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情之一字
林洹听苏枳说完,便在心中默然叹息,他极少这样怅然。
既为沈煜江悲哀,又为洛云的糊涂愕然,然而细思下,又化为深深的迷惘。
爱是真,背叛亦是,可这背叛的爱却生不出恨来。
只能化作双刃,将二人伤无完肤。
桃花眼下的乌青让人难以忽视,林洹走到案前,动手翻了翻凌乱的卷宗。他想帮苏枳,但思来想去,仍收回了这个想法。
虽然苏枳平常总是眉眼带笑,喜于玩闹,但他与苏枳一同长大,知道苏枳自小就是心高之人,只是这份矜娇傲骨被浑然的玩笑细细掩藏,难以叫人察觉罢了。
他走到苏枳身边,拍了怕苏枳的肩头,是安抚也是安慰。
“予温,我们这会儿就走吧。”苏枳说完,端起已经凉透的黑色汤汁,但不过一口,林洹就见苏枳皱紧了脸,紧接着就是一句痛苦喊叫:
“苏白怎么——现在煎个提神的汤也搞得这么苦!”
边说边火速绕过林洹,抓起案上茶杯,此时也顾不上什么风度了,张大嘴巴就往里灌,想拼命冲刷掉喉中苦气。
这苦气灼得他嗓眼都疼。
“予温,我可真佩服你,也就你能喝下去他熬的东西。”苏枳缩着眉,含糊不清道。
林洹也常熬夜写卷归档,醒神汤他喝过许多,哪里就苦成这样?
他从苏枳手里拿过药碗,看了看汤底颜色,又凑近细闻一下,顿时明白苦从何来。
苏枳这碗除了石菖蒲,党参,黄芪,薄荷外还加了少许黄连,只不过被薄荷盖住,不易察觉。
他眼底带笑,把药还给苏枳:“你这几日得罪又苏白了?”
“得罪?”苏枳皱眉,猛猛摇头,甩了甩被苦麻的舌头:“我这几日天天住在刑部,人都没回去过!哪里得罪他?”
又抬起下巴,撇向门外,“诺,就刚那几个跪地最响的,往先根本瞧不上我,这几日我一番整顿,惊得他们见我都躲。”
林洹想了想,刚刚确实是有几个跪地最响,不过那几位他从不曾见过,不知是何时来的刑部。
苏枳实在嫌药味太重,捏着鼻子把碗放在窗边,他是一口也喝不下去了。
“反正肯定不是我得罪的他,这汤还是他今早托人给我送来的,肯定不是我得罪的。”
越说越信誓旦旦。
林洹瞧在眼里,也只是笑,笑苏枳当局者迷。
早在苏府学书的时候他就发现苏白对苏枳的感情超乎寻常。每回生病,苏白都是衣不解带的照顾。
苏枳是因病消瘦,但苏白却比苏枳看起来还要憔悴。
后来苏枳步入官场,苏白的担心更是一刻不歇,寻常挡酒数不胜数,遇到醉酒,也都是一个人把苏枳连抱带扶的弄回府。
但这些,也许是习以为常,苏枳从没觉出自己的例外。
“今晚回府吧,休息一日,别熬坏身体。”林洹笑着安慰,但下一秒,眼前就略过一团黑影。
偷听?
他慢慢走近,猛然推门,门开的瞬间,黑影骤然消失。他向周围扫视一圈,没看见人,于是故意放大声音:“明日我把洛云送来,你再继续审理这个案子。”
后院无人,他是故意说给有心人听。
苏枳背对门站,没见到黑影,以为是林洹觉得憋闷,也上前,把另一扇门推开,憋声憋气的怨愤:
“还不是那个大理寺,天天催我结案,我倒了八辈子霉和那个楚晏同朝为官。”
日晷落向正午,他等眼前稀稀拉拉的官员走远,转头看向林洹:“我们现在走吧,他们去吃饭了,刚好能避开。”
“好。”林洹点头跟上。
啪——!
才走两步,一声书纸落地的声音顿住两人脚步,苏枳还以为是自己案上的纸稿被吹了下去,结果扭头一看,发现在林洹脚边。
是一本紫色私折。
他与林洹又没隔几步,转身就捡上了,掂在手里笑:“这折子怎么写这么厚,多大冤屈?”
说着掸了掸灰,等要还给林洹时,没想到两指一扣,折子内页瞬间铺散一地。
他用手去捞,没捞住,昏晕几日的大脑也随之清醒了,惊呼着蹲下去:“予温!这这这……这是哪位鬼才给你递的!”
“这折子怎么是反向开的?谁家写折子改方向啊!?”
林洹也同样震惊,立马蹲下来和苏枳一起收拾。
“等一下,这字?这字我还没见过。”
苏枳拾起一张,在手里平平铺开,问林洹:“这是哪位大人的字?”
