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求婚
小五回到小公馆,周政齐正要出门去,要叫他带话,已经喊了他许久。
见了小五,双眉紧蹙,便要责骂,不料小五率先作揖拜下来道歉不停,又玩笑道:“少爷心里有气只管往我头上发,我该受着!但这一件事未必都是坏处,少爷也不要这样恼了罢。”
周政齐睨他一眼,沉沉吸一口气去,道:“我现在有事,必得就走,晚上回来再听你倒嚼。你往那边去,说我这几日很忙,恐怕都不会去,多漏一句都不行。”
小五只得止了话,不敢太冒进了,反而坏事,暗度其心思,不能明之,忽为自己打下的保票失了几许信心。
至于周政齐,实是一时竟不能分辨怎能一夜之间到了这地步,这事究竟是怎样发生的。唯恐往去见莺儿时,却发现她不若自己口中称道得那般好,但又已经丢了徐梦泽,那可该怎样?父亲是三令五申要将徐家小姐抓住不放的。
不敢面对此事,只得暂且避避。
与人相约在渡口办事,行到此处,便处处有人一口一个“周少爷”叫着,一路与人握手,皆被拉得很紧,让他心中和缓不少。
“若是别人,我是无论如何不能给到这个价的,但若是周少爷您,我却愿用这个数儿,只为与您交个朋友。”
对面穿长衫的身材细瘦的马脸男子温和地笑着,轻轻甩了甩右手的食指和中指。
周政齐略摇了摇头道:“不好。钱同那边,是能再低半个点的。我看,你的诚意是还没有放上来。”
“嗨唷!他的价钱确实是要得低的,我也不会不认,我这里确实是再压不下来了,不过您可想好:姓钱的肯这样割肉,全是为一气抛空后就跑的——现在形势不好,南边保不齐就会打起来,钱同他还有底气做么?您与他定下来,到时候东西都不一定能拿得到手呢。
“我们上头却是那一位——一旦乱起来,只会是最安全的。到时候,各地要得多,别处又没有,岂不是全部由您包揽。别看这么一个小房子,”他用指头敲了敲书案,“笃笃”闷响,“到时候许就是您打响名头的地方。
“你我谈了有几回了,若真要说我没有诚意,您自己心眼儿里也不会认的。虽给不到别人这样好的价钱,但货物紧俏,形势又是这样,您不要,可就转头就没有了。”
周政齐知道,他说的保人是新政府的两江都统张凯之,极有手腕,不当吃亏。心中已经愿意,仍按下满意之色,半晌颇作沉吟之貌,才点头道:“家父便曾与您多有交接,向来是很信任的。”
马脸男子见他说肯,笑容更盛,从抽屉中取出合同来:“周先生常常夸奖自家公子的才干,果然是能看得到的!这一位继承人选得不错,不愧是出洋留过学的!看看当今的年轻人,有如此魄力的当真不多。
“周氏的产业,在您这里必然再振的。从前还听说您不愿从商呢,还请好好考虑!实在可惜。”
周政齐微微翘起唇角。
这一件事,是自他经受周家的生意以来所出销最大的,理当收获最丰。他曾不愿与继家业,但在交往应酬之中,所有恭敬奉候,都是因为这一份家业和与其相配的身份而来,不由渐渐所思生变。
小五赶来为回家的主人开门,便一眼见周少爷心情安定不少,且脸上很有些得色。
也就兴高采烈,一边替他捧下帽子,一边笑问:“少爷今天很顺利罢?”
“贾擅仁那边的烟叶,今天谈得很好。”
周政齐也乐得透出话来。
“他们见了少爷这样倜傥风流,玉树临风的人,本就是不能不折的,何况您又有才华呢。”
周政齐笑道:“油嘴滑舌。”
“这是实话,就算您说是油嘴滑舌,我也不争什么。”小五追着周政齐走进正房,看他坐下,“您大喜啦!我得给您道喜——”
“道什么喜?”
