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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下娭月之二
照月疏目光冷凝,退了一步咬牙盯着洛延,胸膛起伏得厉害,已是气极。若非他竭力控制着自己,身后的木盒早就被他捏碎。
但面前的人显然不会放过他。
“你是人,就是那地上的草芥!我不看你的时候你便该谨小慎微地偷生,我要踩你一脚你也该千恩万谢地变成渣滓。”
洛延神色轻蔑,嘴角勾起却毫无笑意,眸中凶光不掩。他不会伤及照月疏性命,只会给他一个教训,搓一搓他的锐气。一个小小人类凭什么可以得到老族长的青睐,仗着主家庇护在族内八面威风!
“众生是天地的众生,只有弱肉强食,何来生而高贵!”
照月疏的语气异常平静,但他随后十分迅速将手中木盒奋力向上一抛。在众人还未反应过来之际,一手探出成爪,以擒龙缚虎之势抓住身边一人,脚下踏出一招“照夜惊雷”,身形闪动间便将手中之人扔向其余两人。那三人竟一同飞身倒在了十米开外,仅余照月疏与洛延对峙。
见他暴起,洛延倒也不悚,反而被激起了凶性。他将妖力护在全身,生生挨住了照月疏的全力一拳,站在地上的双脚竟是丝毫微动。
照月疏见自己可以破开金石的全力一击没有撼动面前之人,心中并无慌乱,他早就料到仅有武力的自己很难伤到一只真正的妖。但很难,并非没有机会。
洛延还在讥嘲不止:“看,你就是个,废,物。”
照月疏静静地看着他,眸色幽深。他伸手接住落到自己身边的木盒,随即又将其向天抛去,抛得更高。因他出其不意,手中用上了几分暗劲,远处的三只食地一时半会儿还爬不起来。
此时洛延已是朝他袭来,快到几乎是一眨眼就到了他面前。他便凭着与生俱来的直觉以一招“电火行空”避开,随即踏地升空,并双指为剑,以“捞月”之姿,劈向洛延的右肩。剑气凛然,竟伴随着些暗劲让洛延避无可避。
洛延闷哼一声,双手成爪,指甲细长尖锐,转身就要反击,不曾想却直直撞上一道圆满的剑光。
照月疏飞快落地,在双脚踏上地面的一瞬便将手腕一翻,同时腰身一拧,指尖剑气舒展画作满月。一招“照月云出”看似平淡沉静,实则暗藏杀机,其要义便是要在极致的温和平静与飒爽凉意中让人毙命。洛延自有妖气护身,最多重伤,不会致命。
见到这道非凡的剑光,洛延不自觉心中一紧,就要咬牙硬抗下来,余光瞥见照月疏仿若气定神闲般又是伸出一只手将木盒接到手里,心中恨意横生。旋即他撤掉防身的妖力,将浑身妖力凝成一柄黑刺掷向照月疏。
若是放在平时,照月疏定能避开洛延这一击,但此时他只是看似平静,心中或多或少有些忿火中烧,且大半心思都在木盒上,也没想到洛延在察觉到危险之后会选择两败俱伤。面对这突如其来的一击他想毫发无伤地避开,已是有心无力。
电光火石之间,一道泛着黑光的紫影闪到他们二人之间,正好在剑光和黑刺的必经之路上。
“兄长小心!”/“少族长小心!”
照月疏和洛延看清了来人,同时惊呼出声。
只见照晖冷着脸,也不看他们二人,双手分别朝两边一抓,那剑光和黑刺都已消失不见。而照晖双手中各出现了两个黑色的球体,他双手一合,将两个球并成一个,扔入口中。
“私下斗殴,同族相残,当罚!”他看向照月疏,然后转头看向洛延等人,“出言不逊,不敬尊长,私下斗殴,当罚!”
