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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缈
建元十三年初,右相夫人平安诞下一双儿女。
子名慕容绪,女名慕容缈。
同天,右相慕容柏带回了一个女孩,对外宣称是遗落在外的侄女,名宋听澜。
宋听澜生性活泼,初来慕容府时还有所收敛,过了几月之后倒是放开了许多,但总归不是自己家,总是生疏的。
宋听澜一直压抑着天性,每日只乖乖按照师尊嘱咐地练习功法剑法,闲时去街上听会儿戏、买些话本子,就这么过了好几年。
建元十九年,慕容府。
今天是宋听澜来慕容府的第六年。
也是慕容绪和慕容缈的六岁生辰宴。
严格来说,应该只是慕容绪的生辰宴。
慕容柏得子不易,和夫人两人对慕容绪那是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而同天出生的慕容缈却很不受待见。
宋听澜常听下人们在背后嚼舌根,说老爷重男轻女,缈小姐遇上这么个爹娘真是不幸。
宋听澜和慕容柏接触不多,却也能感受得到他收留自己也不过只是看在师尊的情面上,两人虽一直以叔侄相称,但那些不过尽是些表面功夫,算不得数。
那日,宋听澜从早晨起就感觉耳边的声音没停过。
今日难得师尊没让人来检查她的功法,宋听澜本也不过九岁的孩童,正是贪睡爱玩的年纪。正想趁此机会好好睡一觉,却赶上下人们到处张罗着布置生辰宴,根本没得清净。
“对对对,就是那儿!放上去吧!”
“再高点!诶,低点低点!”
“诶诶——那儿不对!夫人说了不能那么摆!对绪公子不好的!”
这已经是宋听澜第七次被吵醒了。
她猛地从床上坐起身,发着呆等自己的起床气消失,这才翻开被子走下床,麻溜地穿好衣服出了门。
慕容柏原本是给她配了丫鬟小厮伺候的,只是宋听澜跟着道人在山间习惯了自己的事情自己做,加上她每日都要练习剑法心经总是忘了日夜,有下人在也不方便,便都把人遣了出去,整座小院只剩她一个人,平日里倒还算安静。
只是今日日子特殊,宋听澜也不好说些什么,只能打开房门,正想脚下运起轻功离开院子,却被另一个稚嫩的声音叫住。
“澜姐姐,你要去哪儿?”
宋听澜闻声回头。
只见一个穿着红衣、头上还戴着个小兔子帽子的小团子不知什么时候跑到了她的院子里来,团子手里还捏着一串吃了一半的糖葫芦,正眼巴巴地看着她。
“你怎么跑我这儿来了?”宋听澜偏过头,下意识地朝自家院门望去。
院门关得好好的,她是怎么跑进来的?
慕容缈用手上的糖葫芦串指向宋听澜院子里的那棵榆树,一脸骄傲地笑着:“我爬树进来的。”
宋听澜抬手抠了下自己的脑袋,问她道:“你想干嘛?”
谁知慕容缈忽然向她扑了过来,一下抱住宋听澜,笑得灿烂。
“澜姐姐,他们都不愿意陪我玩,都去找哥哥了,你陪陪我好不好?”
宋听澜拒绝的话刚想脱口而出,一低头却刚好对上了慕容缈看过来的目光。
慕容柏和其夫人长相均是人中龙凤,两人的孩子自然也不会差。
慕容缈的一双眼睛极像她母亲,眼尾下垂,看人时眼神总是可怜巴巴的,惹人心软。
宋听澜也不例外,她咽下到嘴边的话,硬生生挤出一个字来:“好。”
她声音放缓了些,问慕容缈:“你想玩什么?”
慕容缈咬着嘴唇,像是真的在很认真地考虑。
片刻,她忽地抬起头,说话时一双眼睛似乎都放着光:“澜姐姐,你带我出城玩好不好?我长这么大还没出过城呢!爹爹总不让我出去,但是哥哥就可以。”
宋听澜听得不免有些心疼她,不禁安慰她道:“若是平日里我可以带你出去,但不能是今天。”
慕容缈听了她的话,眼睛一下就红了,仿佛下一秒眼泪就要掉下来了似的。
“可是,他们都是来给哥哥过生辰的,不会人在意我去了哪里的。”她说话都带上了哭腔,“哥哥好不容易才答应我把他们引开的。”
她见宋听澜没说话,又补充道:“澜姐姐,你放心!要是被人发现了,我绝对不会把你说出去的!都是我一个人干的!”
