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府凶宅试睡师

　　“师傅，咱们去将阑山。”

　　不管怎样，任务要紧。天光破晓时，几人还是坐上了前往将阑山的计程车。

　　马面在后排被迫充当骆明哲和阿声之间的人型挡板，健硕魁梧的身躯不得不夹在中间委屈地佝偻起来。如果说身体的尴尬不值一提，那么他心理上的紧张就能拿出来大做文章。

　　他现在就像个夹在冷战小情侣中间，被迫承受着双方的冷气与怒火的巨型电灯泡！

　　无奈之下，他只好将幽怨的目光投向挑起这一切，而本人竟浑然不知的罪魁祸首：如果眼神能杀人，宋祺归的后脑勺早已被他捅个对穿。

　　然而不能。

　　某位当事人仿佛毫无觉察般跟司机聊得热火朝天。
　　“几位美女帅哥一看就是外地来的吧？这将阑山可不兴去，”年过半百的司机皱起那张满是沟壑的脸：“那地方啊，邪得很！”

　　睁眼说瞎话向来是宋祺归与生俱来的本领，她掏出手提包里不知何时装进去的摄像机：“我们是专门搞灵异直播的，我跟您说，那些传闻中邪门的地方其实都是人为了博眼球，故意装神弄鬼！”

　　她做足了一副不屑的模样：“这世上哪有什么牛鬼蛇神啊？都是人想出来吓人的！”

　　这话像是说进了司机心坎里，他眯起满是笑纹的眼，乐呵呵地附和：“要我说也是，什么牛头马面啊、黑白无常啊，都是瞎扯淡！咱们还傻乎乎地被骗了上千年！”

　　坐在后排的两只鬼：…………
　　你们在当事鬼面前聊这些真的礼貌吗？

　　听到这话，宋祺归悄悄抬眼看向后视镜，正巧对上两鬼尴尬又憋屈的神情。实在绷不住，垂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又在司机大叔投来疑惑的眼神时迅速抬头调整好面部表情。

　　她顺势接话：“您说得对，所以我们就想去看看这次又是什么人在背后装神弄鬼。”

　　如果这位司机真是像大多数江城人一样对传闻讳莫如深，早在她说出去将阑山那句话时就会主动放弃这单生意。可他却只是闲聊般给予劝告，足以证明对方内心深处对于传闻也不尽相信。

　　人心就是这样，持真理者被裹挟在谎言之中，会不自觉向谎言靠拢。同样的，一个与众人持相反意见的人，为避免被视为异类，会下意识地隐藏内心想法转而附和他人。

　　不过心底那个念头却始终发出微弱的呼唤，只要遇见志同道合之人，那微弱的呼唤就如同春日里萌发的芽一般，获得短暂的复苏与繁盛。

　　宋祺归独身一人摸爬滚打多年，在揣摩人心上算是经验丰富。正是因为看准对方这点，才将话题往装神弄鬼的方向引导。

　　果不其然，司机大叔面色为难片刻，随即仿佛下定什么决心一般重重拍了拍方向盘：“行，那我就当舍命陪君子了，带你们去看看！”
　　……

　　市区离将阑山大约有45分钟的车程，一路上司机自觉地充当起了解说员的角色，滔滔不绝地讲述着几个月以来发生在将阑山的诡异事件。

　　“就三个月以前，有一对年轻情侣去那儿爬山，跟家人说好晚上一起吃饭的。谁知道上了山就接连几天都没了音讯，等警察找到时，尸体竟然出现在了山脚下的岚湖里！”

　　“我平时爱凑热闹，当时也去看了尸体。”像是回忆起什么恐怖的画面，他心有余悸般咽了咽口水：“诡异的是，短短一个星期的时间，他们的身上就像是被什么腐蚀了一样，密密麻麻全是紫黑色的斑块，身上有伤口，而且不知道是不是我老眼昏花，竟然好像看见伤口里有黑色的东西在蠕动！”

　　“我还特意关注了警方后续发布的公示，说尸检结果显示两人并未遭遇野兽袭击，皮肤组织也没有被强硫酸一类的液体腐蚀，那尸体究竟是为什么会变成那样？”

