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冬

　　再次苏醒之时，对面的座位上，已经端坐着一位精灵女性。

　　深绿色的眼眸静静的打量着一脸惨白的雾冬，完美精致的面容没有一丝表情，宛若一座冰塑，透着刺骨的冷意，却又有着脆弱的痕迹，矛盾的印象在雾冬僵硬的脑子里打架，她缓了好一会才能利索的开口说话。

　　“女王陛下，失礼了。”人类女孩药效还没有彻底过去，身形僵硬的站起身行了礼，“初次见面，我是米狄尔大师的弟子，雾冬。”

　　许是没想到她如此平淡的反应，女王陛下幽幽的扫了她一眼，才微微颔首准许她坐下来。

　　四周没有一个人，雾冬不怎么回避的取出了怀表，上面显示的时间告诉她，至少昏过去半个时辰，这对于经常试药早就有了抗性的炼金术师来说，确实是一个过于漫长的时间了……按耐下心头的怀疑，她从手包里取出了那个黑色的小盒子。

　　“这是家师命我转交女王的贺礼。”

　　盒子被推到女王面前，在四周没有侍从的情况下，雾冬自然不可能等着女王自己伸手来拿，不过缩回手的速度很快，女王微不可查的挑了挑眉，指尖打开盒子，一缕微微的绿光漏了出来，雾冬没有错过精灵女王眼底那一闪而过的惊喜，然而下一刻，盒子被关上，被推了回来。

　　在雾冬一脸懵逼的情况下，精灵女王屈尊纡贵，终于愿意开口讲话了。

　　【雾冬。】

　　雾冬下意识的抬头，与女王对上视线。

　　【盒子里是什么？】

　　嘴比脑子快了一步，“我不知道。”

　　说完，雾冬猛地捂住了自己的嘴，浑身冰冷，在对上女王眼睛的那一刻，她几乎像是被定住，下意识的就将实话说出来了。

　　这是……什么能力？精神控制？

　　然而精灵女王没有理会雾冬的震惊，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露出了满意的神色。

　　【跟孤来。】

　　在实力被碾压的情况下，雾冬只能跟上女王的脚步，向着生命树的树根走去。

　　【生命之树，庇佑了第一批迁移到永恒森林的精灵。】

　　精灵女王不知道出于什么想法，突然开始为雾冬科普历史。

　　【自女神诞生伊始，生命之树郁郁长青，从未枯败过，就像在此地创建洛伊亚斯的精灵族一样。】

　　脑子里飞速飘过法洛斯提到过的生命树种，还有之前在广场上看见的炼金道具的痕迹，雾冬脑子里的危险神经跳的飞起。

　　【米狄尔，答应过孤一件事。】

　　巨大的世界树近在眼前，粗壮的树根足足有石塔的基座那么大，只怕二十人都不一定抱得过来，精灵女王轻轻抚上生命树的树根，抬头去看它的穹顶。

　　【这件事，将由你来完成。】

　　随着熟悉的法阵波动，那层虚假的屏障散去，原本青绿的生命树迅速灰败下来，粗壮的根茎缩水褶皱，脆弱的像是芦苇，随风散落的叶片已经近乎全部枯黄，唯有主干还有绿意。

　　生命之树，枯萎了。

　　枯叶擦过雾冬的脸颊，让她在震惊中回神，往后退了一步。

　　这样的事，已经不是她能知晓或是左右的了，她能做什么？

　　【异世之人。】

　　精灵女王转过头来，此时完美无缺的脸上，近乎一半都被扭曲的根茎包裹住，其下的皮肤已经干瘪衰老，随着那根茎的跳动，老皱如纸的皮肤甚至还有裂开的趋势。

　　雾冬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这样诡异的面容出现在精灵女王身上，简直不要太可怕。

　　【不被此世容纳的灵魂与血肉。】

　　【月神赐予的、最好的‘容器’。】

　　【最完美的祭品。】

　　双脚像是生了根，直到精灵女王抓住了她的肩膀，雾冬才扭头想跑。

　　极度的危险，让她一时间连使用武器都忘了，只想赶紧拉开与女王之间的距离。

　　剑光闪过，脊背上传来了撕裂般的疼痛，雾冬一个趔趄，扑倒在了草地上，精灵女王伸手抓住了她的头发，将她拖向了生命之泉。

　　她想要拿出手包里的东西，却被女王刺伤了手臂，挑断了脚筋。

　　湖岸边，女王将她丢在地上，从她心口取出了那个黑色的盒子，打开，取出了里面的东西。

　　那是一颗半透明包着绿色核心的圆形‘宝石’，外壳十分的崎岖不平。

　　女王捏着她的喉咙，逼迫她吃了下去。

　　“咳咳咳咳！咳咳！”

