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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次拍摄
三月春寒未褪,刚结束枯水期的黄河正风急浪险,岸边少有船家出没。
经小路逃亡至此的陈平逡巡了好一阵,才找到一艘肯载他渡河的船只,然而上船后,他又立刻生出几分后悔之情。
与大河相比,实在渺小的木船随着惊涛起起伏伏,几乎每时每刻都处在倾覆的危险中。船上的两人简直立足不住,被不断翻卷的河水淋得里外湿透。
原本就坦胸露腹的船夫还好说,陈平里里外外三四层衣裳,浸水后大为狼狈,行动受阻,加上浪潮劈头盖脸模糊了视线、不熟水性导致的头晕目眩,一时失足差点坠河。
他惊魂未定地抓紧了船舷,好歹稳住身形,却再也顾不上腰间佩剑,只得眼睁睁看着它被河水吞没了。
敢在这种时候出来做生意,船夫自然有些底气,司空见惯似的,还能一面把着船桨一面谈笑。
“公子行色匆匆,不知所从何来?”剽悍精壮的男人屹立在风浪间,嗓音洪亮地问到。
陈平忍着晕眩勉强坐起,抬手抹了把脸。视力大概恢复,他打眼一扫,便敏锐地发觉不对。
俯视着他的船夫一双眼里透着隐晦的掂量,虽然带着笑,但自有一股凶悍之气。
他心头一凛。
似这等在黄河上讨生活的船家,风里来浪里去,生死阵仗经历得多,宽裕时当良民、拮据时做劫匪,是不足为奇的事。一条船开到河中,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客人就算识得水性的,也难在黄河里保命,最后是被扔进水里喂鱼,还是安安稳稳上岸,只凭船夫的心情——
陈平飞快扫了一眼自己的装扮。衣裳形制与用料都像富贵人家,一看就是随身带着价值不菲的金玉珍宝的样子,岂不叫人贪欲大炽?
船夫的神色已经很不对劲,目现森然,他如今手无寸铁,在这船上和对方缠斗显然不明智……命悬一线,即使水气滔天,春寒刺骨,他依旧闷出了一身冷汗,心念急转,强行按住悚然笑道。
“惭愧,我得罪上官,为了保命,只得费尽积蓄打点上下,好不容易才去职归家……出外数年,混得一无所有,又要连累兄长收留了。”
犹如真心实意地长叹一声,陈平顺势扶着船篷踉跄站起,三两下解开外袍和上衣,同船夫一般打起赤膊,上前。
“船家,这风吹浪打,一人摇橹只怕吃不住劲,我来帮你吧!”
被抛下的衣物随意掷在船舱里,一览无余,显然不曾有金玉之类容纳其中。船夫颇为失望地转开视线,扫了浑作不觉的他一眼,见他通身上下确实没有什么值钱东西,不由得扫兴地拉下了脸。
“不必了,公子想必是刀笔吏,文书处理得来,这船却不好驾驭,交给我便是。”
陈平被挡开,也不发怒,和气地笑了笑,又退回船舱,等船夫的目光移开后,才缓缓舒了口气。
然而人祸已解,天灾难防。
离对岸还差着一大截,脚下的木船却有些吃不住越来越惊险的波涛,忽地一震,底部不知撞上了什么,豁开一道破洞,原本就湿淋淋的船舱里顿时漫开不详的波光——
使人脊背生寒的恐怖浮现,陈平行止失措,想去堵那洞口,又蓦然一顿。
……波光?
姗姗来迟的理智终于捕捉到异常。
这阴云蔽日、浊浪滔天的环境里,何处来的光芒?
