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书难托

　　“我想睡一会儿。”长安对楚菀棠说。
　　说完她就爬上了床，抓过一个眼罩糊在眼睛上，迷迷糊糊之间，长安听见孙洁和赵晓莹问她怎么了。
　　楚菀棠嘘了一声，说不知道，让她先睡。
　　长安睡的很不安稳，一直在做梦。楚菀棠有些担心她，一直没有走，等她睡着了偷偷爬了上去，在她的小床上陪她，直到她醒过来。

　　她的梦光怪陆离，来来回回的人在梦里游走。
　　喧嚣吵闹。
　　她第一次体验明知道自己在做梦，但是就是不想醒过来的感觉。
　　她像是置身火海，每走一步就离炼狱更进一步，烫的浑身剧痛，她想找一点水喝，却满目红光，一滴水都找不到。
　　她看见了赵初洛。
　　看见他拿着一碗水。
　　她跌跌撞撞的追过去，眼睁睁看着他把水倒进了万丈深渊。
　　她追到悬崖边缘，笑着看他。
　　笑着笑着，一串泪滴滴答答的洒下来。
　　原来你这么讨厌我啊。
　　她笑着闭上眼睛，纵身跳了下去。
　　她看见自己被火吞没。
　　连挣扎都懒得挣一下。

　　长安头疼欲裂的醒来，看见楚菀棠手里捏着一小块帕子正在给她敷额头，关切的看着她说：“你在发烧。”
　　她的嗓子像火烧一样疼，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感觉睡了很久，有几天几夜那么长，可是看看窗外，天还是大亮的。
　　楚菀棠仿佛知道她在想什么一样，轻声说：“你只睡了两个小时，现在还不到11点，你饿吗？刚才莹莹出去，我让她带了点粥回来。不过那会儿你正睡得熟，就没喊你。哦，我刚打了热水，粥就放在上面温着，应该没有凉。你起来喝一点，再继续睡吧？”
　　其实不想喝，长安觉得莫名的有些想吐，胃里翻江倒海，但是她想喝水。
　　楚菀棠爬下去把粥盛在小碗里，招呼长安下床：“你下来，别躺着吃，容易呛着，吃了饭，我陪你去打个退烧针。”
　　长安机械的爬下梯子，喝了点粥，然后抱着膝盖缩在吊床上，不想说话，也不想动，就想这么窝着，身子都暖暖的。
　　楚菀棠收拾了一下桌子，把一次性餐具装在一个口袋里系上准备扔掉，又看了长安一会儿，坐在她旁边说：“我知道肯定是出事了，你不想说不要紧，我不问你，你别紧张。”
　　长安点点头。
　　楚菀棠又把她摔碎的手机递给她：“我检查了一下，还好，只是屏碎了，还可以用，主板什么的没坏，换个屏幕就好。刚才一直震，有电话也有信息进来，就是碎了，看不见，不过不打紧，修好了就能看到了。”
　　长安深吸了一口气从吊床上跳下来，脚步一个虚浮，堪堪扶住桌角，哑声说：“不用修了。一会儿陪我去买个新的吧。”
　　她拿着被自己摔的四分五裂的手机，掀开后盖，把那张从高中时代用过来的手机卡取了出来，用力掰了一下，芯片中间立刻出现了一大段裂痕。
　　她又使劲来回拧了几次，直到把卡掰成了两半。
　　她恍若不知，手继续动作许久，最终无力的松开，碎裂的手机卡掉在了地上，打了个滚，不动了。
　　楚菀棠静静的看着她，没有多问什么。过了会儿，拿出扫帚扫了地，然后换了一身衣服招呼长安出门：“走吧，陪你去买手机，再开点药，打个针。”
　　长安嗯了一声，乖乖的站起来，像个听话的布娃娃。
　　走到商业街碰见了才找到工作不久在奶茶店打工的孔建强，依旧是装着人畜无害的小绵羊，瞧见长安和楚菀棠在门口，扬扬手打了个招呼。
　　长安置若罔闻。
　　楚菀棠朝着孔建强点点头，拉着长安往手机店的方向走了。
　　孔建强长了一颗七窍玲珑心，一眼就看出来好像出了什么事儿。他放下手里擦了一半的杯子追出来，边走边在围裙上擦着手，他个高腿长，几步便追上两人，定睛一看长安脸白如鬼，神色憔悴，只一双眼睛红的像兔子一样，奈何楚菀棠在，他又不便拿出平日和长安相处的那套来，于是凑近了委委屈屈的小声的说：“怎么你们都不理我呀……”
