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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珺
“叶国公。冀娘死的如此蹊跷,作何解释?”
朝堂之上,卢裕再度占据上峰。
叶向麟大感惊奇,“叶某昨夜听曲儿时,冀娘尚且是活蹦乱跳,粉墨装扮,戏腔中气十足的活人。这才几个时辰过去,就成了一具尸体。凶案发生在你督察院的地界,禀告给了你都察院的监察使。你来质问我,可不是有些蛮不讲理?”
他这番话,讲的字正腔圆,正气凛然。倒叫许多本就觉得蹊跷的朝臣倒戈了。
“如果我是擅闯皇宫的刺客,不论用迷药迷倒了冀娘也好,利诱冀娘做伪证也罢,哪个不比直接杀掉此女引人怀疑来得强?你们这些督察院的怎么一个个就这么没有脑子,听风就是雨?我看怕是你们设局故意要构陷我!陛下,臣冤枉啊!”这话说的流畅利落,丝毫不打磕绊,兼情绪饱满,显得分外委屈。
卢裕一时也被问住了。要说构陷叶向麟,那真不是。不然他此刻也不至于一时寻不出说辞回敬回去。
叶向麟作为一个常年在外征战的武将,结党是万万不可能结党的。朝中嫉妒他近年起势过快的,盯着他找机上机会就要参他一本的倒是不少。
不过此事来的蹊跷,卢裕和卓凌咬着他不放亦是令众人大感微妙。故此,半晌也无一个站出来谏言站队的。
焉知此事不是明堂上高坐的那位,在找机会做文章呢。
今晨北辽使臣的车队已经驶进了正定,几乎可以算是半只脚踏进了上都城。此次北辽使臣带来了议和的礼品和国书,正是要商讨每年岁恭事宜。若是定了岁贡、和谈、和亲的一整套章程,未来十数年,或者都将相安无事,天下太平。倒也确实就到了打压武将,明面加官晋爵,实则收拢实权的时候了。
但李怀璋新帝登基,就如此急于卸磨杀驴?
哪怕叶向麟确有功高震主的嫌疑,也为时过早了。
毕竟北辽的议和章程还没走完呢。使臣马上就要入朝了,正是要好生粉饰、歌舞升平的时节。这时候寒了刚打了好大一场胜仗的将士们的心,也有些不和时宜。
礼部尚书率先打好了腹稿,刚要站出来打个圆场,就听李怀璋缓缓开口,给这场混咬的乱局做了决断,“皇宫内院,任刺客自由来去,成何体统!此事便交由大理寺主理,督察院协理。拿不到人,惟尔等是问。慎之、卓凌——”他一连报出一串干系人的名单,“留下,退朝。”
突然接了大活儿。
一直沉默无言吃瓜看戏的大理寺卿裴弘连忙滚出来接旨。面上不露,内心却实在是苦不堪言。
卓凌、卢裕、叶向麟。卷进来的这些人,哪个也不是好相与的。何况庙堂之上那位意下如何,如今也很不明朗。
这可不是要了他的老命?
......
“这么严重?”听说他当年叫人甩飞出去,甚至磕晕了,叶隅清毛手毛脚地撑着棋盘探头过来,要好好瞧瞧他的头。
“没有大碍。”楚郁摇头,旋即垂眸,看着面前的棋局,低声如自语,“只是父......父亲震怒。他将怀璋好一顿叱骂,还传了杖。我大好了,怀璋还卧床将养着。我去瞧他时,女官桑问气不过,当着他的面,暗讽了我两句。转天就听说他将桑问降了品阶,赶去了浣衣局。原就是我不好,桑问有怨气,是她忠心。我本想去求恩典,可当夜她便投了井。”
叶隅清沉默了。
这话他确实接不上。
他小时候和叶向麟争抢打闹,不管有理没理,最多就是惹急了父亲或者长兄挨顿胖揍,可闹不出重杖、昏迷、投井这些惊险刺激的剧情来。
“桑问自幼服侍怀璋,两人素日亲厚。”楚郁面无表情的继续讲,就像在讲述旁人不想干的故事,“我也是后来听宫人说。那日我去向怀璋请罪,桑问指桑骂槐了几句,怀璋当面不显。待我走后,说:‘如今李琼林可是惹不得碰不得的,我尚且不敢给他脸色看,你却这样刚强敢言。来日若是叫陛下撞着了,莫说我保不住你,恐怕还要受你的牵累。让陛下以为我背地里何等的厌烦老三,教导得你们也如此刻薄他。我这庙里是容不下您这尊大佛了,你从此出去吧。’”
叶隅清干巴巴的咂了下嘴,“你对你哥宫里说了什么倒是知道的挺清楚。”
楚郁蓦地笑了,“当然是要安插些耳目的,想要知道的,也自然能知道。但也不是事事件件都清楚。譬如那平安扣,原本是他与石青沙盘手谈战局胜了,父亲赏赐他的彩头这事儿,我就是后来才知道。”
“怪不得不肯给你。”
“我原本要的也不是那块玉。”楚郁顿了顿,又沉默片刻,“我就不该抢他的。都是我不好。”
“他以为他出了风头得了奖赏,你就要同他争抢,落他面子?”