他慢慢回头,只见身后荧荧文华消散,现出一个人影来。
披发玄衣的女子抬眼,对他微微一笑,安然坐在水波之中,周身仍旧清爽整洁,不曾被水气侵染半分。
宛如河中灵精的她施施然开口。
“这次排练应该结束了吧?我看史书记载的情节都演完了。”
难得头脑一片空白的陈平反复尝试了三遍,一个字都没能理解。他茫然地放弃了思考,不再去堵要命的洞口,反而求证似的看向船夫。
船夫比他还惊恐,抱着船桨脸色煞白,要不是风浪实在凶恶,只怕就直接跳河逃生了。
……至少这反应证实了并非幻觉。
陈平木然地收回视线,继续看向闲适从容的女子。对方随意扫了眼汩汩溢水的破洞,抬手一指。
那震慑心扉的文华之光再度亮起,船底倏忽恢复完好。
“请问,不介意我改造一下布景吧?”她亲和地问,“虽然景色很好,但一直被水浇也怪难受的……”
陈平勉强找回自己的声音:“神女请便。”
听见这称呼,女子微顿,又习以为常地叹了口气。
“还是叫导演吧。”她道,手中光华散开,围住木船,把水气一扫而空,也将浪涛隔绝在外。
两人对面坐在宁静下来的船舱里,陈平终于定了定神,正思忖该如何开口,女子就率先挑起了话题。
“唉,来晚一步,没赶上登坛拜将……”她颇为遗憾地咕哝着,“只好后面补拍一次了。”
陈平一怔,想了一圈,试探着问:“神、导演所言,是汉王麾下的大将军韩信?”
女子笑应:“是啊,算时间,是一年前的事了——你们是按时间顺序来排练的吧?”
这话不好接,他似懂非懂,姑且挑着自己知道的事说了。
“是,汉王去岁夏拜韩信为大将军,兵出汉中,不过月余便还定三秦,近来又降魏王豹、虏殷王卬,势不可挡。”
略一沉吟,女子点了点头:“那接下来就是渡平阴津去洛阳,给义帝发丧了。”
她语气如此笃定,倒像是汉王军中画策的谋主一般,陈平目光一凝,迅速抓住重点。
“给义帝发丧?好谋划,如此一来,攻项的大旗就有了……下一步是联络诸侯共讨?”
他有心显示才干,让对方记住自己,可惜这番分析并未博得青睐,女子理所当然似的笑了笑。
“刘邦脱衣袒臂、嚎啕大哭,临哀三日。这场面好像也值得拍一拍。”
直呼姓名……她与汉王的关系似乎也并非如料想的一般亲近……
陈平一面暗想着,一面觉得微妙,仿佛自己忘记了什么要事。他若有所思地低头,忽然一僵。
之前为了打消船夫谋财害命之心而脱去的外袍和上衣还胡乱堆在角落里,他坦胸露腹地坐了这么久,竟然不曾想起穿衣——
女子见他蓦地涨红脸,坐立不安地一个劲往角落看,跟着望了一眼,忍俊不禁。
“没关系,我不介意。”她轻咳一声,体贴地起身。
陈平一惊,一时顾不上衣物,张口想要挽留,但对方已轻盈地迈出船舱,冲他与船夫挥了挥手。
“我先告辞,下次见!”
光辉飞散,那道身影化入春风。陈平踉跄奔出,只见大河滔滔,已被抛在船后,而岸边正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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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项羽之东王彭城也,汉王还定三秦而东,殷王反楚。项羽乃以平为信武君,将魏王咎客在楚者以往,击降殷王而还。项王使项悍拜平为都尉,赐金二十溢。居无何,汉王攻下殷。项王怒,将诛定殷者将吏。陈平惧诛,乃封其金与印,使使归项王,而平身间行杖剑亡。渡河,船人见其美丈夫独行,疑其亡将,要中当有金玉宝器,目之,欲杀平。平恐,乃解衣裸而佐刺船。船人知其无有,乃止。
——《史记·陈丞相世家》
2.
这时候是公元前205年3月,韩信登坛拜将是前206年5-7月的事。
3.
三月,汉王从临晋渡,魏王豹将兵从。下河内,虏殷王,置河内郡。南渡平阴津,至雒阳。新城三老董公遮说汉王以义帝死故。汉王闻之,袒而大哭。遂为义帝发丧,临三日。发使者告诸侯曰:“天下共立义帝,北面事之。今项羽放杀义帝於江南,大逆无道。寡人亲为发丧,诸侯皆缟素。悉发关内兵,收三河士,南浮江汉以下,愿从诸侯王击楚之杀义帝者。”
——《史记·高祖本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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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章是彭城大败,老刘的名场面来了23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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