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新星际等你

　　黎尘醒来的时候，已经在附近补给站的医疗舱内了。他拔掉手背上的针头，不顾医疗舱的警告，打开舱门出去了。

　　外面居然还是黑夜，静悄悄的。个人终端也有信号了，距离他昏迷时，正好过了十八个小时。他摸索着往前走，却摸进了一间灯光微弱的玻璃实验室内。

　　手术台上整齐摆放着一些残骸。前爪、触角、背板、腹板、六对足、两对透明翅。各个部位都连着管子，信息传到仪器上，超级电脑正放在桌面上高速运转。

　　这是那个怪物？

　　是虫子吧？

　　荒星上怎么会有这种体型的虫子。黎尘记得这个怪物是有思维的，自己差点死在它手中。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黎尘好奇地抬脚进去，怪物的头搁在手术台上，复眼中幽幽地映着黎尘的身形，触角还在抽动，仿佛神经还没死绝。

　　他忍不住走得更近，刚迈出一步便被人抓着肩膀带回原处。

　　黎尘一扭头，先是闻到一股沐浴后清新的气息，紧接着看见那张平静的脸。

　　秦冽刚洗完澡，领口微敞，头发微湿，额前垂着几缕湿法，居然显出几分年轻活泼的气质。

　　他原本还想该怎么扯个谎解释这个怪物，以免在学生心里留下阴影，谁知道黎尘瞅着怪物看半天，脱口而出。

　　“将军，我的考核成绩怎么样？”

　　“你的伤——”

　　“受伤也要扣分？是它先动手的。”

　　秦冽扶额：“不扣分。医疗舱跟我打报告了，回去躺着。”

　　“不要，我密闭恐惧症。”

　　“又怕黑，又密闭恐惧。北枭怎么把你招进来的？”

　　“……”

　　仪器发出滴滴滴的完成音，秦冽探身检查了一下超级电脑内的分析情况。

　　他双手撑着桌面，眼睛扫过一条条滚动过的数据，却没注意到身旁黎尘灼灼的目光。

　　那目光落在他衬衫遮盖的劲瘦腰身上，当时就是这段腰身用力一拧，带动身体旋转，骤然发力，一刀劈开怪物的头颅。

　　额前的碎发有点这眼睛，秦冽眼睛不离屏幕，只微微仰头将它撩起，露出明亮的额头和线条漂亮的脖颈。黎尘移开眼，目光无数安放，只盯着自己的脚尖。

　　“你还不回去？”

　　黎尘假装听不见：“将军，这个怪物到底是什么来历？”

　　“荒星上的野生生物。”秦冽说。

　　“不会是虫族吧？”如果是虫族，那真是倒了八辈子霉了。那个消失几百年的神秘族群，哪怕是在文学作品中，也是邪恶反派的存在。

　　黎尘清晰地感觉在对战前，好像有什么东西企图钻进自己的大脑中，搅乱自己的思维，那种感觉让人毛骨悚然，哪怕是现在回想一下，都鸡皮疙瘩爬满皮肤。

　　秦冽却淡淡回道：“那又如何，碰到了杀了就是。”

　　黎尘想起那晚，月光下，秦冽转过脸，眼神狠戾，脸上还挂着血珠，手里拎着的刀尖滴着血，流成一条蜿蜒的小河。

　　他上一世没有见过这样的秦冽，上一世的秦冽像是尊神圣的雕塑，只能远远看着，不能走近半分。

　　但他的心里又隐隐意识到，秦冽也在约束压抑着自己。可惜，还没来得及走得更近，就迎来了白陨星战役。

　　“伤口还疼吗？”秦冽随口一问。

　　“疼。”

　　“疼就回医疗舱里躺着。”

　　“……其实也还行。”

　　黎尘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这个动作被秦冽捕捉到，他瞥了一眼，不动声色地看了眼黎尘受伤的手腕，此时已经消肿了，但还留着淡淡的乌青。

　　微型仪器中提取了黎尘的血，现在还在化验中。医疗舱证实黎尘确实是因为某种毒素导致的发热，但很快就被他代谢掉了，烧退了人也醒了。

　　到底是怪物携带的毒素很弱，还是黎尘的体质有什么过人之处？

　　这么短的时间内，不足以秦冽解决那么多问题。但他还是在规定时间内，将学生们完整带回北枭学园军校。

　　此时已经是下午了，距离黎尘收到的第三封恐吓信上预言的死亡时间，还有六个小时。

　　黎尘在学园的医疗室做了完整检查，暂时没有看出什么问题，只是体内某种激素分泌得有点多，医生认为只是新陈代谢造成的结果，于是药都没开就叫他回去了。

　　他没回宿舍，转而去了机密层。斯帝恩教授特地留言，要他来一趟，做一些提升精神力的测试。

　　“听秦冽说你受伤了，现在怎么样？”斯帝恩问。

　　“没什么事，好着呢。对了，将军他人呢？”

