼前，“给你。”

　　林喜伸手去拿，却发现他整双手都是红彤彤的。
　　这么冷的天，没带手套吗？

　　“帮我跟藤哥说一声，先走了。”

　　“欸！”林喜脱口而出，“你要不要进去喝杯热茶暖和暖和？”
　　于霁转身，回答得很快，“也行。”

　　也...行。
　　听着怎么这么勉强，搞得像是被强迫的一样。

　　林喜边给人倒茶边反复回味刚才的对话，直到常春藤出现在她身后，像个男鬼似地突然开口说话，问于霁过来没。

　　吓得林喜差点烫到。

　　常春藤赶紧将她拉开，“哎唷，我的祖宗，你在想啥呢，我过来那么大声音。”

　　林喜嘟囔：“没听见啊。”

　　“以后小心点，烫伤不得了。”常春藤苦口婆心地说，“于霁还没过来吗？这个点儿了，应该到了，该不会是走错路了吧，我们这儿是有点难找，我给他打个电话，不对，没有他电话号码，没问他要，对了，有微信，我打个语音问问看，不行我还是出去等等他吧。”

　　在常春藤焦急地踱步时，林喜指着对面的活动室，非常淡定地告诉他。

　　“他在里面。”

　　“啊？”语音马上就要拨出去，听见这话，常春藤猛然转向活动室，又扭头回来跟林喜确认，“到了？什么时候到的？”

　　“就刚刚。”林喜说，“不然我给谁倒茶。”
　　“嗐，我以为是给清姐的，她嚷着口渴。”常春藤说着倒了杯水。

　　“我给清姐送过去吧。”

　　林喜伸手去夺，常春藤反应很快，水杯举到她够不着的位置，朝活动室扬了扬下巴，“那儿还等着你送过去呢，他是客人，要有礼貌，不跟你说了，屋里那位祖宗喝不到水，等会指不定又要把我揍一顿，我先过去，你跟于霁说先别走啊，还得要好好谢谢人家帮我把车给骑回来。”

　　“知道了知道了。”林喜吐槽，“真啰嗦。”
　　“嘿！小丫头片子。”

　　活动室里，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两个小屁孩，小茉莉趴在桌子上，目不转睛地盯着于霁搭得初见雏形的乐高，嘴里叽叽喳喳地夸他，相比之下，小棉尤其安静，一言不发地坐在小茉莉的身旁，眼睛却直勾勾地看着乐高。

　　于霁将手里的零件递给她，问她要不要试试。

　　林喜进来刚好看见这一幕，已经做好于霁要被狠狠拒绝又或者是无视的准备，想着替小棉解释一下，谁知没等她行动，小棉竟然慢吞吞地接过零件，手伸出去，眼睛却瞪得大大地，看着于霁。

　　像是在问“放这里对吗”。

　　“就是放这里。”于霁笑着点头，“小棉真棒。”

　　小茉莉眼珠子在两人身上转得飞快，嘴巴张得大大的，能放下一颗鸡蛋。

　　一直以来，小棉非常抗拒跟陌生人接触，即便是跟他们待在一起，也经常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对其他事充耳不闻。
　　他们已经习惯被小棉无视。
　　也完全想象不到小棉会愿意跟一个刚见面的陌生人互动。

　　林喜既高兴又意外。

　　“小喜姐姐。”小茉莉看见她，大喊，狂奔过来，很激动地拉着她的手，压低声音，“小棉她……”

　　林喜手里端着热茶，连忙按住小茉莉，“我看到了，看到了，我先把茶给这位哥哥。”

　　“我来吧。”小茉莉很热情。
　　“小心点喔。”

　　于霁起身接过去：“谢谢小茉莉。”
　　“不用谢的，哥哥是小喜姐姐的朋友，是客人，这是我们应该做的。”

　　林喜揉了揉小茉莉的脑袋，“怎么突然拼起乐高了？”

　　房间开了暖气，于霁已经脱了外套，搭在椅子上，奶白色毛衣袖口被高高卷起，林喜进来的时候，还看见他屈着一条腿散漫地坐在铺满泡沫垫的地上。

　　于霁仰头喝水，林喜看见他栗子色的头发朝外卷起几根，还有刚刚他冲小棉笑的样子。
　　暖洋洋地。

　　于霁又冲她笑：“打发时间的，没想到拼差不多了。”

　　林喜觉得他话里有话。
　　翻译过来就是“说好的让我喝口热茶暖和暖和，结果我在这里坐半天，人也不知道跑哪里去了，乐高都快要拼完了才来”。

　　瞬间，林喜又不觉得他的笑容暖洋洋了。

　　不过她确实做得不妥当。
　　好吧，接受内涵。

　　茶喝完了。
　　于霁抄起外套，准备离开，“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

　　“现在就回家吗？”
　　“还有事？”
　　“藤哥马上就过来了，你要不要等等他再走…”话说到最后声音越来越小，林喜也越来越没底气。
　　挽留得这么明显，不会以为是她不想让他走吧。

　　藤哥！
　　关键时刻掉链子，怎么还不来！

　　说曹操曹操到，常春藤姗姗来迟，手里端着托盘，推开门进来。

　　“来来来，都吃个蒸梨，可以驱寒的，见者有份啊。”
　　“藤哥，我就先走了。”

　　常春藤连忙塞到于霁手上，“现在整个房间里就你最应该驱寒，你不是说家里都没人吗，吃了晚饭再走，今天我下厨。”

　　小茉莉举双手欢呼：“又可以吃到藤哥做的饭啦！哥哥，我们藤哥做饭超级好吃，你就留下来吃饭吧，我可以把我的蒸梨也给你吃。”