　　楚菀棠下意识的挡在他们中间，拙劣的解释道：“长安着凉了，我急着带她去打针，就没进去，不是不理你。”
　　长安这才意识到是孔建强，她抬眸对上他小鹿一般的眼睛，亲切中带着关心，她突然一阵心酸，眼眶就红了。
　　孔建强皱起眉，顾不得装柔弱了——他当然知道长安是个多皮的女孩子，不至于说因为头疼脑热不舒服就掉眼泪：“怎么了？你说，有我在，没人可以欺负你。”
　　楚菀棠愣了下，被孔建强身上突然爆发出来的气场吓了一跳。
　　这、这气场也……和平时太不一样了吧。
　　长安摇摇头，小声说：“没什么，我就是累了，头晕，不舒服。”
　　孔建强从围裙口袋里掏出来两块糖塞在她手里：“那你们先去打针，不怕啊，不疼，一会儿我忙完了我找你，你等着我。”

　　长安买了一个和板砖差不多的手机，又在街边的小摊买了一张新的电话卡。反正都是双卡双待的，一张新卡自己用，学校发的校园卡在学校用。
　　发短信告诉杨洛风她的新号码，又嘱咐了他不要告诉其他人。
　　杨洛风回了个问号，她没解释太多，只说有机会面聊。
　　她想，她也该开始新的生活了，找回那个被踩在脚下的自己，不必再那么卑微。
　　或许这层淬了毒的茧，也是时候破了。
　　虽然是在发烧，但是长安觉得这会儿她脑子还算清醒，思路也还称得上清晰——因为一路上她都在思考，要不要告诉楚菀棠这个事情。
　　这说不上是难以启齿，因为她知道就算和楚菀棠说了，她也不会鄙夷和嘲笑。
　　但她不是那种喜欢扒开伤口让别人安慰自己的人。
　　从手机店出来楚菀棠说她饿了，想吃牛排，俩人便走进了一家西餐厅。
　　长安发觉她和自己说话都是轻声细语的，好像怕一使劲，长安就在她面前碎了。
　　楚菀棠像是怕长安吃不饱似的，点了小半张桌子吃的喝的，喂猪也不过如此，然而长安没什么胃口，喝了杯热牛奶暖暖胃，盘子里的牛排汉堡薯条一口没动。
　　楚菀棠只得拿过长安的盘子帮她把牛排切成了小块递过来：“好歹吃点，心情不好也别跟自己的身子过不去，饿坏了算谁的，你还在生病呢。”
　　“嗯。”长安淡淡的笑了笑，接过了叉子。
　　一顿饭吃的愁云惨淡，楚菀棠低头吃了会儿，终是忍不住，蹙起眉头说：“要不，跟我说说吧？说出来能舒服点，你放心，我不是嚼舌的人，听过就算，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长安无力的叹了口气。她把热牛奶抱在怀里，像是报了个取暖器，杯中的牛奶渐渐冰冷，也不知道是谁暖了谁。
　　没过多的描述什么，她只是用最平实的语气讲述了一遍昨天的遭遇，平静的如同在讲别人的故事。楚菀棠手里的叉子咣当一下掉进了盘子里，半天之后低声骂了一句：“操。”
　　长安扯出一个比哭好看不了多少的笑：“别骂人，淑女点。”
　　她看出来楚菀棠几次想张嘴说什么，最后又闭上了，显然是有些无语。
　　楚菀棠静静的盯了长安一会儿，突然问：“那个，事后药，吃了么？”
　　“什么事后药？”长安疑惑的问回去。
　　楚菀棠脸色一变，顾不得吃完饭，二话不说结了账，拉着长安直奔药店，让她在门口等。
　　她出来的时候手里拿着一个小小的盒子，一边走一边拆着，拆出来小小的一片药，又去旁边小超市买了一瓶水：“吃了，什么都别问。”
　　其实她进去的时候长安已经意识到了她去买了什么。果然还是她笨，后知后觉，她暗笑自己也是傻了，这点常识都不记得。
　　“谢谢。”她咽下药片，水流像冰一样划过喉咙。
　　她突然有点冷，无声的打了个小小的哆嗦。下意识的把手放进衣兜里，碰到了小礼盒的棱角。棱角虽然方方正正，划了一下却不疼，但她还是仿佛撩到了火舌一样的缩回手。
　　过了会儿，她还是把东西拿了出来。
　　是个精致的小盒子，赵初洛带来的那个礼物，她还没有拆。