　　斯帝恩冲机密层里面使了个眼色，笑道：“在里面跟自己较劲呢，这会你别去打搅他。”

　　秦冽在经历那场试验时，确实出了一些意外。斯帝恩仅仅知道，他那个引以为傲的学生常常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跟自己的精神力较劲。

　　其中有多少苦楚，也无人可知。

　　有些人生来就会追逐强大的力量，并且永远保持对自己的不满。斯帝恩知道每个人的经历都是不同的，永远不能拿自己的认知去批判他人的选择。

　　但他不希望自己的学生就止步于此。

　　“如果有适配的数维师出现，也许他的负担就没有那么重了。控制太过广泛的精神网络，真的很伤人啊，那根绷紧的线迟早会短。”斯帝恩喃喃自语。

　　他往向训练室内，好奇地摸着仪器的黎尘，心道：如果真的能训练出一个适配秦冽的数维师，就好了。

　　晚上九点五十五，黎尘从训练室出来，看了眼时钟，然后去休息区喝水。再过十分钟，那封恐吓信上的死亡预言就彻底无效了。

　　这可是机密层，哪怕是太空级的热武器也轰不进来，全学园最安全的地方。黎尘打算过了十点，先去偶遇一下将军，偶遇了最好，没偶遇上再说。

　　他摸摸腹部的伤口，短短十几个小时内，已经完全愈合了——连医疗舱的愈合技术都没用上。

　　感觉愈合得太快了，他心想。顺手就水杯放在桌面。黎尘忽地感觉地面一震。经历过荒星遇袭的事，他对地面的震动格外敏感。

　　黎尘走出休息区，环顾四周。

　　技术员们神色正常，都在忙手头上的活，偌大的机密层只有机器嗡嗡的运转之声，轻微的谈话声都被淹没在其中。

　　墙壁和地面的感应装置则有规律的闪着灯，各处的显示屏上波纹正常循环。仿佛刚才那个震感只是黎尘一个人的幻觉。

　　头顶的电子钟上亮着鲜红的时刻——22:00。十点了。

　　这时杯里水面，不经意的荡出一个涟漪，紧接着涟漪越来越大。机密层内突然响起警报声，黎尘赶紧往外走，看见技术员们手忙脚乱地收拾文件和仪器。

　　地面的感应装置滴滴滴地乱叫起来，无规律的噪音冲撞着每个人的耳膜，像是死亡前群魔乱舞般的乐章。

　　“快跑，快出去！”有人喊道。

　　电力系统被破坏，周围顿时陷入一片黑暗，机密层的感应门被强制开启，人群冲向大门，像是杂乱无章的蚂蚁。

　　黎尘没看见秦冽，心脏都开始颤抖，于是逆着人流往里跑去。

　　他的眼睛扫过每一张惊慌失措的脸，却没找到自己想看见的那人。

　　无数肩膀冲撞着黎尘，他拨开一个又一个人，在紧密的人群中，几乎寸步难行。喉间的血腥味直冲大脑，他死死咬住后槽牙。

　　他还没有找到他！

　　突然有人抓住他的手，大声警告，“你是学生吧？快走啊，别往里跑！”

　　“里面还有人。”

　　“跟你无关！”

　　“跟我有关。”黎尘甩开那人的手，飞快地冲进中央控制室。

　　大地在颤动，但却不是普通的地震，黎尘的心脏一路沉到地底，他分不清是自己在抖还是大地在抖。

　　明明机密层是在地下，可黎尘却在那一刻，看见了漫天的火光，裹挟着陨石碎屑，像是来自宇宙深渊的烟花，骤然绽放在人类的头顶。

　　视线拉到整座学园之上，他仿佛能看见人类如同蝼蚁一般慌乱地逃离自己的安身之处，而火光，迅速吞噬了学园的每一片土地。

　　黎尘的瞳孔猛地缩小。

　　那不是烟花，是异族的进攻！

　　为什么偏偏在这个时候？

　　黎尘感觉声音是从嗓子眼里硬挤出来的，“秦冽！”