　　人类脆弱的食道被那外壳划伤，雾冬咳出了血。

　　“你、想杀我，不怕老师报仇吗？！”

　　精灵女王的动作微微停滞，面上露出了怜悯的神色。

　　【可怜的孩子……】

　　雾冬睁大眼，将女王带着唏嘘的模样印在眼底，刚想抽出扣在背侧的匕首，脑中突然飘过老师的信——‘满足女王的一切要求’。

　　手顿了顿，终究没有动弹。

　　【当初这可是米狄尔答应孤的事，你不过是被牺牲的棋子罢了……况且，米狄尔行刺锡兰，被教会重伤，如今可是生死未卜啊……】

　　许是大事将成，精灵女王也放松了不少，难得解释了一番，然而雾冬听在耳朵里，只有‘生死未卜’四个字。

　　“不可能！老师他……”

　　没等雾冬说完，精灵女王便提着她的衣领，将她丢进了生命之泉。

　　不合时宜的，雾冬想起了老师的笔记

　　‘未经稀释的生命之泉对于除精灵族以外的种族有极高的腐蚀性，或许是上界的某种防御法阵，这种指向性还未探明原理，需更多样本实验。’

　　很好，老师，她这就来‘实验实验’。

　　滋啦滋啦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除了披在身上的斗篷，内里的衣物开始溶解消散，在血肉被侵蚀的那一刻，雾冬听见精灵女王虔诚的祈祷。

　　【女神在上，请赐予精灵新生和指引，吾愿意献出一切……】

　　后面的话，由于耳朵被腐蚀，她听不清了，脑子里纷乱的心绪却被这句话撼动，以往看不清的谜团一下子清晰起来，虽然……这个时机确实是不大合适……

　　一片莹白之中，人类的躯体消解殆尽，她的意识变得迷迷糊糊地，却也能‘看到’那件黑斗篷缓缓飘离的样子。

　　对了……她的身体都消解了，老师的药水还有效果吗……

　　生命之泉被她的‘恶臭’气场污染什么，想起来就很搞笑啊……

　　确实很搞笑，不过精灵女王很显然不这么想。

　　湖岸边的女王陛下此时一脸扭曲的看着湖泊中央浮现出来的黑色的死气，恨不得把米狄尔从奥文拖过来五马分尸。

　　那个死老头子吹嘘的，最好的祭品，居然是个披着死人壳的东西！

　　一个早已、死去的祭品，一块腐肉，自然是被世界排斥，一丝元素之力都融不进去，更别说生命之泉的生气，好一个米狄尔，用生命之泉的气息遮掩，连她都没察觉出不对，这样的祭品、这样的祭品……怎么可能让女神满意！

　　精灵女王无力的瘫坐在地上，脸上的树藤扎的更深了，鲜血沿着她的脸侧滑落，啪嗒一声滴在手中的剑刃上。

　　【女神在上……】精灵女王近乎绝望的嘶吼，【为了拯救精灵一族，吾早已堕落，无法回到您的怀抱，可是那些孩子们、他们是纯洁的！他们不是您最疼爱的孩子吗？让吾挫骨扬灰也好，灵魂消散也好！求求您、女神冕下，不要让精灵一族凋零啊！】

　　【冕下、女神冕下！】

　　精灵女王匍匐在地面上，一下又一下的磕着地面，血花四溅都未曾停下。

　　【求求您、垂怜您的孩子们……】

　　湖泊上的死气渐渐散去，露出了莹白的湖面，一丝波澜都没有。

　　凄厉的祈求并没有得到回应，神明仿佛没有听到，依旧高高的居于神位，精灵女王愣愣的看着湖面，直到柏妮丝呼唤的声音响起。

　　【陛下、雾冬小姐？】

　　精灵女王擦了擦泪水，将虚假的屏障重新开启，她又变回了那个完美无缺的精灵女王，迅速离开了生命之泉。

　　【陛下。】柏妮丝半屈膝行了个礼，将手中的信封递给女王，【刚刚米狄尔大师的马车突然……碎裂了，遗骸里有一封信，上面写的是您的名字。】

　　简洁的，米白色的信封，信封微微开着口，连火漆都没做，信封上潦草的写着精灵女王的姓名。

　　‘致亲爱的埃维莉娜·依耶芙特’

