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在我身边的语文老师

　　腊月二十三，小年儿，学生们考完试放了假。陈熠然当天下午就提了苹果去了林茗家，陈澈老师今天一天都要开会，没有和他一起来。
　　那苹果是烟台栖霞红富士，红亮亮的，夹杂着些或粉或黄的竖条纹，一看就甜。经过陈熠然一番清洗、切割、勾芡、挂糊、熬糖、翻炒，两个浑圆硕大的果子就成了一盘色泽金黄、外脆里绵的拔丝苹果，筷子一触便有万千牵丝。
　　只是陈熠然颠勺的时候气定神闲的，此时享用自己的丰硕成果时却显得有点左支右绌了。他越是想要离那丝远远的，因此把筷子倾的很斜，黏软的苹果就越是顺着这倾斜的角度往下滑，直往他握筷的手上去；他越是想赶紧把那苹果赶紧吃进嘴中，那苹果上的连丝越是攀着他的嘴角不放。
　　他正手忙脚乱着，恰此时他的手机又传来一声提示音。
　　陈熠然黑了脸。他把这第二筷勉强咽下去，便撂了筷道：“我不吃了。”然后他拿出手机看了一眼，无意识地皱了下眉，没做什么回复，又面无表情地把手机放回去了。
　　林茗心里发笑。不知他怎么做到的，办公室竟没一个老师说他脾气坏。唯独林茗知道，这小鬼吃个拔丝苹果都能把自己吃生气了，活脱脱一个转生的小阎王。
　　林茗今天穿的高领毛衣，袖子有点长。于是用左手捏了右手腕处的袖口，右手握着筷子平伸出去夹住一块苹果，再略微一转手腕将那连丝在苹果上绕了几圈，等到这丝断了，他就迅即将苹果放进凉水中蘸了一蘸。
　　他把这全程温驯的苹果轻放在陈熠然的碗里。
　　“吃这个吧。”
　　陈熠然闻言，一双眼睛目光幽深地看着林茗，不知道是不是在哀叹人和人夹菜的技术居然可以如此天差地别。
　　随后他从容地拿起筷子，夹住了那块苹果往嘴边送去。
　　但林茗怎么也想不明白，到底是为什么，那温驯的苹果，又在他的唇边儿留下了一圈糖的痕迹。
　　“还是粘住了。”陈熠然两只眼睛巴巴地望着林茗，“不如老师好人做到底，送苹果送到西，直接给我喂嘴里？”
　　林茗几乎要以为他是故意的了，但林茗却又的确没发现他有什么故意的小动作。
　　也许有人就是不会用筷子呢。
　　而且，这拔丝苹果毕竟是陈熠然做的，如果小鬼自己落不着吃的话，那还挺可怜的。
　　陈熠然张着嘴在那儿等着，林茗只好又夹起一块儿苹果，蘸了凉水，精准地投喂给他。陈熠然眼里带笑地看着他，细嚼慢咽地咀嚼了一会儿，然后缓缓舔舔嘴唇，露出了一丝餍足的表情：“好吃。”
　　“刚刚是谁的信息？”林茗一边儿给他夹苹果，一边儿问。
　　陈熠然刚想说“没什么”，但是他顿了一下，最后还是老实开口：“是小胖。”
　　“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事，问我有没有时间。”
　　“哦。所以熠然最近没有时间吗？”
　　“老师，”陈熠然平淡地反问，“我在学校里和他们待的时间不够多吗？”
　　虽然这反问本身带着刺，但陈熠然却是以一种置身事外的语气说出来的，没有嫌恶，也没有控诉，而是真的只是想跟林茗说清楚“我在学校里和他们待的时间已经很多了”，这样而已。
　　“唔。”林茗含混地应了一声，没再说话。
　　陈熠然却又突然起了劲儿，挑眉定定地望着林茗：“老师不想教我些为人处世之道吗？”
　　林茗迷茫地看他一眼：“我有那么好为人师吗？”
　　陈熠然轻笑一声。
　　“没有。老师只不过是说话像老夫子，提笔像老教授，行事像老先生，嗜书如命、爱生如子。所以总的来说，老师是为人好师，不是好为人师。”
　　林茗呆了一瞬，随后心头涌上一股热流——他甚喜甚慰。倒不是因为陈熠然夸他，而是因为曾经陈熠然因为夸他的时候被撞见就倔倔地几个星期都不正经理他，如今已然能在他面前面不改色地将这些话宣之于口了。
　　陈熠然看向他的眼神认真且坚定，脸上也不见任何调笑或惊慌的表情。
　　林茗回望着他，脸上带了些温煦的笑。方才只顾着感叹陈熠然难得的坦率，如今意识到“他毕生所求的师道师德受到了陈熠然的肯定”这一层，他心里愈发高兴。
　　林茗抿抿唇，开口道：“谢谢熠然。”
　　陈熠然很少见地，笑得很清浅，很温柔，这笑使得他往日里精致凌人的五官染上了一些不寻常的神采：“应该是我们谢谢老师。”
　　林茗垂了眼睛，又抿一抿唇，似乎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老师，”陈熠然善解人意道，“我把前天语文考试卷的题目说给你听。”
　　林茗于是又立即地振奋起来了。平时的试卷都是语文组的老师们商量着一起出题的，只有期末考试是市里出题。尽管平日里备课已是参考过近十年的教学经验，但林茗仍然不敢确定自己对于重点的把握是否精准，他期待着这场考试来对自己教学成果进行验收。
　　由于语文老师只能监考其他科，所以他一直也不知道语文题是什么样子的。他本来想等考完试那天，看语文教研组的微信群里会不会有人进行讨论，没想到对其他资历较高的老师来说，期末考试实在不算个事儿，值不当地在悠闲的假期里再去拿出来说，所以他也没等到。林茗也不敢直接去问陈熠然，害怕打扰到他考其他试的心情。
　　如今陈熠然主动跟他提起，他自然激动万分。而且，陈熠然将题基本几乎一字不差地全背了下来，至于有些需要根据选项抉择的题目，他也将选项一并背了。
　　林茗每每看到陈熠然敏慧颖悟的模样，每每都要被少年人身上的光芒闪上一闪。这光芒次次闪得他心中欢畅。另外，林茗发现陈熠然所口述的问题基本都是他在上课时都讲过的，所以班里的大家应该答的都还不错，他心中的块乐就又多了一层。平日里笑容总是恬淡清微的林茗，此时也难得笑得恣意了一些——他的上下唇间露出一圈整洁的牙齿边儿来。
　　“老师，”陈熠然也跟着他笑，“不夸夸我吗？”
　　林茗使劲儿点点头：“夸夸。”
　　“好敷衍啊。”陈熠然撇撇嘴，眼睛里却还含着笑，“老师应该说，‘熠然真厉害’。”
　　林茗弯着眼睛：“好好，熠然真厉害。”
　　明明是陈熠然自己要求的，他听了却好像有点不自在似的。他低头摸了摸脸，嗔道：“老师，你真是...怎么不管我做什么，你都陪着我胡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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