他没什么随苏愈的,除了对字画研究,可在朝这些年也没见过如此遒劲的笔法。
他细细端详,对这字越看越喜欢,惊喜喃喃:“字里行间皆是傲骨,我是真喜欢,这是哪位大人的?我改日去拜访下。”
林洹也是第一次见楚晏的字,显是一惊,颐朝官员文字笔法多效仿名人大家,而楚晏的字则是自成一派。
力透纸背,笔走龙蛇,一偏一捺间具是刚劲,在横锋削松的笔法下,是乍透眼底排山倒海之势。
确实好字。
“大理寺。”林洹道。
“大理寺?”苏枳仰头沉吟:“那刘少卿的字我见过……”他去年还找刘峙要了份绝世的戏本,是刘峙手抄的。顶多算个工整,和好看还差得远,显然不会是刘峙的。
但总不可能是楚晏的吧?
他不信!字如其人,这绝对不可能!他不信楚晏能写出这字。
“予温,是不是哪位小臣越级呈的?折子方向都反了,肯定是新人!”
大理寺叫得上号的就那几个人,字他也都见过,排除尽,他也绝不认同这是楚晏的字。
“不可能是楚晏的,对不对?你说。”
林洹对苏枳与楚晏之间的矛盾本就无奈,他不知道这两人在较什么劲,闻言也只是莞尔一笑,待收好折子,就抬步往刑部狱牢走去。
后面是锲而不舍的苏枳。
“予温,你快说……是谁的啊?”
“我真要去,真不能是楚晏的吧!”
……
刑部牢狱。
影子拓印在焦黑墙壁,风将烛火吹得张牙舞爪,他们慢身前来的影子如同索命的幽魂。
狱卒提着油灯,在晦暗不明的前道上躬身引路。
“大人,这就是了。”狱卒将钥匙小心呈给苏枳,低头退了下去。
洛云正跪坐在一方小几前,手中是几缕芦苇,一翻一转,一束一拢,也不知在编什么。
听到有人靠近,头也不抬,只是轻飘飘地问:“苏大人今日又是来问何事?”
苏枳刚要说话,却被林洹抬手拦了下来。
他看着眼前褪去银白裙装,未簪一钗的人,忽然想起当年惊鸿一瞥。
那是他随父进宫为贵妃庆寿,洛云是当时名噪一时的京派青衣,虽只有十七岁,但技艺扮相已有登极之势,美则美矣的模样深入人心。
应是苏枳授意,洛云囚衣虽宽大,却也干干净净,不见一分动刑痕迹。
他对牢中人道:“本官来带你见逸王殿下。”
洛云这才停下手中活计抬眼,当瞧见是林洹时,瞬间低垂下头,显是愧疚:“我无颜面对大人。”
接着俯身,朝林洹深深叩首。
“我自知罪孽深重,大人之恩,民女没齿难忘。”
“谢煜王殿下吧。”林洹静静看着眼前叩首的女子,挥了下手:“你收拾收拾,随我出来。”
洛云听到这话,轻呼一口气,脸上神情也渐渐生动,拍掉膝盖碎屑,开始收拾自己衣着头发。
苏枳见洛云喜出望外,觉得洛云是会错意了。
他从袖中掏出一纸文书,递过去。
结局已定,这一时半刻的隐瞒,在他看来毫无必要。
洛云以为那是可以带她出去的东西,很快接过展开。
“这……!”
一张薄纸霎时重若千钧,洛云颤手,揪住薄纸一角,来来回回翻看多遍,仍是不可置信。
一双美目也渐渐盈满泪水。
“原是我愚钝,信错了人……”
泅泅滚落的泪水将薄纸尽湿,苏枳亲笔的墨字也被全然晕开。
苏枳与林洹没有催促,只是静静等待洛云回神。
“大人可否为我寻一柄二十五弦瑟?”洛云恳求地看向林洹。
“可以。”林洹答应。
他看着洛云合上拓满印鉴的纸,又抬手抹去面上的泪,恢复端庄温婉的模样。
“刺杀一事我罪不可赦,但请大人莫要迁怒殿下,是我一人害了他。”
林洹不知如何再说,只看着洛云伏身叩头,没有上前相扶的意思,也未像从前一样说句不必。
被刺杀的是他,他不觉得自己能如此大度。
苏枳也不喜洛云,刺杀是事实,林洹能安好站此是林洹幸运,可若那日成功了呢?他难道哭上一哭,这事也能过去?
他不想耽误时间,抢话道:“这你放心,逸王殿下已经要置府定京了。”
言罢,抛给洛云一包衣物,让林洹带洛云离开。
两人上车已过午时,黑云层层积起,呼吸间都是蒸腾水汽,可即使这样,也不见有雨落下,只是铺天盖地的阴沉。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