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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忘
夜深了,这是她的屋子,我没道理喧宾夺主把人赶走,但谁也没有精力去收拾新的房间,所以三个人就睡在一张床,我睡中间,侧躺着,把筱萸圈在怀里。景宴睡我另一边。
这是从来没有过的模式,一开始我挺不适应,总觉得哪里怪怪的,但不讨厌这种怪,不习惯因而睁着眼睛好久,失眠到凌晨三点,之后不知什么时间才睡着。
这样一来,第二天就起晚了,而且我不是被闹钟,而是被筱萸唤醒的,她摇着我的肩,脆脆的小嗓音喊了好多遍“姨姨”,我听到召唤之后意识很快就醒来了,只是还累得很,迷迷糊糊答应她,大概知道身在何处,但睁不开眼。然后有个凉凉的声音在更远一点的地方响起,“谢妤桐。”
名字是最短的咒语。
这声波打在我耳膜上的瞬间,我双眼几乎条件反射般张开,人也弹坐起来。可能我的反应太过于搞笑,筱萸在旁边咯咯笑出声来。毕竟我以前在她面前都扮演不动声色的大人,她从来没有见过这样不淡定的我。
景宴站在门框那里,朝我们这边扬了扬下巴,“你怎么好意思,比儿童都能睡。你是猪吗。”
我不明白,她最近的台词怎么仿佛活泼了许多。还开始骂我猪了。这很不寻常。周遭的人,只有情侣才会互相称呼“猪猪”,“肉肉”之类的肉麻昵称。
正常版本的景宴,应该凶狠地掐着我的下巴,称我为她的“东西”,从“东西”变成“猪”,一下子赋予了生命,还是个哺乳动物,可谓质的飞跃,相当慷慨了。
我起床穿上毛衣,赶紧带筱萸去洗漱。到了洗漱台,我愣了愣,今天除了红蓝牙刷,多出一把小小的月白色儿童软毛牙刷,手柄是萌呼呼的粉裙子小熊。洗漱台下方还临时放置了一张矮凳子,估计是给筱萸踩着刷牙,以防她身高够不到。
不知道是谁,什么时候准备的。这屋檐下好似潜伏着一个哆啦A梦。
我都没料到的细节,哆啦A梦想到了。
筱萸很乖,接过我挤好牙膏的牙刷和装满水的水杯,试探了一下水温,就站在小凳子上,开始仔细刷牙。刷好以后把小脸扬起来,让我为她用毛巾擦脸。
给她擦完脸,我自己匆匆洗漱,她在旁边安静呆着。但从卧室出来后,筱萸却不知怎么的,突然害羞起来,她看见景宴端了一玻璃瓶橙色果汁从厨房转出来,忙躲到我身后,只从我后腰的位置探出眼睛来偷看。
我摸摸她头顶,鼓励她:“没关系,不用躲。”
景宴把果汁放在桌上,走到我跟前,眼睛带着笑意,问筱萸:“嗯?你很怕我?我长得很吓人吗?”
“你很漂亮。”筱萸是诚实的。
“那怎么躲起来?”景宴问。
筱萸还是趴在我身后,拿我做挡箭牌,或者盾牌一类的保护防御措施,稚气地问:“我不知道你是谁,你为什么跟姨姨还有我睡一个床?”
大概早上我没醒的时候,她看到了景宴躺在旁边。而这个人她又不认识,我事先也没对她提及,所以她小小的脑袋里,难免充满大大的问号。
景宴迄今为止表现得对这位小客人都是欢迎的,但我不知道她对小孩子的耐心有多少。我真怕她不耐烦。怕她猛然发火吓到筱萸。
我不是说景宴情绪不稳定,而是恰恰相反,她的情绪太稳定,而且情绪是她的武器,她可以操控情绪,包括自己的以及别人的,以此来达到目的。我觉得有时候她会表演愤怒。
我正忐忑呢,景宴蹲下身,与筱萸差不多可以平视。她笑盈盈地说:“嗯,这个问题提得好,我是你姨姨的朋友。很亲密的那种朋友。所以就住一起。”
我怀疑这样子和小孩说会不会不太好,不过,孩子多半很单纯地以为是闺蜜吧。筱萸似乎对景宴这个蹲下对话的行为很有好感,慢慢地从我身后绕出来,拉着我的手,又仰头望望我,似乎在求证她说的对不对。
我说:“没错,她说的是真的。你可以叫她阿姨,她是景阿姨。”总不能让小朋友叫她“景总”吧。
筱萸素来有礼貌。她站直了说:“阿姨好。”
景宴揉了揉她的头,柔声和她说:“过来吃早饭吧,面包你喜欢吗?”
“喜欢。”筱萸很快露出可爱的笑容。
我让筱萸在凳子上坐好,看了一眼桌上都有什么——某家以面包闻名的烘焙坊每天限售两百只的牛油面包四个,还有两只软糯蒸蛋糕。饮料是瓶装鲜牛奶,现榨橙汁,还有景宴自己喝的黑咖啡。
她居然连续准备了两天的早餐。
我有点飘起来了。景宴给了我一些很复杂的讯号。这两天我们的关系,不太像买卖,参杂进去一些我曾经很向往,但是不该存在于我们之间的,很宝贵的一种暗涌。
但是我不敢当真,想她是不是在玩什么新花样。因此总有点不安。
我一边给筱萸拿食物,一边胡思乱想的当儿,景宴又发话了,这次对象是我。她语气颇为来者不善:“谢妤桐,你是打算这一身穿到天荒地老?”