　　光是说着他都感觉有一股寒意自尾椎骨冲了上来，他下意识转头看向几位外来客，出乎意料的是，他们都面色平淡，后座那个长得像马的男人竟然还一脸倦意地打了个哈欠。

　　司机：……
　　你们这样真的显得我很像个没见过世面的土狗。

　　他瞬间就失去了倾诉的欲望，继续专注地开车。

　　然而这副神情却被阿声所注意，瞬间福至心灵，某幼稚鬼扭头扔给骆明哲一个挑衅眼神，然后颤颤巍巍地探出两根手指，扯住前方宋祺归的衣袖轻晃两下。

　　随即对上骆明哲投来意味不明的冷沉视线，勾唇浅笑。声线却是自然无比的颤抖：“我的阎王爷啊，吓死鬼了……”

　　宋祺归闭了闭眼，还没来得及有所反应，正在开车的司机就猛然刹车，扭头不可置信地哑声问道：“吓死什么了？！”

　　宋祺归：……

　　阿声和马面：……哦豁，搞铲铲。

　　此时骆明哲是车内唯一一个心情不错的人，他抬眼，目光就这么自然又直白地与宋祺归的在后视镜里交汇，不知藏着的是什么意味。

　　他闷声发笑，却将氛围衬得愈发诡异，半晌后才在司机越显惊恐的目光中开口解释道：
　　“不好意思啊，家里小弟不懂事，就喜欢说些胡话来恶作剧。您别往心里去。”

　　这一番话说的颇有些私人恩怨的锋芒，不过此情此景之下好像也没有更加合理的解释。司机犹疑的目光轮流扫过几人，半响后仿佛微微放下心来，重新启动了车子。

　　马面此时也没了瞌睡的心思，开始主动跟司机搭话：“那之后呢？案件又是怎么解决的？”

　　“嗨呀，哪能解决啊。就成了一桩悬而未决的遗留案件。不过在那之后又有不信邪的人组队去将阑山一探究竟，可没想到纷纷有去无回，要么是到现在也找不着人，找着了就跟那对情侣一样……死状凄惨啊！”

　　他叹了口气，又像是想起先前的‘装神弄鬼’言论，清了清嗓子：“不过我是向来不相信什么鬼神之说的，这一定是有人在捣鬼，就像之前，”

　　他拧眉思索片刻，突然抓住了某个被忽略的关键：“…就像之前我总是在山脚的岚湖旁看见一个鬼鬼祟祟的男人！我怀疑八成是他干的！”

　　行踪诡异的男人？

　　两人两鬼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眼中读出了笃定的意味。

　　那些人的诡异死状应该就是怨气潮的杰作，至于那个鬼鬼祟祟的男人……

　　——

　　视野中出现一片深绿色的巨大湖泊，司机朗声吆喝道：“诶诶诶，就是这了！”

　　他停下车子，略显苍老的脸上浮现出几分少年意气般的光彩：“我跟你们，一起下去瞧瞧？”

　　还未等几人回复，他就径直跳下车，兴奋地跺了跺脚。刚想往前，一抹佝偻着身形的身影从眼前掠过，那人穿着破旧的灰色运动套装，正跌跌撞撞往山里跑，显然是已经发现几人的到来。

　　司机大叔惊讶地抬起手，猛地转身：“就就就、就是那个人！”

　　还未等其余几人反应过来，宋祺归就利落地跳下了车朝逃跑的男人追去，她的四肢修长，蕴藏着极具爆发性的力量感，身形像一只轻盈敏捷的豹子，不消片刻就快要抓住男人的帽子。

　　然而下一瞬，一股莫名的力量凝聚在她身前，不再让她的手伸出分毫。与此同时，脚下的草地竟然开始以极快的速度蠕动起来！

　　众人都有些站立不稳时，宋祺归脚下突然伸出两只细小的鬼手，早有预谋般精准地抓住了她的脚腕。她掏出匕首弯腰狠狠刺向鬼手，鬼手敏锐地察觉到危险，突然发力，竟是将她活生生地抛向湖里！