宋听澜看她的模样实在可怜,想了半晌还是点了头。
为了不被人发现,宋听澜带她从后院专门供下人休息的院子翻的墙。
出城的路上,慕容缈就没停下过嘴。
一路上,慕容缈就像个从没来过京都的外地小孩似的,这里瞧瞧那里看看,每见一个新奇玩意儿就要停下脚步看两眼,眼睛里是宋听澜从来没见过的神采。
宋听澜不禁在心里感叹,同样是自己的孩子,慕容柏也太过厚此薄彼了。
宋听澜时常出城练功,和守城门的士兵也算熟络,她一边和士兵聊着天,一边伸出一只手在背后做着手势示意慕容缈趁现在赶紧溜出去。
后者会意,趁宋听澜和士兵说话的间隙一下跑了老远。
“现在想去哪儿?”宋听澜追上她,轻声问道。
慕容缈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对宋听澜说:“澜姐姐,我想看你练剑。”
宋听澜有些惊讶,哪有普通人家的六岁小女孩喜欢看人舞剑的?不禁问她:“为什么?”
慕容缈笑了笑:“我之前偷偷听父亲说,你师傅是一个超级厉害的仙人,我也想变成很厉害的人,这样他们或许就不会看不起我啦!”
她想了想,又说:“说不定还能把哥哥的病治好呢!”
宋听澜眼神里闪过一丝心疼,点头应声:“好,我练给你看便是了。”
那日天气很好,万里无云,风过无痕。宋听澜脑中忽地灵光一闪,立刻拔出手里的木剑,一整套剑法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翩若惊鸿,婉若游龙。①
一套剑法下来,慕容缈看得都呆了,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她甚至放下了手里原本拿着的糖葫芦串,不停地鼓着掌。
“澜姐姐,你使得真好!”慕容缈小跑着到她身侧,从怀里掏出来一张纯白的手帕递到宋听澜面前,“我要是能有你一半厉害就好了。”
宋听澜接过她的手帕,道了声谢,说道:“你要是想学,我可以教你。”
慕容缈原本垂下的头一下就又抬了起来:“真的?那你刚才使得那套剑法叫什么啊,我想学。”
宋听澜迟疑片刻,又说:“它没有名字,我随手舞的。”
“这样啊……”
宋听澜又道:“但你可以给它取一个你喜欢的名字。”
慕容缈眼珠转了两圈,一拍脑门,笑着对宋听澜说:“就叫听风,如何?”
听风无忧,落雪成眠。②
宋听澜收起手中剑,“是个好名字,那便叫它听风吧。”
愿你今后也能做个无拘无束、自由自在之人。
宋听澜望着慕容缈的笑容,心里如是想。
-
生辰宴后,宋听澜很长一段时间都没见到慕容缈。
听下人们议论,生辰宴那日慕容柏动了怒,慕容缈自回来就被他关了禁闭,整整三个月。
宋听澜本想有空时翻墙去她的院子看看她,却被自家师尊的一封飞鸽传书叫出了城。
这一走便是半个多月。
等她再赶回来的那天,慕容缈早已经被放出来了。
宋听澜刚推开自己的院门,便看见女孩坐在宋听澜院子里的小池塘边上,两条腿垂在石头边上一晃一晃,安安静静的,看上去异常乖巧。
慕容缈听见院门处传来动静,抬眼望过来。
见是宋听澜回来,慕容缈瞬间从坐着的石头上跳到地上,一蹦一跳地跑到宋听澜身边来。
她脸上的笑落在宋听澜眼睛里便化成了心疼。
她语气里似乎带着点埋怨的意味:“澜姐姐,我等了你好久,你终于回来了。”
说这句话时女孩的声音不知为何变得有些空,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过来的一样。
宋听澜眼睁睁地看着眼前慕容缈的面容慢慢变得模糊起来,有些慌了神。
她下意识喊道:“阿缈!”
在喊出声的下一秒,宋听澜眼前天旋地转,等到意识再次清明时,眼前已经变成了另一幅景象。
银霜遍地,漫天飞雪。
那年是建元二十八年,慕容缈十五岁。
距离宋听澜离开慕容府出来闯荡已有三年。
“澜姐姐,我好像真的等不到你了……”
“他们要拿我的命换给哥哥,哥哥的病才能彻底治好……”
“阿缈要先走了,你别怪我……”
慕容缈一个人躺在床上,手里捏着宋听澜临走前给她折的一枝红梅,红梅已经枯得不成样,但慕容缈却依旧攥得很紧。
花瓣一瓣瓣掉落在地上,又被风吹起,飘出房间。飞向远方。
床上的人再没能睁开眼。
-
宋听澜醒了。
满面泪痕。
她后知后觉自己怀里还抱了个人,反应过来后双手一下子便放开。
柳临雪终于能坐起来了,她直起身,直勾勾地看进宋听澜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问道:“阿缈,是谁?”
宋听澜听见这两个字的那一刹浑身一震,随后才慢慢反应过来自己方才只是做了个梦,开口向柳临雪解释道:“她……是我妹妹。”
“一个,我没能见到最后一面的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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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翩若惊鸿,婉若游龙。”出自曹植《洛神赋》。
②:“听风无忧,落雪成眠。”来源网络,作者不详。
周三晚上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