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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阿喜
宋令仪选了炉车,“可否帮我将炉灶固定?”
“行,多加200文。”
“200文……能便宜些吗?我可以……”
“另外再买些木碗木勺”还没说出口,木匠对她的态度顿时不客气了,“小娘子是瞧不起老夫的手艺吗?200文没得商量。”
宋令仪好声好气问:“那做成要多久?”
“半个月吧。”他似乎觉得宋令仪一个年轻的小娘子没什么主见,自顾自说下去,“先交一贯钱定金,最近活多,再迟上五六日也说不好,小娘子也不用急,回去安心等着便是。”
他伸出手,朝宋令仪要钱。
宋令仪温温柔柔地按着自己的节奏继续说:“倒是比我想象中耗时要长,劳烦这位待诏介绍了,不过我想尽快拿到,还是再去别的地方瞧瞧看。”
木匠愣了愣,转眼一脸“我还看不懂你这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吗”的表情,双手环胸,像是在说“要走就走”。
宋令仪转身离开。
见她真走,还一点没回头,木匠不情不愿出声,“行了行了,不就是嫌贵吗,给你便宜50文。”
宋令仪继续往前走,木匠声音急了,“算了算了,当我吃亏,便宜100文……150文!150文!小娘子你去哪儿也找不到这么便宜的了!”
宋令仪停下脚步,回过头,见木匠一脸嫌麻烦的神情,微笑着说:“若是其他铺子没你这儿好,我再回来。”
木匠脸色瞬间傻眼。
宋令仪却是按着自己的意思,真走了没回头。
一贯钱以上的支出占了宋令仪现有资金的十分之一,她觉得贵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也是真心觉得交货时间太久。
半月还可能迟上五六日,委实比她预期的要花时间。
宋令仪没做过木工,不清楚这工期算是什么水平,故而想去别家木坊对比一下是实实在在的真心话。
只是木匠大概以为她想借此说价。
宋令仪现在在众安桥边上的木竹巷,宋时手工业者们多以巷或街为单位聚集成行市,故而这条巷子里住着的几乎都是木匠或竹匠,很方便宋令仪一口气进行比对。
然而,走遍木竹巷内的几家作坊,炉车的价格和工期都大差不差。
其中最快的一家能十日交货,最便宜的一家也要1.2贯钱。
和售卖食品要进食饭行一样,木匠们也受木作行管理,为防止恶性竞争,行会内部会规定通用产品的大致规格和工价。
一家木匠的学徒悄悄告诉宋令仪,要想便宜和快,可以去鬼市子找找看。
“鬼市子?”
“是勒,就在涌金门外的城墙脚下,拂晓时分去,能找到不少好东西呢。”
鬼市子名字起得邪乎,其实相当于现代的旧货市场或二手交易中心。
涌金门又是从宋家村来杭州城必经之地,宋令仪觉得可以去看看。
她谢过学徒,学徒涨红着脸说:“娘子客气了,若是还有什么想知道的,尽管问我。”
宋令仪于是便问他哪儿能买到菜刀。
“旁边众安桥又许多杂卖铺,娘子可去瞧瞧,若是不熟悉路,我来带娘子去。”学徒一脸兴奋说。
宋令仪谢绝好意,学徒还想说话,一妇人装扮女子突然跳出来揪住他耳朵,“又与小娘子调笑,我看你皮痒了是不是!”
“哎呦哎呦,夫人疼疼疼疼……”
“哼!还知道疼了,我告诉你,你要是再不同爹好好学手艺,我便同你和离!”转头,女子对宋令仪抱歉地笑了笑,扯着学徒的耳朵往回拉,边拉还边扯着嗓子往木坊里喊爹。
精瘦的木匠跑出来,二话不说帮女儿撵住学徒,不听学徒解释,只同女儿说:“这小子又惹你不高兴了?别气别气,大不了咱和离,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男人有的是,咱再找个乖巧听话的!”
一时间,学徒的哭喊声,女子的怒骂声,木匠的安抚声揉杂在一起,形成一曲高昂且极具民俗风情的交响乐。
宋令仪因着这突然的变故懵懵地呆愣在原地,眼看有越来越多人围过来看戏,才反应过来,赶紧挤过人群缝隙跑了。
走了两步想想又觉得有点好笑,决定回家说给爹娘听。
她又重新回到众安桥,沿街寻找卖菜刀的杂卖铺,忽然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嫂嫂?”
