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小严小严”
这样的严復微,让林瑄不由想到那晚他醉后,梦到的小严哭哭啼啼的模样。
仔细想想与梦中又有很大不同:清醒着的严復微十分克制忍耐,远不如梦中那般熟练撒娇,哪怕是假的,也一看便知是个曾受尽宠爱的少年。
可事实上,作为将来大庸第一恶人的严復微,自然是没人疼的。
掌中鹦鹉吃饱了饭睡饱了觉,正将鸟头抵在严復微的手中叽叽喳喳地蹭着,嘴里泄出些许疼痛的呻吟。
林瑄垂眼不言,只看它毛色,便知这只鸟大约也是谁养在笼中玩的,一朝受了这样重的伤,竟被遗弃到角落自生自灭,好不可怜。
仔细看眼睛与翅膀的伤口定然也是有人故意所为,只是不知是谁竟然这样狠心,简直令人发指。
林瑄不说话,伸手帮它顺了顺毛,感受到鹦鹉微微发颤的脊背,指腹下滑,手侧触到严復微发凉的指尖,无声地顿了顿。
赵岩青似也察觉到他们对烧饼兴致缺缺,便只留了两只芝麻的在桌上,偏偏又不放心,再三叮嘱千万别叫人发现了,这才三步两回头地回了房间。
灯罩里的烛火啪啪响了两声,严復微侧过头,放开拢住鸟的手道:“我剪剪烛花。”
“哦。”
严復微起身,林瑄便一屁股坐在尚还残余着他余温的香几上,想了想学着方才他的姿势,双手交拢,颇有耐心地哄着鸟:“可怜可怜,真是杀千刀的东西,谁舍得狠下心欺负一只乖顺的鸟?你等着,等你伤好了,小爷我定然替你找回公道,起码也得揍得他爹妈不识才甘心。”
说话间,严復微已找来一只银剪筒,一手取走温热的灯罩,微微倾身剪去分岔的烛芯。
摇曳昏黄的烛光将他半面身形映衬在了墙面上,林瑄微微侧头,看墙面上他恍如流瀑般的长发,微垂的眼睫,修长的脖颈,好似风一吹便全散了。
恍惚间想起上一世他们离别时,似也是这样大雨滂沱的夏夜。
那时严復微已官拜武英殿大学士,没奈何地留在书房听着他天南海北地胡扯,待到排队买来的粥都已凉透了,才幽幽叹气,道:“陛下,宫门此时业已下钥,回是回不去了,看来臣今日是得宿在宫里了。”
能叫严復微夜宿宫中,林瑄自然是乐意至极。于是赐他留宿,又吩咐了烧鸡烤鸭,为这位年轻的内阁大学士收拾暖阁床铺。
偏生巧也不巧,暖阁前些时日因着徐才人之事被下令修葺,这会儿还不大能住人。
林瑄犯了难,本想叫来小严问问口风,人叫了一半,忽然一顿,想了想,索性合了奏折,自己先去寻他。
入夜方才下过一场大雨,皇宫地面湿漉漉,林瑄此番纯粹临时起意,也没叫人跟着也没坐轿辇,只身前去,脚底沾在青石板上溅出几滴水渍。
无人通报严復微,林瑄只身推门而入。小严方沐浴过,乌黑的湿发散在胸前耳后,单衣沾了水贴在身上,修长手指握着一只银剪,正在剪蜡花。
那时也是这般情形,大雨初停,屋内只余他与小严两个人,烧鸡烤鸭自幼懂得识眼色,早在林瑄来时便遣退了其他小太监。这里是一处接客待客的前厅,自两年前清和帝病重,便许久没有人来过。
林瑄与他对面而坐,喝了几杯小酒。
上辈子没尝过风宴楼的桃花酿,用的是宫里的醇酿,烈得烧喉咙。
林瑄大抵不记得他上辈子酒量便不好,酒过几巡,便醉得不省人事了,直挂在严復微的身上,两臂搭在他肩头,喃喃自语。
“小严小严。”
严復微应了声,却旋即被林瑄捂住嘴,听到他颇为生气道:“你不要说话,当心说了什么不合心意的,我一生气,把你下辈子打发去陪祝将军袁将军一同吹风。”
于是拽过严復微的领口,就着冲入脑海的醉意,狠狠深吻下去。
……
等到林瑄从记忆中回转,再度收回目光,怀里的鹦鹉已不知何时睡着了。
严復微重新套上灯罩,深深看了他一眼,道:“时候不早了,明日还要要去陆师兄那帮忙,该早些休息。”
林瑄点点头,弯着眼笑道:“是该睡了。”
又道:“还是多亏你,否则这只小东西,只怕没命活过今晚。”
严復微淡淡颔首:“小事。”
*
夜半月中。
林瑄躺在软榻上翻来覆去两个时辰,脑袋沉甸甸如同浆糊,意识却分外精神。
许是夜里无风,又太过燥热,他散发沾在凉枕上,竟然半分睡意也没有,实在清醒得叫人头痛。
索性翻身合衣下床,抬眼见月色如洗,翛然如天上白玉京。
正要起身,却听隔壁木门吱呀一声响,紧接着一道脚步声传来,渐行渐远,直至下了台阶,便再听不到。
听这个方向,大抵是严復微。赵岩青在隔壁的呼噜声正响。
只是,小严这个时间跑出去做什么?