“跟我走,去惩戒堂。”
照晖扔下这句话,没有给众人一个眼神,背着手朝山下走去。
照月疏未作停留,规规矩矩地跟在照晖身后。洛延见状也并未怠慢,快步走到摔得最狠、还在地上挣扎的那人身旁,一把将其提起,然后也安静跟随着照晖。
今日照晖担心照月疏明了自己身世之后会做出什么冲动的事来,只是假意离去,实则一直在暗中看着照月疏。没想到照月疏的反应出乎意外,更没想到他是养着一株朱银草。但他不知,天灵地宝须以玉器保存,普通器物掩盖不了那种独特的灵力波动,食地更是对天灵地宝感知敏感。洛延等人的发难,倒是让他不觉意外。
照晖看见跪在自己面前,神色间毫无悔意但也没有反抗之意的人,故意厉色冷声道:“斗殴,相残,各受十鞭。照月疏先出杀招,另在后山面壁思过三日。”随后他看向跪在另一边的人,“洛延目无尊长,出言不逊,禁食一日。”
“是。”五人没有异议,同声应了。
照月疏拿起放在一旁的木盒递给照晖,低声道:“这是我寻得的朱银草,还请兄长侍奉母亲服下。”
闻言,照晖愣了愣,连一旁的洛延等人都侧头看了过来。照晖接过木盒,叹息道:“你有心了,我会带给母亲的。去受戒吧。”
照月疏松了口气,随后点了点头,起身向后面的暗室去了。他走后,照晖环顾了四周挂着的“克己”“友善”“守心”等大字,留下一句“好自为之。”给洛延便拂袖离去。
静夜无尘,月色似水,半壁如银。照月疏对这后山是再熟悉不过,但面壁思过就是面壁思过,他并未到那些干燥舒服的地方去,而是就在崖壁之下,面壁站着。照晖提着食盒寻来时,见着的便是一道站得挺拔如松柏的身影,他不禁摇头笑道:“倒是个冥顽不化的榆木脑袋!”
听见他的声音,照月疏便回了头,抬手规矩地行了一礼,唤道:“兄长。”
照晖将手中的食盒放在一旁还算平整的石头上,“这是母亲给你准备的,她已经服下那株朱银草了。”
“多谢兄长,也请兄长替我谢谢母亲。”照月疏点了点头,依旧挺身站着,像是不知累似的。见他这副样子,照晖早有预料,颔首道:“母亲已经睡下,明日我便去说。只是——你这是打算一直站着,直到满三日?”
照月疏听出来他的言下之意,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只得静静看着照晖。
果然,照晖又道:“虽然你一向体魄强健,但肉体凡胎若是不眠不休地站着,不出一日也叫你昏死不省人事。面壁三日,是每日站够三个时辰,连站三日。”接着他又补了一句:“从明日开始——东西记得吃。”话音未落,他便已转身离去,一样留下个朝后挥手的背影。
照月疏在原地站了片刻,随即提着食盒跃上更高那块足以躺下两个人的石头。揭开食盒,上层是一叠切片的卤牛肉,下层是一些糖油饼。他眸色复杂,拿起筷子伸向这两样他最爱的吃食。
食物并不多,却让他分外满足。收拾好食盒放在一边,他便躺在石头上,以手为枕,看着天上的白玉盘。兄长说凡间夜里看见的是妖族的灵泉太阴,而只有在鸿蒙神山北面的临月台上才能看见真正的月,但他觉得,不论是凡间还是神山,那都该是月。他伸手抓向太阴,想象着月该是什么样的,想象那个给他取名“月疏”的月神是什么样的。
霍然间,他没由来地开了口:“我不明白,为何天地众生芸芸,皆以神为尊,而众生之间却自分三六九等,征战不休;我不明白为何他们觉得妖就要高人一等;不明白为何妖就天生妖力,而人却没有那样的力量……我不知道母亲到底怎样看我,不知道我今后何去何从,不知道那所谓命格将带我走向何方……”
不知不觉中,照月疏闭上了眼。于梦中清醒时望见黑暗中孤高银白的圆月,和月下坐着的银白身影。那人一头银丝散落,给身上的白衣都笼上了一层银光,他的眉毛是银白,睫毛是银白,眸色浅淡。面容……很美,右眼眼角有一个痣一般的亮点,让人不敢接近,却又不忍不接近。他听见那人问他:“你有何愿?”
他好像失去了思考,不自觉地说出自己的愿望:“我有两愿。一是知我命数何为,二是有斩灭诸恶之能。”
“好。”他听见那人笑了一声,让他心神荡漾,随即又闻他道,“你的命数,乃是救人,救妖,救苍生!”