　　一千多年以前的精灵语远没有如今的华丽顺口，还带着古精灵语的拗口难记，原本濒临失控的精灵女王看到了这个熟悉的字迹，莫名的平静下来。

　　她拆开了信封。

　　‘非常抱歉，亲爱的埃维莉娜，请原谅我小小的欺骗。’

　　女王陛下眯起眼，忍住了想要撕碎信封的冲动。

　　‘我家小雾冬不是什么合适的祭品，但我可以保证，她绝对可以解决生命树枯萎的灾难。多次实验证明，生命之泉的能量已经所剩无几，但按照供养生命树的份额来说，理论上再撑个几百个世纪没有问题，但生命树却在雾冬降世的那一天开始枯萎，也就是说，生命之泉单方面掐断了供养，这是问题核心所在。’

　　‘而对于我徒弟那副已死之躯，我试过无数次修补她身体的办法，却毫无成效，这个世界所有的能量源都无法安放进她的身体，生命之泉也只能堪堪维持住她的日常生活……’

　　‘然而，她的身体甚至开始对生命之泉产生抗性，再这样下去，我的徒弟必死无疑，雾冬这孩子，是我唯一的传承人，也是我当做女儿养大的姑娘，所以……我只能赌这一把。’

　　‘在执行计划之前，我曾去教堂寻求过月神的神谕，请您放心，即使我并不信仰任何神明，我也不会在这种事上隐瞒。’

　　‘神谕上只有一句话。’

　　‘异世之人，将再次诞生。’

　　精灵女王拂过那一句神谕，回头看了一眼生命之泉，继续读剩下的内容。

　　‘当然了，我是没法揣摩月神的想法的，所以啊，你们精灵不是老是念叨生命女神的诞生嘛，我就大胆发挥了一下！’

　　‘如果您能读到这封信，说明我赌对了，我那好徒弟恐怕已经被您送进生命之泉了，不过请放心，她并没有死，若是死了，这封信应该会和那辆马车一样消失殆尽。’

　　‘当然，这并不意味着精灵的献祭成功了，您是精灵女王，自然知道女神诞生之时如何呵护温养，得劳烦您，多多费心了。’

　　‘哦对了，我这还有份材料单子，若是我的好徒儿大难不死活过来了，解决了精灵的困顿，麻烦女王陛下趁着节庆购置一二，就当是安慰一下我那可怜的孩子。’

　　女王抖了抖信纸，下面滚出来一长串的炼金材料名单……

　　【……陛下？】

　　柏妮丝一脸懵逼的看着脸色越来越黑的女王陛下，还有那长长的，几乎垂到地面的信纸，颤着声音将女王从僵硬中唤醒。

　　【明日，去购置这些东西。】

　　女王撕开了信纸，将那材料单子丢给柏妮丝。

　　【召集长老院的所有长老，在诞生节庆后封锁全国，边界之事……让法洛斯去处理。】

　　【是，陛下，还有其他吩咐吗？】

　　感受到女王严峻的语气，柏妮丝不敢大意，一一记下。

　　【……去把孤加冕时的礼服和王冠取出来。】

　　被撕扯开来的信纸上还坠着最后一句话。

　　【好好改一改尺寸。】

　　【陛下？】柏妮丝有些惶恐，女王加冕时的用品，按照传承，是要等到下一任女王成长起来才会更改的，【属下无知，不知是哪位精灵有如此荣耀，承蒙陛下托付。】

　　埃维莉娜望着远处的生命之泉，手中的信纸飘摇落下。

　　【……罢了，先等等，退下吧。】

　　信纸转了个圈，皱巴巴的蜷缩在草地上，月光偷偷洒落，正好映在最后一句话上。

　　‘对了，要是我那徒弟，自生命之树诞生，又被生命之泉温养，埃维莉娜，那她是人类、还是精灵啊？’

　　‘又或者是……神明呢？’

　　句末的问号，恶趣味的冒了个尖尖，嘲讽意味拉满。

　　埃维莉娜·依耶芙特在一晚上心绪大起大落之后，踢开了繁复的长裙，以一个非常不文雅的姿势瘫在了椅子上，执政近千年，这位高傲、目空一切的精灵女王终于认清自己被米狄尔算计的团团转的事实，并非常快速的接受了现实，开始思考自己退位之后的生活……

　　人类啊，真是太可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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