　　突然一道身影在他的眼前掠过，然后有人揽住他的肩膀，猛把他往旁边带去。熟悉的气息灌进鼻腔，黎尘下意识用两臂紧紧环上对方的腰身。

　　在爆炸响起的瞬间，他听见黑暗中那声若有若无地啧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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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像置身于混沌之中，四肢无力，身体悬浮。黎尘的眼睛半合着，眼里无神，这时脑中传来声音。

　　【恭喜。】

　　黎尘愣了好久才发现是南柯的声音，他差点忘了还有这么个系统的存在。

　　“我……已经死了？”黎尘忐忑地问道。

　　【并没有，由于某种原因，原来的历史轨迹发生变化。你还有机会改变上一世的结局，所以恭喜。】

　　“秦冽呢？他受伤了没？”

　　【这个应该你自己问他。历史的轨迹发生改变，你的选择有没有改变就是你自己的事了。】

　　“我的选择？”黎尘感觉自己的脑子转得很慢，他有点无法理解南柯的话。

　　【这不仅是秦冽的人生，也是你的人生。】

　　“……你是人生导师吗？”

　　【说实话，我有时真的不想和你这种蠢货沟通。】

　　“等等！你总是莫名其妙地冒出来，我不能主动召唤你吗？”

　　【我是你的狗？】

　　南柯说完就消失了。

　　黎尘从来没有想过白陨星战役之后的事，光是让秦冽能顺利活下去，他就已经绞尽脑汁了，哪有空思考自己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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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话声慢慢传进耳中，由远及近，从朦朦胧胧变得清晰可闻，黎尘听了半天，那些语言才像是转码一样被他理解。

　　眼睛试探着睁开，眼前有点发黑，他意识到自己躺在医疗舱里，身上盖着柔软的毯子。他翻身撑坐起来，一边揉脑袋一边往外看去。

　　四周是一连片的金属内壁，所以物件都无比简洁，黎尘愣愣地盯着看了好一会，才意识到自己好像处于某个正在匀速运动的物体内。

　　身旁的医疗手臂发出电子音，“报告上将，病人已经苏醒，时间是凌晨四点。”

　　原来他正在某个机甲的医疗舱内！

　　机密层确实停了很多太空级战斗甲，不到紧急时刻不能随意启动。

　　门外传来脚步声，黎尘直勾勾地看着，之间一个高挑修长的身影逆光出现在门口。
　　秦冽关闭个人终端，他换了套制服，整个人高冷禁欲，只是眉宇间还带着疲惫，显得脸色格外差。

　　“将军……”

　　“北枭学园遭遇偷袭。”秦冽简洁明了地说，“人手紧缺，醒了就跟我过来。”

　　“是海盗吗？”

　　“也许吧。”秦冽言简意赅。

　　黎尘赶紧下床追上去，等他看到机甲的中控界面时，才理解到从秦冽口中说出“人手紧缺”这四个字意味着情况多么严重。

　　界面上，无数机器果蝇投放到学园上空，拍摄出来的画面里，只有冲上云天的黑烟，还有黑烟之下的断壁残垣。

　　黎尘几乎认不出这是他的学校。

　　另一边则显示艾德琳的近地机甲内有一批被救出的学生，她本人也在声嘶力竭地指挥救援。

　　军用通讯系统被一串未知代码占领了，而北枭所处的人造卫星和主星——赤地星之间的航道也几乎被虫族占领。

　　现在的北枭如同海中孤岛。

　　可是，黎尘分明记得在昨天晚上五点时，秦冽的精神力就已经完全接管北枭学园了。那些袭击者——就当作是海盗吧，是怎么逃脱秦冽的眼睛的？

　　他不由得望向秦冽，后者眼尾发红，显然是几宿没合眼了，对于太空军来说，不是个好的信号。

　　“将军，我……”黎尘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才能让秦冽接受他。

　　“现在没空给你伤春悲秋，艾德琳那里需要人手，等机甲对接成功，你去她的近地甲，听她指挥。”秦冽说着，好像突然意识到自己说得太过冷漠，于是痕迹明显地找补了一句。

　　“学园有空防基地，应该大部分学生都躲进放空层了。有艾德琳在，不会出事。”

　　其实这个解释，秦冽自己都不信。半夜突然袭击，而且是太空级的热武器，且不说学生能不能跑出宿舍，就算躲进空防基地，恐怕也无济于事。

　　黎尘却说：“那你呢，将军？你的精神力已经进入惫怠时期了吧，你不需要人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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