陷害?放火?暗杀?
总不至于像他一样闲得睡不着。
结合小严最近的精神状态,林瑄想了想,最后决定尾随跟踪。
但这次尾随根本目的,并非是担忧严復微本人。林瑄轻轻踩着脚步行至门口,将门推出一条细缝,一缕月光顺势漏进屋内。
——他只是正常关爱作案同伙的精神状态罢了。
今日若换做是赵岩青心细如发地帮忙包扎小鸟,他也一样对赵岩青表示真切慰问。
门外,严復微正坐在低了几层的台阶上灌酒。
他身旁摆着一只酒壶,两只酒杯,身上仍然穿着林瑄晚时见过的那件单衣,独自一人坐在月光下,空荡荡地孑然一身,瞧着竟有些可怜。
酒壶中的酒被严復微倒入两只空杯,大抵是刺激颇多着了相,严復微一口豪饮而尽,紧接着一杯接着一杯地倒,另一杯却被他对月高高举起,嘴里不知念叨了些什么,而后一顿,尽数洒在了身前的空地上。
林瑄只瞧一眼,便知严復微大抵是在祭奠他幼时便故去的母亲。
当日开学大典,林瑄曾见严復微收过一封盖有涂山印戳的信笺。那时祭酒为京畿国子监的面子,特请来了南京国子监的几位侍讲司业同来,严復微所得的信笺大抵便是他们自南京送来的。
只是涂山严氏一族自严惟墉发迹后便迁来了京畿落户,又兼母族式微,严復微生母十余年前便已去世,理应没什么远房亲戚攀他这条枝。
难不成在涂山,还有严復微所熟悉亲近的师长?
隔着门,林瑄站在远处多看了几眼。
这一世还未抽条的小严看着分外清瘦单薄,哪里像上辈子即将分别的最后时间,日日在床笫间弄得林瑄股间疼痛,甭说早朝,便是趴在床上批折子已属勉强,更严重些时,几乎下不得床。真是可恶。
思及此,林瑄思绪渐渐飘忽,待到回过神时,才忽然生气:
——怎的好端端又想到这里去了。
林瑄枯站了好一会儿,直站得双腿发累,便索性又蹲了会。
直至上下眼皮开始打架,才忽然醒悟过来。
人家小严可是文里的主角,一般话本里可都是濒入绝境丝血反杀的主,哪里有随随便便就触景生情、想不开就寻死觅活的道理。
反倒是他,一介炮灰的命,活着是为主角升级添砖加瓦的炮灰,现在竟然还开始操心起主角的身心健康来。
皇帝不急太监急。净操些没用的心。
睡了睡了。
第二日,林瑄醒得很晚。
严復微昨夜大约比他睡得要晚上许多,然而早起却痛快,待到林瑄睁眼时已走得不见人影了。
反观赵岩青,早起只来得及与林瑄敷衍打个招呼,才系着衣带一口叼着烧饼,匆匆冲出门去。
等到院落里彻底安静下来,林瑄轻轻叫了声顾子煜。
暗处中,闪出一道熟悉的身形。
顾子煜仍旧抓着一把高耸马尾,单膝跪地,道:“殿下。”
林瑄撑在八仙桌上,道:“有两件事需要你去办。”
窗外传来阵阵画眉鸟婉转叫声,严復微临走前,将养伤的小鹦鹉安置在几层软缎铺就的木笼里,此刻听了其他鸟叫,这鹦鹉抬起脖颈,只剩一只的眼珠滴溜溜地转,想扑腾翅膀却又怕疼,实在可怜。
林瑄道:“其一,找些人手,给我查查涂山是否还有严惟墉嫡系,另外派人查查严復微母族,可还有亲近之人——有消息即刻报来。”
顾子煜深深一揖:“属下明白。”
林瑄点点头,目光自伤心赌气的小鹦鹉身上移开,接着道:“另一桩事简单些,你即刻去办,给我找来几笼训成了的信鸽来。”
顾子煜抬头:“?”
林瑄道:“别管,我自有大用处。”
服从是暗卫天职,顾子煜于是并不再问,正欲闪身离开,却听林瑄问:“对了,早些时候要祝公子同你学些身手,学得如何了?”
祝玉泉自被林瑄捡回来以后,便一直在宫内作为管账幕僚用。
鉴于他对于林瑄中途截胡自己仕途这等事仍旧心怀不满,扬言来日要洋洋洒洒痛陈林瑄十大罪状,倾家荡产也要自费找人印制,京畿人手一本,定要清议骂得林瑄脱下一层皮来。
林瑄认为他太闲,便甩了宫内开销的账本,限他在十日内核对完毕五年内的账。
想来这些读酸书的人都以清高自诩,自然不愿去碰账本,祝玉泉憋了十日,被密密麻麻的账本折磨得两眼发黑,这才终于明面上恭顺些。
顾子煜道:“祝公子不愧是殿下看中的人,底子虽差,但学得极快。”
林瑄点一点头,正要再问,忽闻院内惊起一片沙沙声,顾子煜先他一步,眨眼间已经作势起身,闪至院内,大声喝道:“来者何人?!”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