小五被喝止住,回头一顾,只见是老阿娘站在那里,板着脸。
“现在的下人,也太刁些,尽日只撺掇着主人做一些不成体统的事情。”阿娘瞪起眼睛。
自莺儿被单独安排出去住着,她便愈渐失去了少爷的倚重,又因人老,无力为继,只能眼看着小五升了官一般,成日在小公馆里进进出出,跟着周政齐,成为无所不知的心腹。
可是莺儿的事情没有挑明,一主一仆只是对她搪塞,从不承认在外面养着一个人,她于是便毫无办法,只能常常指骂小五。在徐梦泽生日宴上出了那件事,阿娘还并不知道。
小五一吐舌头:“阿娘何必对我这样大火气,少爷刚在外面做成了一宗大生意,怎么不能道喜?”
周政齐不接茬,只微微含笑看着她,老阿娘面上犹疑,皱眉道:“原是这样。少爷这样,太太在九泉之下也能高兴些;做出了成绩,也莫忘回到那头去教老爷知道,那边母子两个可从没有老实过……”
周政齐点点头,将她止住,摆手让她出去;自己也起身,要去换轻便衣服。生活种种不便,是远不比有莺儿在身边、一抬手便有人侍候的好。
小五虽遭了打岔,不想放弃,遂又追上两步:“您大喜啦。”
这话重复了两遍,周政齐感到可笑,只得让他讲下去。
“您现在公事上有这样好的前途,私下里又有这样好的爱人,可不是大喜么?”
“走开。”周政齐听了,正触到恼处。
小五拉住了他的袖子:“不说完,我可不走,这些话都是实心为您好的。您要说了,昨天那事可不高兴,有什么喜在呢;可这是您自己在里头,反而看不清了。
“那徐家小姐是什么人?乃是老爷安排的!乃是封建糟粕啊!您这样的人物,逐渐要在场面上立起来了,又是留过洋的,身边放着封建糟粕,不像样子;况且人家要说,您是为了借那徐家的势力用才做得出头呢,咱们知道是放屁,外人却要用这个败坏您。
“恰咱们家的小姐,这些都不牵涉的,且是万里无一的贤妻,摆脱了徐家的悍妇,与小姐的关隘通了,岂不是喜么?”
周政齐只是向前走,他便追着跑,一番话说得极密,周政齐听了,倒愣了一会儿,站在当地,久无反应。
小五吃不准,又拉他的袖子:“少爷不是嫌我的话粗罢?还是碍着老爷不应允?您倒跟我说话才是。”
不料周政齐笑起来,且拍他的肩:“好小子!话虽的确粗些,难为是有些见地的。”
“我不知道什么叫见地,”小五抬手抚着自己的后颈,“能让少爷舒服些,我便高兴了。”
“你向那边说过了,我不去?”
“我说过了,但虽有这话,那边小姐必是时刻盼您去的。”
周政齐扣上刚刚解开的上衣扣子,教小五预备出门去,一脸春风新鲜。
莺儿见了周政齐,自然欢喜,抿嘴捧出一套新的茶器,罗茶烫盏,为其点茶;举动之间,文雅天成,虽浡沫仍不上好,已经难得。
将茶奉到,莺儿抿嘴轻笑:“我学了一个月,到今天才来给你瞧。”
她用了全套的珍珠首饰,穿着得很齐整,果如小五所言,真是总在等着他来;颊畔的发丝衬着雪白肤光,那芙蓉面上不知何时褪去了身为佣人时的低微求和,而换上一种娇丽温柔,含笑时的气韵,并不比他在社交场上见到的大家小姐差。
“你可愿嫁我?”
莺儿正转身去收拾桌上的瓷具,闻言举动一顿,转过头看周政齐时,两颊嫣然,神情十分坚定,唯声音略又些发颤:“自然是愿意的。”
周政齐本料想她会惊异,又问事情真假,怀了一些剖白解释之辞在心里,这样,反轮到他吃惊了:“你没什么话想问我?”
“我自认并不比谁差,从前只是什么都没见过,如今见了、做了,才知什么都能做得好。表哥是脱俗不凡的人,我看到的必也能看得到,且看得比我清,愿意娶我,我讶什么?”
她一双眼睛晶莹光耀,轻轻走到周政齐面前,俯在他膝头。
周政齐抚着她的发,心中生出被理解的温情:“便都交给我,你只在这里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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