楚郁抬了头,似乎是看向叶隅清,眼中却并未聚焦,只是就这么兀自思忖片刻,到底没有回答。
“那要叫他知道我哥私藏了你在家里。”叶隅清的嘴角无限地向下耷拉了下去,“别说活人要死,叶家的祖坟都要叫他刨出来了。”
于叶隅清而言,故事里的女官桑问,自然是无足轻重的。宫里的下人,比牲畜并不算贵重。一个被发落去做苦役的宫女死了,也不会有人多问上一句。如果没有主子的恩典,只能草草裹了扔到乱葬岗上。连个棺椁也挣不上。
在这个故事里,兄弟二人结下仇怨的理由有无数个。这个小宫女,最多算个无关紧要的添头。
“桑问喜欢穿一身湖绿的衣裳。人生的明亮,说话也利索。”楚郁就这么出神,眼睛扫到了叶向麟养的那盆翠兰上,蓦然叹了口气,“她的父亲本是一代诗书大家,只是写了首讽时的诗,被大做文章。不单自己落了罪,家眷也充入掖庭。她就是这么从官家小姐,变做了宫里的女婢。”
叶隅清听他抓着这个小宫女不放,只道那时他年幼,连累了人命,心中有愧,便找了话来安慰他。
“她命不好,做了奴婢却又顶撞主子,出言不逊,在宫里那种地方注定是活不久的。你也不要太挂在心上。你可能是真的不记得了,你长大后,因为你死的人多了去了。也不差她这一个。”
他安慰人的话说的极好。
楚郁被他都安慰的愣了一愣。
愣了半刻,才恍惚着笑出了声。
“我想起了绿芜来了。”许是为了报答他,楚郁点出了一个他十分介怀的名字。
叶隅清精神一振。“这可要好生讲讲。”
“桑问本姓谢。当年抄家时,她年纪大些,充入了掖庭。她的胞妹年纪小,被送去了教坊司。我心中有愧,便着人去找寻她的妹妹。”
“绿芜是桑问的妹妹?”叶隅清的神色立时变了,看楚郁的眼神就如同要在他身上掏出个洞来,“你这就不合适了。你怎么能连累绿芜的亲姐姐惨死宫中。你、你太过分了!”
“她的妹妹叫谢灵珺。”
叶隅清收了口,面色缓和许多。“这和绿芜有什么相干。”
“灵珺幼时虽长在教坊司那等不见天日的地方,却也有一知交好友。只是我带走灵珺时,她那个朋友,已经被卖给了一个寻不出踪迹的富商。直到前些年,绿芜挂了牌。灵珺立刻认出了她来。所以,我同你抢走了绿芜。”
楚郁看向了叶隅清,看着叶隅清的面色变了又变,最后停留在一个可以说是苦涩的表情上。
“一饮一啄,莫不天定。”楚郁淡淡笑了笑,只是眼睛里一点笑意也无,“你当初怨恨我,也并不是没有道理。一切的确因我而起。”
叶隅清却面色古怪。
犹豫了一会儿,才说,“那灵珺如今岂不是要二进教坊司了。”
楚郁摩挲着手中的棋子。
“我问过鱼信鸥。灵珺不知所踪。而且我似乎想起来了她的下落。”
“绿芜呢?绿芜也不知所踪?”
“没问。”
“你!好吧。那你倒是说说,灵珺去了哪里?”
“不能说。”他讳莫如深,低头看他的棋局。
楚郁今日的谈兴太浓,顿了顿,也不管叶隅清是否愿意听。便继续讲了起来。
“当年我撞柱昏厥,父亲说是我身边的护卫不中用。寻来了张泷作我的护卫。那个家伙被带进宫里的时候,还不到十四。说是什么剑道奇才。什么奇才啊,成天不是在流鼻涕,就是在拿着袖子搓鼻涕。哑巴似的,张嘴只会说点语气词。后来陪我读书的时候,冲撞了太傅。叫太傅按住了和我一起进学,才学会了点人话。”
“这人我听说过。如今下场也不怎么好啊。”叶隅清咂吧着嘴,“估计也活不了几天了。”
楚郁缓缓吐出一口气。
“是啊。他没有跟对人。”
——
‘老师,这个皇帝,今生,我是不会再做了。等到怀璋登基,我身边的人自然都是不能善了的。张泷虽是你的半个学生,但你也没能将他教导得灵活些。如今还是个性情刚直的一根筋,活着早晚也是要闹出事端。便叫他随我去了吧。’
‘这所有人中,唯独灵珺,我实在舍不下。老师早些告老致仕,将她带走吧。也不必一定要许配什么好人家。嫁错了儿郎,再落得个抄家斩首的下场,也是荒唐。’
‘你假死脱身,隐姓埋名。身边有张、杨这等高手相随,做个隐世的富家翁,一样喜乐一生。不必这样自寻死路啊。’
‘我不死在怀璋眼皮子底下,他是不能宽心的。当年杀严世瑞的时候,本来是个脱身的好机会。只是变故陡生,到底是错过了。如今,是时候结束了。我乏了。’
‘早知如此,你我何必师徒一场?’
‘都是学生不好。’
‘唉。’
王攸这一声长叹。恰如正在昨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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