照月疏猛然惊醒,发觉已是晨光熹微,而梦中最后听见的声音在他耳边回荡,久久不绝。他疑惑不解,不知梦中之人是谁,这个梦又有何深意。他默然坐了许久,察觉到天色渐明,便抛去不想,提着空食盒朝练武的溶洞去了。
这一日又是照晖给他送的吃食,他练武、面壁,便将一日过完。不知为何,他鬼使神差地又到了昨晚的石头上躺下了,晴夜无雨,微风若无,不一会儿他就入了梦。
又是那个银白的身影,照月疏还未说什么,便见那人朝他一笑,他仅听见一阵琴声扫过,就睁开眼清醒了过来。见尚在夜中,他便想着闭眼再睡。但再闭上眼后他却突然感觉到了什么,迅速睁眼做起,却看见的梦中那个浅笑的面容,右眼眼角有一颗亮白的银痣。
照月疏的呼吸窒了一窒,不敢相信般睁大了眼,一时忘了警惕和防备。猛然回过神来时,他脱口便问:“你是谁?”他微皱着眉,已是清楚眼前人不是什么等闲之辈——就连照晖用了妖法悄声接近他,他也是能在五步以内发现的,而此人仅与他一步之遥正坐着。
“我是月神的弟子,”那人嘴角勾起一个很好看的弧度,似乎是找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你可以叫我‘月半’,不用客气——我知道你叫照月疏。”
“足下入了我的梦?”照月疏有些犹豫地问到。
沧岚月忍笑点头道:“正是,月神托我助你一臂之力。”随即他散出一缕灵力让照月疏感受,其中蕴含种种奥妙,体会了便知他与月神关系匪浅,并未说谎。
“月神大人有何吩咐?”照晖正色,恭敬问到,但一双眼睛却是越过了沧岚月的脸,目光擦过眼下的银痣,落到了后面的树上。
“我先要问你,何为‘斩灭诸恶’?你为何要斩灭诸恶?”沧岚月淡淡笑着,好像不在乎他的回答一样。
照月疏沉吟道:“天地众生,各有其能,不论人妖,祸乱天地,残害苍生便是为恶。众生归一,弱肉强食,此乃天道。然,多欲者惘,惘者殆,殆者恶。我既有心为苍生,便望灭诸恶。”
“不错,”沧岚月点了点头,“这便是你的命数。”
照月疏想到他梦中所言,顿生疑惑,但还未等他发问,沧岚月便接着道:“众生是天地的众生,天地是众生的天地。人也好,妖也罢,都是众生中的沧海之粟。若要救苍生,为何只救人不救妖?人并非皆为好人,妖并非都为恶妖。此外,妖族鼎盛,祸乱苍生,若不摧折一番,最终只会自取灭亡,让天地间生灵涂炭。”
闻言,照月疏只觉他二人想法是如此相似,月半简直就是另一个他,让他恨不得将他引为知己。但他目光落到月半那双含笑的眼上却立刻移开了,不敢再多看一眼,生怕自己心脏不正常的剧烈跳动被眼前人看出来,有些磕巴地应道:“月半兄所言极是。”
“所以,这便是你的命数。”沧岚月顿了顿,随后伸手往虚空中一探,抽拿出一把银色的长剑递到照月疏面前,“月神所赠,你替他取个名字吧。”
此剑以银白为主,剑柄像是苍黛良玉所制,剑身上有云风伴着流水纹,刃光内敛,暗藏锋芒,仿若月下寒霜。照月疏一见便知此剑是非同一般的神物,心中喜欢却犹豫着要不要收下。
“月神所赠,你要是不收下那便是不给他老人家面子。”沧岚月语气里隐隐透着些不自然。
照月疏接过宝剑,“还请月半兄替我谢过月神。”
“不用。月神说,你若是敬他,便在心中敬他;若是要谢他,便在心中谢他。凡你心中所想,皆会引你所行。”旋即沧岚月话音一转,似在催促,“可想好剑为何名了?”
闻言,照月疏恍然点头,随即抚摸着剑身,略作思索道:“霜寒。”
“好,它就叫‘霜寒’。你须记得给它做个剑鞘,它虽自敛光华,但终究不是凡物,需得遮掩一番。”
“我明白。”
沧岚月颔首,觉得神识有些疲累,不敢多做停留,“此事已了,我便该回去了。”
“还请留步!”听到月半说要离开,照月疏第一反应就是要他留下,贸然开口后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冥思苦想间结结巴巴地说:“兄长说我武技大成,已可出去历练,可否请你与我同行?”
“好。但我只能在晚上出来。”
见月半答应,照月疏便也没了心思去深思为何他只能夜间出现,急忙道:“三日后,我还在此处等你!”
沧岚月颔首,随即朝他笑着,随即身形变淡,散成些许银白的细碎光点,消失不见。
照月疏有些怅然若失地抓向那些渐渐暗淡的光点,但很快甩了甩头,躺下入睡。
一夜无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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