我看看自己身上的白毛衣,和她说:“啊,我不是故意的,过来这边很急,只穿了这个出来,没有带别的衣服。”晚上倒是有各式各样的睡衣可以换。白天的话,这边一点换洗的衣服也没有。
景宴说:“我要的是你的解释吗?”
我支吾了会儿。我难道告诉她,我的解决方案是,打算用这里的睡衣套上毛衣,应付过去几天,再回宿舍拿衣服?她最恨邋遢,这个答案说出来无异于挑衅。
“吃完早饭去买。”她喝完咖啡,杯子放在唇边,说道。
我还是本能地垂死挣扎了一下:“不用了吧。我不想买新的。都没穿遍,就是没带来而已。买多了浪费。”
她降低音调,“你是不是忘了我说过什么?”
我想起来最近一次她叫我去买新衣,说法是“穿太土了,影响我食欲。”我整张脸又灼烧起来,说:“没忘。”
景宴就不搭理我了,换了一副和颜悦色的嘴脸,转向我身畔沉浸式吃面包喝牛奶的筱萸,笑问:“哎,筱萸对吗,你说说,我和你小姨,谁更漂亮?”
筱萸突然受到这样一个刁难,倒还很镇定,抓着面包,小腮帮子塞得鼓鼓的,她看一眼景宴,又把圆溜溜的眼睛溜向我,来回看了看,嘴巴里的食物也咀嚼完咽下去了,才说:“景阿姨很漂亮,但是在筱萸心里,姨姨永远是最美的。”
景宴眼睛弯了弯,“哦,这样。”
她并不像那个问魔镜谁最美的邪恶皇后,没得到她本人第一美的肯定答复就怒了。她看着挺开心,笑容保持了很久。
我觉得景宴其实很喜欢孩子。
不说她为素未谋面的筱萸准备日用品、安全座椅,单说我们早餐以后出门,她带我们去的第一站是儿童服饰店,很贵的童装品牌,让筱萸试了十套衣服,全部买下来,就可见一斑。
当然这点支出对景宴来说,说它是九牛一毛都算不上,但是她原本可以不必这么做。并且我作为筱萸的阿姨,都未见得有这么爽快。果然仓廪实而知礼节。
筱萸起初还有点羞涩扭捏,渐渐被可爱又优雅的服饰打动,举止就自然了许多。
随后景宴再把我们领去女装部,是景氏旗下经营的购物中心,她并没打算把我藏起来的样子,陪着我一起,值班经理见景宴亲自来了,惶恐得不得了,即刻让穿制服的美丽售货员把几个专柜的限量款拿过来,让我去贵宾室试穿。
这种类似于偶像剧主角的待遇并没有让我感到虚荣心被满足或是怎样。反而很有点不舒服。因为我意识到,我现在的样子,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像一个情妇。跟在景宴身边狐假虎威,沾她的光。难道我还要为此沾沾自喜?
只不过,就算不沾沾自喜,至少也不该垂头丧气,让景宴触霉头,花钱买个大晦气。
看在她对筱萸那么好的份上,我也不该这样对她。
一共选了四套。两件大衣,一身羽绒服,一套毛衣配冬裙。我每试穿一次,她都坐在外边的暗红皮沙发上等着看效果,还让我转圈圈。我像她的玩偶娃娃,任她摆布,随她高兴,一律照做。
前面试的那些她都只是说可以。直到后来换上粉色修身毛衣,还有黑色冬裙,经理又拿过来一双高筒靴,一条带水钻的纤细白皮带。毛衣真的很好看,我喜欢那个袖子的设计,蓬蓬的,上臂外侧还有很瞩目的形似大麦穗的花纹,整个质感也非常舒适亲肤,保暖但又极其轻便。
它好穿也是应该的。一件衣服的价格,足足抵过我日以继夜给盛教授翻译一堆论文得到的报酬。我隐隐为此有点生气。为这些个奢侈品牌的溢价。也为这世界的贫富悬殊。
我这次穿好之后出去,景宴没有急着下结论,而是端着咖啡,慢吞吞地喝着,一面盯着我看,眼神有点玩味。
我不知道她几个意思,问了一句:“行不行啊?”
景宴又慢慢喝了两口,才说:“穿这套回去。别穿原来那件了。”
筱萸坐在她旁边用她带来的明黄色可达鸭水壶喝水,她和景宴渐渐熟悉了,也不怵了,这时候不明所以问:“为什么穿这套呀?姨姨穿那件红色大衣最美。”
景宴揉揉她头顶,没说话,依旧看定我,脸上挂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我突然意识到什么,往身侧的镜子里瞥了一眼,发现我的猜想没有错,这毛衣贼显胸。而我原本穿着来的白毛衣宽松得像孕妇装,身体曲线藏匿无形。
原来她喜欢这种。
我耳朵发烫,觉得羞耻,再一次遭到了物化,就找了个借口说:“新衣服要先洗过才可以穿。”接着换回了原来的行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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