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餐予你

　　田爸爸和田妈妈回来得比预期早，打乱了田憬的计划。
　　从早晨到中午，她一直都在家里帮忙，以至于抽不出时间去找齐星南。
　　发消息又不回。

　　“这一天到晚的，没个笑脸，怎么，还不欢迎我和你爸回来了？”
　　田妈妈在厨房里忙碌，对一直低头看手机的田憬意见颇大。

　　田爸爸给阳台的盆栽修剪着枝桠，听见这话，抬起头来，对田憬使了个眼色。
　　田憬于是起身去帮忙。

　　田妈妈在和面，说是特意从老家带回的苦荞面。
　　“三婶烙的苦荞饼可好吃了，就是不知道我做出来是不是这个味了。”
　　田爸爸虽然年纪大了点，但耳朵灵，立马附和：“你做得肯定更好吃。”

　　田憬在一旁偷笑，被这老两口的爱情秀了一脸。
　　她帮忙给面盆里倒水，田妈妈犹豫着又加了一勺子面进去。
　　自言自语着：“一会儿给星南送点去……”

　　一听到“齐星南”，田憬可就来劲儿了，连忙让田妈妈去一旁休息。
　　“你路途奔波，在旁边指导我就好。”

　　田憬想，这饼她不仅得亲自做，还得亲自送去。

　　说到回老家，不免聊起家里七大姑八大姨各自的事情。
　　哪家的儿子高考失利了，哪家的闺女研究生要毕业了。
　　还有谁谁谁领了个对象回家……

　　“唉哟，也不知道我什么时候能看见家里多出个活人。”田妈妈语气发酸，意有所指。

　　田憬已经在烙饼，火候难以掌握，电磁炉开开关关了七八次，田妈妈要来插手又不让。
　　那话像是一阵风划过心里，她握着锅铲的手一顿，试探地问：“你觉得什么样的比较好呢？”

　　这个问题田妈妈就有话说了，“长相这些无所谓了，关键得上进，对你好，没什么不良嗜好。也不要求大富大贵，至少得家世清白吧。”

　　田憬分心听话，把饼又给烙糊了一块，挑出，放在另一个白瓷盘里。
　　她问田妈妈：“什么家世清白，不违法不坐牢，恪守道德底线？”

　　田妈妈点点头，“也不能在外面一堆烂账，这日子以后可怎么过呀。”

　　田憬关了火，琢磨着这话，同时从柜子顶层翻出她最喜欢的那个樱桃饭盒。
　　把苦荞饼一块块小心夹进去时，她状似不经意地开口：“现在的年轻人哪一来就有钱呀，做生意呀这些难免会借钱的嘛。”

　　盒子紧紧盖上，田憬拿上手机，朝田爸田妈挥挥手，“我去送饼了。”

　　看着一蹦一跳离去的背影，田妈妈努嘴，“老田，你女儿这话指向性有点强啊。”

　　田憬几乎是跑着去的，一路汗流浃背又气喘吁吁，在即将到达铺面时，她停下脚步，走近玻璃墙，仔细照了照。

　　对面映出的姑娘衬衣配的牛仔裤，大肠发圈给头发绑了个低马尾。
　　田憬不太满意，总觉得穿得简单了些，可现在也不便再折回家收拾打扮了。

　　店里的生意看起来不错，田憬注意到，从她出小区起，就已经进出了两辆车。
　　现在望进去，也能看见忙碌的工人。

　　“田田姐。”
　　杨俊先看见了田憬，朝她打招呼。
　　“来找南哥呀，他在隔壁呢。”

　　杨俊丢下手里的工具，说要领着田憬过去，被拒绝了。
　　这几间铺子田憬再熟悉不过，都能当她第二个家了。

　　隔壁间大多用来招待客人。
　　田憬一进门，便看见她同齐星南去买来的两盆平安树。
　　枝叶繁茂，被照料得很好。

　　茶几上摆着两杯被喝过的茶，但不见客人，也不见齐星南。
　　田憬环视了一周，往后门走去。

　　城北这边地广人稀，铺子后面还有一大块空地，也被齐星南他们租了下来。
　　田憬听见有人说话的声音，循声往右边走去。
　　瞅见一个熟悉的背影，是齐星南。
　　而他的面前站了一个女人。