　　在面对极端的危险时，人的感观总是会无限拉长。

　　宋祺归没有眨眼，竟意外地没有几分害怕的情绪。只是清楚地看到不远处马面担忧的脸色和两个满脸惊恐向她跑来的男人。

　　她略显疑惑地歪了歪头，有一个念头浮现脑海：不应该啊？

　　至于不应该什么，她分不出时间细想。

　　“噗通——”
　　宋祺归的身体迅速下沉，很快就看不清阳光穿透的湖面。

　　不出她所料，看似清澈的湖底围绕着浓重的阴怨之气，察觉到生人的气息迅速围拢上来，很快便将她裹得密不透风。

　　目光所及之处尽是一片漆黑，湖底的水不断挤压着她的肺腑，很快她就呛了第一口水。然而她并未采取什么求生的手段，反而是借助阴气的流向以更快的速度往湖底游去。

　　她渐渐皱紧了眉，不久前司机所说的话自动转成鲜活的画面逐帧闪过脑海：

　　“尸体竟然出现在山脚下的岚湖里！”
　　一对身着情侣冲锋衣的年轻人正随着人群兴高采烈地往山顶爬，两人都在期待着不久后两家人的初次见面。然而不知何时周遭却陷入死寂，就在两人试探着呼唤其他人时，两双稚小漆黑鬼手猛地从地里窜出，紧紧钳制住两人。下一刻，面色惊恐的情侣竟双双出现在了山脚的岚湖里！

　　“身上密密麻麻全是紫黑色的斑块……”
　　浓墨般的怨气仿佛是有自主意识的活物一般，顷刻间缠绕上他们的身体。无数细小的青紫鬼手从黑雾里伸出，拽着两人往湖底沉去，其间婴童嬉笑打闹的尖叫声此起彼伏，而那对可怜的情侣身上已经开始出现青紫色的淤痕。

　　“我好像看见伤口里有黑色的东西在蠕动！”
　　那些鬼手很快就不满足于单纯的戏耍捉弄，不知是哪双手先起的头，尖利的指甲试探性地往女人的手臂滑过，很快就有一缕血丝浮现，与周遭漆黑的雾气形成了鲜明反差。

　　这一缕红像是激起了鬼手们的凌虐欲，很快两人的身上就伤痕累累，丝丝缕缕的怨气顺着伤口钻进身体中，原本已经昏死过去的两人又痛苦抽搐着清醒过来……

　　宋祺归闭上眼，无妄之灾……

　　脚底已经踩在了坚硬的物体上，她察觉到自己好像可以在湖底自如地呼吸。再清楚不过这些究竟是谁的杰作，她沉沉叹了口气，试图压下心头肆虐的愤怒。

　　很显然没有用。

　　宋祺归猛地睁开眼，十足的咬牙切齿：
　　——“麟霄，给老娘滚出来！！！”

　　——

　　“别跳！”马面惊惶出声。

　　然而为时已晚，阿声的身影已经消失在湖面。

　　离岚湖只剩一步之遥的骆明哲猛地顿住脚步，他不可置信地望向湖底，一时竟说不上来心头是何种滋味。
　　……又是差一步，总是、差一步。

　　那一步之遥，就像是上天对他作恶多端的惩罚，每每在他最惊惶失措的时候跳出来对他肆意嘲笑。耳边又传来那种涟漪的碰撞声，连带着骨髓都泛起细密的疼痛。

　　他喉头难耐地滚动几下，强忍住咳嗽的冲动，缓步退回马面身旁。

　　沉默亘贯在他们之间，过了半晌，骆明哲又似不确定地问道：“他真的跳下去了？”

　　马面默默挪开脚步：“嗯呐。”

　　“他凭什么？”

　　“……也许，凭他不怕死？”

　　话音刚落，周遭的温度骤然下跌。马面没忍住缩了缩脖子，下意识看向骆明哲。

　　双眼对视间，他明明白白地看出对方眼中寒芒闪烁的意思：你的意思是我贪生怕死？

　　“……”
　　马面：沉默不是代表我的错，伤心不是唯一的结果。

　　原本还摩拳擦掌准备大显身手的司机大叔此时已经吓瘫在了地上，他咽了咽口水，艰难地找回一丝理智，伸手拽了拽马面的裤脚。

　　“快、快报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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