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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尊他不识字
所谓刀山,由料峭的尖壁组成一座座高耸的山。尖壁呈圆锥状,像特意打磨过,如尖刀一般锋利,刀尖寒光刺骨。
一道尖壁,不过如此。但如果是千万道尖壁,那将是炼狱酷刑。
梵楼坐于高台之上,红袍如血,与黑夜明月相衬。一双星目俯视群山,又于群山之中定眼,定眼处,迟觅的一头乌丝在狂风中摇曳。她迎风而立,青纱张起风的形状。
“尊上,监刑这等小事,我们来做便好,何必亲自跑一趟?”怀应哈腰问道。
梵楼了瞥了下眼前人,眼前人一只眼被黑色眼罩盖住,右手臂少了半截。他又把视线放回群山之中的那抹青衣。
“惩戒叛徒怎叫小事?”梵楼勾起嘴角,手中的玉扇一下又一下拍敲手心。
“尊上说的是。”怀应顺着梵楼的话往下说。
梵楼手心握住玉扇,表情玩味:“本座听说,临水上神在天界风评不太好?”
“是。”怀应如实回答,“迟觅曾亲手残害同胞,不过因为没有证据,神尊迟迟未能定罪。以及她对待公主心狠手辣,也是天界有目共睹。”
“属下猜其担心魔尊责罚,才在魔尊面前伪饰一副慈母模样。”怀应又补充了一句。
梵楼若有所思,迟觅的事迹他早有耳闻。
他倒要看看这个女人还能装多久。
“行——刑——”
发号施令声,若铡刀下落,天崩地裂。脚上的缚神枷锁沉重无比,迟觅挪动脚腕,往刀山走去。
枷锁声一步一响,愈近刀山,愈有一种血腥气味冲入鼻腔。坚硬的戈壁隔着袜履直刮人脚底,戈壁与刀山之间,飞驾一座铁链桥。迟觅站在铁链桥的一端,两边是深不见底的渊薮,桥上有白骨森森。
此桥叫“莫回头”,一旦踏上桥就必须一往直前,不能中途而返,否则将会如脚下的白骨
她停在原地不前。
梵楼冷哼,果然不敢了吗?
谁料迟觅大喊:“大人,我有事相求。”
又想耍什么花招?梵楼背手,踏虚凌空。红袍于空中沉浮不定,落地后垂于两侧。
“说。”
迟觅卸下腕间的棕红木珠,朝梵楼行礼:“大人,此番我若不能活下来,请大人将此物送给长乐。”
梵楼眉毛微挑,接过手串,木珠由于长时间与皮肤接触,表面变得光滑润泽,仍能感受到手串上的余温。
“这是?”
“大人不必担心,这不过是长乐送我的生辰之礼。”迟觅答完,便毫不回头地踏上了“莫回头”,没有一丝犹豫。
梵楼眉头一蹙,生辰之礼?他指尖挑起手串,材质不过是北境特有的松柏,说不上多好。他慢慢把玩木珠,忽从一颗木珠上发现了一圈刻字。
“岁岁年年长相伴。”
他心脏猛得抽痛。
脑海中的小男孩,蹦蹦跶跶地向母亲送上一个小木盒,却被母亲反手打翻在地,木盒中的木雕小人连同盒子摔成两半,小人的头颅咕噜咕噜滚到小男孩脚下。
迟觅深吸了一口凉气,提起脚踝走上刀山。
刀尖粒粒剥离皮肉,迟觅忍不住颤抖起来,额角开始有冷汗冒出。她拔出脚,刀离肉的声音迟钝入耳,若木板刮琴弦。
又是一脚,刀没入骨肉之间,冰凉过后的剧痛若一张巨口,撕咬全身的痛觉,让迟觅难以站稳,但是她不能跌下,否则万刺穿心,她怕自己撑不到终点。
梵楼猜她撑不到十步。
但迟觅走过了将近十八丈远。她的脚踝以下已不能看,她的身后是一条血路,衣摆是血火妖冶,欲吞没人清瘦的身影。
迟觅咬唇,欲从刀上拔腿,却痛得浑身无力,汗流浃背。
难道今天要交代在这里了?迟觅眼前开始重影模糊,她双肩颤抖开始左右摇晃。
不知为何,眼泪不受控制地往下掉。
她好怕死,她真的好怕死。
脑中的弦欲断未断,她拔起腿,终于没站稳,往后倒去。
“对不起,长乐。”
她嘀咕完,想象中的疼痛却迟迟没有到来。她慢慢张开眼,脚下正迅速远离刀山。一抬脸,梵楼的下巴近在眼前,鼻尖的檀木香取代了血腥味。
迟觅抓住梵楼胸前的衣襟,大哭起来,心想:魔尊大人,你到底在想什么?
那根紧绷的弦骤然松开,她一头扎在梵楼怀中,晕了过去。
*
入眼是重重绛紫色帷幕,迟觅张开五指掐了把自己的脸,疼。
她还活着。
迟觅高兴地坐起身子,闻声,面色一僵。
“醒了?”梵楼手中握着玉扇,勾唇冷笑,“装的不错,本座被你骗到了。”
迟觅仔细回忆在刀山时的情景,红袍烈烈犹在眼前。
“迟觅多谢大人饶恕。”迟觅神色认真,“但是装?不知大人指的是哪件事?”
梵楼一时凝噎,又道:“你究竟有什么目的?明知道颖晖是魔族后人。”
目的?当然是活着!迟觅嗤之以鼻,但随后她也觉得哪里不对。如果想活着,她大可不必冒着必死的风险,来见梵楼。
那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迟觅思忖片刻,微笑道:“大人,我也不知道。只是单纯地想救长乐,没有想那么多。”
“不过,刚才确实有一刻,很怕死。”
“只是怕死?”没有后悔?