　　田憬的第六感顿时作祟。
　　她站在角落里，恰好被弯下的枝头遮住大半。

　　那女人或许三十左右，面容姣好，知性大方。
　　两人不知道说到了什么，她笑成了花，是连路过的蝴蝶都汗颜的美貌。
　　田憬突然想到了“女人味”这三个字。

　　阳光突然刺眼，捧住的饭盒在出了汗的手心里也变得粘腻。
　　田憬不自觉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帆布鞋、卷着两道边的牛仔裤，而身上是一件米老鼠头像卫衣。
　　头发也是随意扎起的马尾。

　　田憬自惭形秽，竟连走上前的勇气都没有。

　　而那头，女人拿出手机，屏幕向上，同时齐星南伸出了手。
　　似乎是在交换联系方式。
　　听不清谈话的内容，但田憬已自行脑补出齐星南或许会说的话——
　　——一起吃饭吧。

　　好好的螺丝钉用起时少了一个，杨俊慌里慌张去杂物间找，差点撞到迎面低头走来的田憬。

　　“田田姐？没找到南哥？”
　　“找……找到了。”田憬回了话，但没正脸看杨俊。
　　说完又挥挥手走了。

　　杨俊看着那小巧瘦弱的背影，心里纳闷：这人怎么转个背的功夫就闷闷不乐的，手里的饭盒似乎也还是满满当当。
　　不过当下有事，他也没过多在意。

　　田憬没直接回家，绕着小区走了两三圈。
　　当手机上的运动健康显示“10000步”时，她找了个长椅坐了下来。
　　盒子里的苦荞饼已经冷了，吃到嘴里也更苦了。

　　她想，自己可真傻啊，被那么多人爱着的齐星南怎么会喜欢毫不起眼的自己呢。

　　齐星南的电话打来时，田憬已经窝在被子里哭了一场。
　　想要选择性无视，可铃声落了又响，像是不被接起就不罢休。

　　“我已经睡了。”田憬声音带着沙哑。
　　电话那头的齐星南在长久的沉默后，说：“田田你下来，我在楼下。”
　　似乎是带着哀求，那一瞬间田憬又心软了。

　　田憬扯谎下楼扔垃圾，还是穿着白天那一身，只是现在连扎马尾的兴致都提不起了。

　　她趿着小熊拖鞋来到楼下，先是往左走去两步，丢了手里的半袋垃圾。
　　拍着手上的灰尘，转身时看见了路灯下的齐星南。

　　齐星南侧着身，划着手机屏幕，也没注意到另一头盯着他望的田憬。

　　齐星南找她什么事呢？田憬想，往前挪去的脚步像是绑了千斤顶，每一下都很艰难。

　　走得近了，田憬才注意到齐星南当下穿了衬衫，看起来正式，像是要办什么要紧事，或许……已经办了？
　　她又想起下午的那个女人，他们交换了联系方式，那下一步是坐下详谈了吧。

　　难道两人已经吃饭回来？
　　想到这儿，田憬又是一阵心酸。
　　齐星南每次和自己见面，不是穿坎肩就是穿破洞牛仔裤，也不见像这么重视过。

　　脑子乱成一团，还没理出个一二三，脚下落下一片阴影。
　　“田田？”
　　齐星南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田憬没有抬头，手背在身后，目光落在鞋尖的两只小熊上。

　　“你下午去找我了？”
　　田憬“嗯”了一声，鼻子齉齉的。
　　“怎么不进去，要不是杨俊晚上和我说，我都不知道。”
　　田憬别过头，没有回答，心里在想，进去的话不就打扰了你们的好事了。

　　“怎么了，你心情不好？”齐星南的声音带着犹豫。
　　如果田憬抬头的话，就能对上他焦急关切的眼神，或许就能从那如水的目光中觉察出一丝别样的感情。
　　但田憬不敢，她怕自己一见到面前的这张脸，就在一瞬间情绪崩溃。

　　田憬半天不答，齐星南也没再追问，手心里落满了汗。
　　他一路气喘吁吁跑来，刚刚恢复平静的心跳，又在看见面前的人后没有规律地狂跳起来。

　　可田憬低着脑袋，兴致很不高，从刚刚见到就没给过自己一个正脸。
　　当下似乎不是个说开的好时机，但齐星南已经不想再等待了。

　　“田田，我有很重要的话要和你说。”
　　“你能不能把头抬起来，嗯？”