　　她走到一处摆灯下，一点点松开手，把礼盒扔进了垃圾桶里。
　　她的手在垃圾桶上方悬停了许久，指头被冻的通红。
　　长安问自己，有没有遗憾，有没有不舍。
　　过了会儿又想，不管有没有，都不重要了。
　　是他先放手，什么放弃什么退出，终归都是不够喜欢。
　　是啊，他不喜欢她。
　　所以怎么伤害她都无所谓。
　　她多疼，多难过，都不会落在他的眼里，不值得他一瞬的关心。
　　那便到此为止吧。
　　去校医院的路上，在一家咖啡店门口看到了张浩和一个大二的学姐不知道在说什么，隐隐约约看到那个学姐把什么东西正在往张浩手里塞。
　　张浩朝长安的方向看了一眼，匆匆和学姐告了个别就跑过来，楚菀棠下意识的挡在长安前面，又觉得自己的行为太过明显，掩饰的打岔道：“你怎么在这？”
　　张浩看了长安一眼，又赶紧别过眼神，嘿嘿一笑：“部里的事情，好巧啊，你们也来逛街。”
　　楚菀棠也笑：“我问你话，你对着长安答。你无视我？”
　　张浩连连作揖，赶紧道歉：“没没没，棠姐，我错了，下次请你吃饭。”
　　长安侧过身子，避开张浩的目光对楚菀棠说：“我们走吧。”
　　楚菀棠对张浩眨眨眼：“你回寝室的话，我们还算顺路，要不一起？就算你再欠我一顿饭。”
　　张浩赶紧见风使舵道：“好啊好啊，棠姐需要人拎包是不是，我最适合了。”
　　路上楚菀棠时不时买点小东西让张浩拎着，一圈下来他手里已经多了好几个小包。
　　在靠近男寝的分叉口张浩听着说俩人要去校医院，这才知道长安病了，赖着就是不肯走，愣是进去陪着打完了针，又把她们送回到寝室楼下。
　　如果楼妈肯放行，长安估计张浩都能给她俩送回寝室。她把他手里的东西接回来递给楚菀棠说：“棠棠，你上去吧，我和他说几句话。”
　　楚菀棠显然是以为长安想通了，给张浩使了好几个眼色，拎着东西走了。
　　长安看着她一路跑进楼，微微叹了口气。
　　……
　　想通？怎么可能。
　　长安转过头看着张浩，盯了他好一会儿，看着他的脸色从正常变红又变白好几个来回，这才问他：“你喜欢我，我一直都知道。可是你喜欢我哪里？眼睛？鼻子？嘴？脸蛋？”
　　他连连摆手：“你长得很漂亮，这不假，但是我不是因为你漂亮才喜欢你，你就算长得丑了我还是喜欢你。”
　　长安挑起眉：“哦？”
　　这话，她显然是不信的。哪儿有无缘无故的喜欢？
　　就像她喜欢赵初洛，可不就是看脸。
　　没有好看的皮囊，谁会注意有趣的灵魂。
　　张浩收起玩笑姿态，看着天边的晚霞，柔声道，“我也不知道，可能是感觉吧。你在我眼里就像仙女一样。”
　　仙女是什么概念？
　　长安玩味的看着他，手指摆弄着一绺头发。
　　“我知道你心里有别人，知道你还不喜欢我。但是没关系，我可以等你。我相信我总有一天能打动你的心，我不奢求你接受我，只是希望你先别急着拒绝我。” 他说着上前一步，从衣兜里拿出一个小巧的礼品盒递过来，不由分说的塞给长安，又退回原处，沉声道：“昨天没见到你人，今天补给你，还有，生日快乐。”
　　长安想起了那个垃圾桶里躺着的没拆封的礼盒，看了看手心。
　　她觉得从这一年开始，她的生日和快乐两个字，再也无缘。
　　她不禁又开始想，如果她昨天当众直接拆了礼物，结果会不会……
　　最后她吸了口气，算了，别想，哪有那么多的如果当初。
　　长安打开盒子看了一眼，里面是一只拇指那么大的水晶兔子。
　　张浩小心翼翼：“长安，我不会逼你喜欢我或者接受我，让我暂时这么靠近你一些好吗？”
　　长安沉默了会儿说：“心意我收下，礼物我就不收了。毕竟生日都过完了，我也不在意这个，朋友之间不是靠送礼物维系的，我刚打完针，很困，现在只想回去睡一觉，你不是备胎，我也不是女神，我们就做朋友，好吗？”
　　她把礼盒还给张浩，毫不留恋的回头就往楼里走，感觉腔子里的那颗心又在隐隐作痛。