“只是怕死。”迟觅果断回答。
梵楼问:“你不讨厌颖晖?”
“讨厌?我为什么要讨厌?”迟觅想到长乐摇着她袖子的模样,眼底不禁地温柔一片,“爱还来不及。”
“爱是什么意思?”梵楼又问,面上的表情无一处不在昭告,他急切得到答案。
换作迟觅噎住,爱是什么意思,爱就是爱啊,还能有什么意思。
见迟觅不回答,梵楼冷笑:“果然在瞒骗本座。”
迟觅:?
“大人,并非我不愿告诉大人,”迟觅耐下性子,一字一句,“只是,‘爱’这个东西很复杂,不是一言两语就能说清楚的。”
“好,既然如此,你就留在魔界,等什么时候说清楚了,再放你离开。”
迟觅一头雾水,不会是又想把自己关在地牢里吧。她艰难开口:“大人,你若想关押我,想押就押吧,但是求大人先救长乐。”
“药已送去北境,至于关押,”梵楼勾唇一笑,“本座何时说过,要关押你?”
“从今日起,你何时说出了让本座满意的答案,本座就放你一条路,否则,你休想离开这魔宫。”
迟觅心下腹诽:这魔尊到底在想什么?把我留在魔宫里又不杀我,到底在打什么鬼算盘。
“如此,仍有一事相求,请大人允我写一封家书送与长乐,以免长乐担忧。”迟觅想,眼前至少不用担心梵楼动自己的性命,这样的话,那就让长乐安心准备春考,免得这个魔头何时又去北境掳走长乐。
“来人,上纸笔。”
迟觅端坐于案前,提笔一撇一捺,墨汁晕开纸张。
她注意到,梵楼的眼神似乎一直在往她的纸上瞟。
“不过是平常内容,大人若是不放心,大可来看。”
梵楼收起视线,咳了一声,来到迟觅身后,往纸上一看,嘴上念“诸不具……”
嘴巴如打结般,许久不曾往下念。
迟觅疑惑念出:“陈?”
“诸不具陈,顺遂无……”
“虞。”迟觅平静念出下一个字。
“咳,顺遂无虞。”梵楼面上有些挂不住。
迟觅大吃一惊,原来,堂堂魔尊居然不识字!
*
长乐的病情一日更甚一日。紫色蚯蚓几乎吞没了她的脸,已看不出她原来的容貌。
白瑾瑜守在长乐床边,几天几日不曾阖眼,手上的匕首也未曾有一天放下过。
又是夜,墙壁上印着白瑾瑜的身影。床上这具面目全非的人,若不是长乐手腕还有他亲手为她做的手串,他都不敢确定,这到底是不是长乐。
“啊……”长乐忽然呻吟了一声,引得王七从屏风后窜进来。
“长乐她,她不行了。”王七语气沉重,“时间不多了。”
两片嘴唇抖动,才缓缓说道:“再不动手,就来不及了。”
白瑾瑜感觉呼吸被巨大的痛苦裹挟,每出一口气,沉重的声音打着耳膜。握着匕首的五指颤抖,刀尖指向床上人的心脏,久久不肯动手。
“白瑾瑜。”王七叹了口气。
“长乐有救了!”刀狼迈着阔步走入,人眉间疲态浓厚。
他手里握着一封家书,一瓶丹药。
白瑾瑜愁眉慢慢舒展,跳起来夺过丹药,往长乐嘴里送。
王七也欣喜不已,往刀狼背后看去:“觅姐呢,觅姐呢?”
刀狼默然不语,挥了挥手中的书信:“迟觅只托人捎来一封信与一句话。”
“她说,不必担心她,她很好。”
王七一屁股摊在地上:“完了,觅姐怎么又被扣在了魔界。”
“那信呢?”王七忽然想起什么,眼中又恢复了神采。有信,说明迟觅还活着。
刀狼将信搁置在床头:“等长乐醒来后亲自拆。”
长乐吃过药后,肉眼可见地平静下来。
身上的紫色蚯蚓退却得慢,但是总归在退却。
王七感叹:“原来世上真有这样的奇药。”
他当年魔化时期,痛苦无比,若非意志坚韧,差点像以往大多数修炼的北境人那样,要么成魔物,要么毙命。
“觅姐居然还能寻来。”
在他们看来,迟觅总是能办到常人难以想象的事情,就像谁都没想到,迟觅真的能找到救长乐的办法。
长乐第二日醒来时,觉得小腿有点麻。一看,一颗头颅隔着被子压在自己的小腿处。
“白瑾瑜,赶紧走开,痛死我了。”
白瑾瑜猛得睁眼,抚上长乐的脸,结结巴巴地说不出话来,只是眼泪一颗一颗往下掉。
“白,白影驴,”长乐脸被揉得变形,口吃不清“你给吾松开!”
白瑾瑜挠挠脑袋,只在一旁傻呵呵笑。长乐点点白瑾瑜的脑袋:“白瑾瑜,有病是不是!”
“我娘亲呢?”长乐又问。
白瑾瑜捧出一份信:“迟上神给你的。”
长乐面色疑惑,拆开信封,眼睛快速览过,面色逐渐平静。
“长乐,迟觅(觅姐)怎么说的。”王七和刀狼一同踏入屏风,异口同声。
长乐悠悠开口:“娘亲说,让我好好准备春考,让众人莫要扰我。”
“是发生什么了吗?”长乐问。
三人面面相觑,同时答:“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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