　　齐星南的声音很温柔，却是像二月天里的寒风，田憬打了个冷噤，莫名就心慌起来。
　　她微不可察地往后退了退，害怕听见不想听的话，想要先转身离开，却在侧身时被齐星南拦了下来。

　　齐星南带着强硬，一手按着田憬的肩头，一手掰过她的下巴，强大的力，让田憬不得不将头抬起来。

　　明明没见面不久，这一抬眼，却恍若隔世。
　　田憬对上齐星南的眼，一瞬后又急忙将目光移开。
　　对方右耳上的银色耳钉晃得她眼睛发酸。

　　田憬连忙闭上眼睛，再睁开时，入目的变成了一片鲜艳的红。
　　是一束火红的玫瑰，开得正值灿烂时。

　　“什么？”田憬没反应过来，揉了揉还略微湿润的眼眶。

　　正式开口前，齐星南紧张地吞了吞口水，发出的声音在颤抖。
　　“我知道这很突然，但是……”
　　“田憬，你能做我女朋友吗？”

　　这一整天，齐星南忙出忙进，接待了不少客户，临近关门，才能停下脚步喝上一口水。
　　也是在这时，他才听杨俊说起，田憬在下午来找过他。

　　“慌慌张张的，看起来心情不太好，”杨俊回忆，“南哥，你们是不是吵架了？”

　　齐星南手上的动作一顿，估摸着那个时间段，心里有了猜想。
　　他急忙喝下杯里的最后一口矿泉水，玻璃杯放到桌面时，碰撞出大大地一声响，吓了杨俊一跳。

　　路过对方，齐星南毫不留情地重重给了他肚子一拳。
　　“你不早说。”

　　赶在花店关门前，齐星南买下了一束玫瑰花。
　　束着发带的老板娘在包装花束时，多望了齐星南两眼，笑着揶揄道：“帅哥，要去找女朋友呀？”

　　齐星南跑得热了，一边扯着领口扇风，一边点头，又特意叮嘱：“老板，你可要包好看点啊。”
　　说完，倒是自己先害羞了。

　　只是当下，望着面前的田憬，齐星南忽然觉得“女朋友”三个字或许说太早。

　　“田田你……”
　　“齐星南你……”
　　相向而站的两人同时开口，齐星南连忙闭嘴，一双眼紧盯田憬，屏息等待她的下一句话。

　　那束红玫瑰还在眼前，田憬没接，齐星南也没放下手。
　　她还不敢相信刚刚听见的话，掐了掐自己脸颊的肉，脑袋晕晕乎乎的。
　　“太突然了……”她喃喃道。

　　齐星南自然是不懂田憬那又惊又喜的心情，以为是自己的举动过于让人摸不着头脑，便急忙解释。
　　“其实我喜欢你好久了，只是一直没和你说……”

　　“好久？”田憬捕捉到关键信息。
　　“对。”齐星南点头，想要细说，却又说不上到底是哪一个时刻，哪一个瞬间他爱上的田憬。
　　或许这就是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田憬的眼睛还是红红的，目光落在玫瑰上不知在想什么。
　　比起让田憬点头答应，齐星南更怕眼前的人因为这突如其来的表白尴尬和无措。

　　也是在这时，齐星南张口，想和田憬说她可以拒绝，但别不开心，才说出两个字，被打断了。
　　田憬问：“下午的那个女人是谁？”

　　“女人？”齐星南愣了愣，随后反应过来。
　　“张小姐？我客户。”

　　对上田憬的目光，对方带着审视，齐星南醍醐灌顶。
　　“所以，下午你真的是因为……不是，田田，你别误会，真的是客户。”

　　齐星南还想再说，又在手中的玫瑰被收下后，止住了声。

　　田憬抿着嘴，不敢看齐星南，顾左右而言他，“这玫瑰很漂亮，我收下了。”
　　佯装淡定，脸颊却比玫瑰还红。

　　齐星南也明白了这意思。
　　喜悦来得太突然，他在田憬走开两步后，才慌慌忙忙去拉对方的手。
　　又在触摸到那细腻的肌肤时，触电般给缩了回来。

　　“嗯？”田憬转身回来，仍旧别过头，只是这次望向不远处电线杆的目光都是甜蜜的。

　　“我我我……”齐星南结巴了半天，最后吐出一句，“想到以后能有你，我就很开心，真的。”

　　小区里不知是谁家有了喜事，硕大的烟花在两人头顶炸开。
　　四目相对，电光火石，爱意弥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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