　　林喜：“看来小茉莉真的很想让你留下来了，她最喜欢吃的蒸梨都愿意给你。”

　　“小茉莉，蒸梨可是我做的，你这是在借花献佛？”
　　“略略略。”小茉莉比了个鬼脸。

　　借花…献佛…
　　林喜在心里重复念了一遍这四个字，笑容渐渐在脸上僵住。

　　忽然，心里那团乱成麻的线一瞬间被这四个字剪断，一根一根地，再理清。
　　中午的那场饭局像幻灯片似的在眼前不断闪回。

　　记忆……
　　停在庄灏反复看时间。
　　停在庄国祥听见辛游介绍她后，猝不及防的一声笑。
　　停在不小心听见南扬最近发生的事。

　　又或者更早。
　　是卡在祝清说庄灏想请她们吃饭时的欲言又止。

　　她好像又得意忘形了。
　　差点忘记庄灏骨子里就是一个唯利是图的商人，他从来不会做损人不利己的事，而今天这场饭局对他来说是一个机会，更是一个台阶。

　　一个向庄国祥示好的台阶。
　　很显然，林喜是替他铺好台阶的人。

　　林喜不是第一天认识庄灏，即便看不透他，但也多少了解一点他的做事风格，就算现在知道了庄灏的意图，她也毫不意外，唯一让她意想不到的是...

　　她竟然还对这个利益至上的圈子抱有一丝期待。

　　走廊的展示墙上挂着林喜和祝清在三年前一起跟庄灏拍的合照。
　　她站在中间，被祝清搂着肩，怯生生地看着镜头，庄灏在她左侧，镜片在阳光的照射下似乎有些反光。

　　林喜有些出神地盯着那张照片，仿佛是想要透过照片看清庄灏这个人。

　　也不知道站了多久，直到一道身影笼罩住她。

　　“看来藤哥说得没错，你在厨房待不到三分钟就会开溜，饭马上好了，一起过去？”

　　早在于霁开口前，林喜已经察觉到他过来了，所以头都没偏地就说：“那他没有告诉你，不管在哪里，开饭不到一分钟我就能立马闻着香味闪现过去。”

　　脸上没什么表情，嘴上却附和着他说逗趣的话。

　　于霁侧头注视着她，片刻，回头轻轻笑了，“那确实没说。”

　　“上面的拼图都是你自己拼的吗？之前在医院也看你拼过几次。”

　　林喜视线转过去，望向于霁说的那张照片，是她和几幅已经装裱完成的拼图的合影。

　　“嗯，花了很长时间的。”
　　“听说喜欢拼图的人都很有耐心。”

　　“也...不一定是喜欢吧。”

　　于霁扫过其中一张照片，视线定格，良久，他问，“那你喜欢什么？”

　　林喜认真思考：“想不出来。”
　　“总有感兴趣的吧。”

　　林喜深呼吸一下，肩微微耸起，又放下，乱作一团的情绪急需找一个出口发泄。

　　“你还记得那只在宠物店的小狗吗？”
　　“嗯。”
　　“它是三年前别人送我的礼物，当时我对小狗没兴趣，但它实在是太可爱了，每天跟在我屁股后面摇尾巴，我没办法不喜欢它，后来有一次，我跟它玩，突然我的病发作了，也是那之后，它就被原来送礼物的那个人给收回去了，我知道这是为了我好，是怕我的病再次发作，但我也明白了一点，其实很多时候喜不喜欢的根本没有用，甚至有些不喜欢的东西，我都没办法拒绝。”

　　这段话，林喜更像是在告诫自己。

　　不管是小狗还是拼图，只要是庄灏想送的，她必须收，同样地，倘若庄灏想收回，即便她很喜欢，也要假装毫不留恋地双手奉还。

　　她喜不喜欢根本无关紧要，得失都在庄灏。

　　就像今天的饭局，即便她在去之前就知道庄灏的意图，那又怎样，她不会因为被利用从而感到不舒服最后不去赴约，她还是会去，更不会表现出一丝一毫的不情不愿。

　　“不止是你，大部分人在很多时候都只能被迫接受不喜欢的人或者事，可即便这样，大家还是咬牙坚持，你说喜不喜欢的根本没有用，其实不是的，能让大家坚持下去的就是他们喜欢的那部分。”

　　林喜扭头看于霁，却发现他的目光停留在一张照片上。

　　是她十岁在福利院弹钢琴时拍的。
　　印象很深刻。
　　那是她第一次在没有任何人的指导下独立完成一首曲目，没有绚丽的灯光，没有隆重的舞台，更没有惊艳的礼服，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下午，她就在福利院的音乐室里享受着钢琴给予的安心。

　　十岁的很多事，林喜已经记不清了。
　　唯独那天下午的场景仍然历历在目，哪怕到现在，隔着一张照片，所有的动作都定格，她都能切实感受到当初的自己有多么开心。

　　于霁说得没错。
　　在这个世界上，每个人都会身不由己，数不清的痛苦和烦恼压得人喘不上气，如果说美食和朋友是生活中的调味剂，那么喜欢就是一支画笔，能给平淡无奇的人生绘上浓墨重彩的一笔。

　　“你这时候应该很开心吧。”
　　于霁下巴朝照片扬了扬。

　　林喜眨了眨眼，意外地没有否认，笑了下，坦然回答。

　　“对啊，毕竟整个福利院只有我弹钢琴最好听，当然开心。”

　　于霁跟着笑了。
　　“美得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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