孙阿喜大概没听到宋令仪的声音,走进一家铺子。
宋令仪追上去,抬头一看——
吴家从食铺。
**
从码头跑开后,孙阿喜浑浑噩噩地游荡在杭州城内。
早上下船时,她在最后头,听见吕婶子扭过头低声胡大叔说,“宋大娘该高兴坏了吧,亲闺女这么乖巧,可比那疯疯癫癫的三丫好多了。”
那一刻,仿佛有一盆冷水浇在她头上。
她想告诉他们,三丫不疯,三丫不是他们说的坏孩子。
可嘴巴张张合合半天,却连这么简单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和三丫不一样,她一点都不勇敢。
孙阿喜很难过,她责怪自己,也责怪宋令仪,责怪自己希望大家都记得三丫,会怀念三丫,却无能为力,责怪宋令仪温柔和善,能轻而易举地让每个人都喜欢上她。
泪水啪嗒啪嗒地从眼眶里掉出来,肚子一抽一抽地隐隐泛疼。
孙阿喜忍不住想,要是三丫还在就好了,她一定能告诉她要怎么做才好。
她也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走到了哪儿,忽然,眼底下多出一块红布。
“小娘子,买布吗?这可是今早刚运来的,汴京城新流行的花色,买块回家做身新衣裳呗。”
听到汴京,孙阿喜从恍惚中回神。
她一边想,不知道三丫过得好不好,一边看着眼前的布。
布料细腻平整,红艳艳的,像宋母当年上门提亲时用作聘礼的那卷红布。
怀里的三十枚铜钱微微发热,她想起出门前,宋母让她给自己买块鲜亮的布料做新衣服。
“这可是上好的绢料,只需一贯二百文呢。”
孙阿喜吓得心口砰砰跳,不好意思说太贵买不起,胡乱摆了摆手,埋着头加快脚步离开。
等跑过街角拐弯,听不到那卖布摊主的声音,她才松了口气。
城里的料子太贵了,她不需要穿那么好的料子,穿以前的旧衣就行。
为了迎接宋令仪回家,宋母花了很多钱。
先买了一床全新的棉被,又为她新打了木床、衣箱和一张梳妆台、妆奁,那可是城里小姐才能有的物件,别说是宋家村别家女儿,就连三丫都不曾拥有。
就这样还嫌不够,又请了木匠,将原先自己住的东屋整个翻新,打算让给宋令仪住,宋令仪还没回来,她就已经和公爹搬到睡到堂屋去,怕弄脏了新屋子。
作为子女,孙阿喜和宋大哥当然不能让两位长辈睡堂屋,想要让出西屋,宋母却怎么都不接受,让他们小夫妻好好住着。
孙阿喜从那时起就很讨厌很讨厌宋令仪,宋令仪就像占了鹊巢的维鸠,搅乱了原本和平美好的一切。
但她不能让宋母甚至宋家任何一个人知道她讨厌宋令仪,她不能让他们难做。
肚子又开始疼,孙阿喜捂住肚子,怀中的铜钱硌了她一下。
孙阿喜忽然想起,昨日郎君说过吴家从食的蜜饼好吃,对了,她可以给郎君、爹娘和宋二哥买些蜜饼回去。
不用宋令仪分,她有三十铜钱,可以给每人带一块回去。
吴家从食铺位于众安桥繁华地带,远远便散发着甜甜的香气,进进出出的人很多,孙阿喜鼓起勇气,走了进去。
她低着头,在众多糕点中找到蜜饼——
十文钱一块。
孙阿喜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重重锤击,顿时跌到底,她急得快哭了,她只有三十文,要怎么办?
一穿着吴记样式的男子路过,孙阿喜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问他:“那、那个……蜜、蜜饼能便宜一些吗,我、我只有三十文,能不能卖我四块?”
男人上下打量了她一眼。
孙阿喜有种想找块地把自己埋起来的窘迫,但想到给家人买回蜜饼,她再次鼓起勇气,“可、可以吗?”
男人笑了笑,他什么都没说,却又好像什么都说了。
那轻蔑的眼神让孙阿喜整个人像煮熟的虾一样蜷缩起来,温痛了快一天的肚子猛地一阵抽搐,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变凉,要在她身体里消失。
孙阿喜支撑不住地跪倒在地,不自主地发出痛苦的哀鸣。
周围都是人。
孙阿喜痛得看不清他们的脸,只觉得他们都凉凉地看着她,黑黢黢地可怕。
“嫂嫂!”就在这个时候,一只温暖的手从黑暗中伸出,握住她,“嫂嫂,慢慢呼气,吸气,别怕,我在。”
冷汗涔涔中,孙阿喜看到宋令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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