　　他就仿佛是曾经的自己，跌跌撞撞的去追那团永远都追不到的火。
　　可是她的结局还不够么，明明就是一段没有终点的追逐，甚至还会跌落悬崖，遍体鳞伤。
　　她自己现在就已经在深渊里面，根本就不知道怎么爬出来，但是一个人总要为自己的傻买单，如今这个结果，是好是歹，她都是要承担的。
　　她不能接受张浩，因为她觉得他值得一个很好的女孩子去爱他关心他照顾他。
　　而她，罢了。
　　她不配，也不能。
　　感激很廉价——她还是那句话，她不能拿爱情来当谢礼。
　　他很好，这不是她给的好人卡，她是真真切切发自肺腑的评价他，是个很好、很好的人。只是在错的时间遇到错的人，才会遇到她。
　　不值得。
　　长安一觉睡了一天一夜，难过的时候果然就适合睡觉，睡醒了就神清气爽，人也有精神了许多。
　　这周末算是荒废了。
　　她两天没上游戏，从枕头底下抽出来笔记本，上去打了个转，孔建强像是在她身上安了雷达，瞧她上了，立马骑着夸张的飞龙坐骑来到她旁边，绕着她跑了几圈，问她好些了没有。
　　长安说好多了，顺便约他吃饭，俩人一起做了任务，孔建强看看时间，说马上交班，现在出发去找她，让她下楼等。
　　长安不禁笑了，她想这人在打工是怎么上的游戏呢，这也太摸鱼了。
　　她爬下床，看桌子上楚菀棠给她留了皮蛋粥和字条，说她去图书馆了。
　　长安把饭盒放在自己桌子上，想着现在是吃不成了，可以晚上加餐。
　　她刚下楼迎面孔建强便骑着车出现了，带着一个白团团似的毛茸茸的耳包，嘚瑟道：“店里姐姐送的。”
　　长安嗤之以鼻，才想说话就呛了口风，咳嗽了几声，她想故作平静的拿出平时的样子，却是有些有气无力：“又装小白兔骗漂亮姐姐。”
　　“啧，什么叫骗。”孔建强白她一眼，指着一旁的单车说：“快快，那有车，快去扫，一会儿被人抢了。”
　　长安莞尔一笑，侧身往他后座坐去：“快走。”
　　孔建强被她坐的一愣，她向来是从不让人带的，多远的路都宁可自己骑。
　　长安扭扭屁股，不满道：“走啊，嫌我重啊？”
　　“吃什么？”孔建强把耳包摘了扣在长安头上，脚用力蹬了一下，车子平稳的滑了出去。
　　是很稳。
　　和那个人的后座不一样的感觉。
　　长安抬手把耳包戴的紧了些，说：“去吃面，馋了。”
　　点了面，等着上的间隙，孔建强发给长安几张图片：“我给你找的配装，你自己看看喜欢什么类型的，然后把号丢给我，我去给你打装备。”
　　长安看不懂，随口道：“你定，你打哪套，我用哪套，反正我啥也不会。”
　　孔建强无语半晌：“我就知道问你也是白问。”
　　长安摊手：“知道你还问。”
　　“病好了么？”孔建强收起玩笑姿态，一本正经的在对面看她，“我瞧着你那天像是出了什么不得了的事儿，怎么了？跟哥说说。”
　　长安眼神闪烁了一瞬，掩饰道：“我今天还是不想说。”
　　孔建强嗯了声，没继续问：“那想说的时候，强哥永远在。”
　　“噗嗤。”长安笑了，心里莫名的暖，“好。”
　　“你不说我也知道。”孔建强把一次性筷子掰开，来回蹭着上面的毛刺，蹭完了才递给她，嘴里嘟囔着：“肯定又是那个睁眼瞎。分了好，分了干净。那种人配不上你。”
　　长安没接茬，刚好服务员端着面来了，俩人也趁机住了话头，埋头吃饭。
　　说心里不疼是假的。长安吸吸鼻子，把眼睛里那层泪意压了下去。孔建强见状递给她一张纸巾，帮她找好了台阶：“辣？”
　　“嗯。”她就坡下驴，接过来擤了一把，“太辣了也。”
　　还好点的是辣面。
　　不然还真不知道怎么圆。
　　只不过她忘了，孔建强不傻，而她也过于明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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