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芙蓉帐暖度春宵
三十五
吃晚饭的时候,孟君荣来报,说是前些日子连着下雨,西院房屋有漏,屋里潮湿,一时收拾不出来,所以……
你是要我跟方晋云睡一个房一张床?!
我夹着菜,瞪着孟君荣,心里头有千言万语想要对她倾诉,却涌在喉头说不出口——你干什么吃的?你故意整我吧?你嫌我活得太长了?
菜掉桌上了。方晋云看我一眼,我赶紧夹起来放进碗里,扒了一口饭,笑眯眯地对孟君荣说:“无妨,弄不完那就明天再弄吧。今晚先歇在我房中,叫人添一床被子来。”
我都这么温柔了,孟君荣还是出了一脑门的汗,弯腰弓背地退出去了。
今天公务真是多啊,我在衙门兢兢业业忙到亥时,直憋得一向早早回家的周瑞频频咳嗽摇头又叹气。我回了府,只听得到凄恻的虫鸣和呼啸的风声。天色一片漆黑,夜风吹着,廊下的灯笼晃晃悠悠,昏黄的光线投在古老的红木梁柱上,影影幢幢,像是无处安歇的魂魄在深夜里游荡……
我后颈阵阵发冷,收紧衣襟疾步进了中庭。房里竟然亮着光,一点儿柔和的烛光隔着白色窗纸透出来,像是有温度一样,熨平了这夜的萧索。
我伸手推门,“吱呀”一声,在静夜里听起来有点儿惊心动魄,像劫后余生的惊喘。
方晋云穿着中衣,背光站在卧房门口:“大人。”
房中安静温暖,我心情松懈下来,柔声说:“起风了,大概要变天了。”
“嗯。”
“你怎么还没休息?”
“……”
“在等我?不用等我。衙门里事情一向很杂,不知道要弄到什么时候。你自己早些休息就是了。”
方晋云打了热水,等我洗完脚,又默默端出去倒了。我摸不清他与六皇女的相处模式,但看他做得自然,大概平时就是这样服侍的。他净了手走过来,自然而然地替我解腰带。我端平手臂,任他低头解我衣襟上繁琐的盘扣,默默地忍受他发丝蹭着我的下巴和脸颊,白天那股若有似无的芬芳变得具体起来,丝丝缕缕萦绕在鼻端。他收了外衣挂在架上,又伸手解我衬袍,呼吸轻浅,触在裸/露的脖颈上,我忍了一会儿,实在忍不下,便握住他的手,说:“我自己来吧。”
方晋云便退开一些,我垂下眼,脱了衬袍,露出肚兜。终于还是忍不住一阵别扭。
他挂好衣服,掀开里侧的被子,等我钻进被窝躺好,才熄了蜡烛,放下帘帐,在外侧躺下。
跟方晋云并肩躺着,沉默地等待入睡。这感觉还真是微妙。
直到昨天,我还不知道这世界上有一个人,跟我有着这么亲密的关系。这人突然降临在我面前,打破了我努力打造出来的平衡。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带来的,到底是祸还是福?
我扭头看了方晋云一眼,他闭着眼睛,眼窝一片阴影。额头是饱满的线条,鼻梁挺直,嘴唇丰润,面色沉静。
我又想起颜非。白天,他那样看着我,是有话要说?
我也没想到,事情竟然会发展成这样……
再偏过头看方晋云,他鼻息轻微绵长,似是已经入睡了。
我瞪着帐顶,心中无比惆怅,不知明天的路又该怎么走。
三十六
空气很沉闷,不用睁眼看也知道又是阴天。我伸长四肢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翻身把被子揽到怀里磨蹭,舒服地叹了一口气。
但是突然又察觉到异样——这枕头上陌生的、又有点儿似曾相识的香味。
我睁开眼,看着新添的枕头,僵在床上,脊背上一片冰凉。
我睡相一向不好,所以昨夜一直把被筒折好紧紧地压在身下,生怕我又睡横了睡歪了,表现得不像六皇女,引起方晋云的怀疑。现在我却抱着被子,光着脊梁趴在床上,一条腿跨在被子上,还伸出一只手抓了头发又挠了屁股……
我闭了一下眼睛,抱着视死如归的心猛地抬头。方晋云坐在梳妆台前,正扭头看我,脸上有讶异之色。
我心里一紧,“轰”地从头热到脚,耳朵轰隆隆的响,勉强扯了个笑容:“早。”
“不早了。”方晋云放下梳子走过来,嘴角微抿着,像是含着笑。他取了我的衬袍,站在床边说:“辰时已将尽了。周县丞来过,我问了她,她说今天没什么事务。我就没叫醒大人。”
我下了床,蹬蹬脚,把亵裤弄平整。方晋云从架上取了件干净衣服,从身后帮我套上衣袖,又绕到前面,理好衣襟。我张开胳膊,看他低了头,拿条腰封自身后绕过来,束在我腰上——这动作好像拥抱啊。太亲昵了,真不习惯。
方晋云替我梳头发,我也不敢拒绝。再说气氛难得这么和谐。他提起说卧房没有小厮侍夜,不太合适,应该安排一个才是,刚好写意过来了,就让他歇在我房中吧。这大概又是大户人家的规矩,我便应了。我渐觉跟方晋云的相处之道就是少说话。说得越多,错得越多,祸从口出。我领悟了沉默是金的真谛,便闭着眼睛,任方晋云动作轻柔地梳开我的长发,在身后轻轻问:“大人想梳个什么发式?”
“随便,梳你喜欢的吧。”
方晋云的手停顿住,我蓦然惊醒——这样说也能出错?!
他正从镜子里盯着着我,我也不安地望着他,不知道错在哪里所以无从补救。幸好他很快就垂下眼睛,接着梳理我的头发。
我却不能安心——实在是太可怕了啊,这个六皇女跟她老公到底是怎么回事?看镜子里这俩人,一个明眸皓齿天生丽质,一个蛾眉螓首娇俏多姿,长相明明这么般配,凑在一起这气氛怎么就这么古怪别扭?
方晋云在里屋收拾床褥,我梳洗完毕,草草吃了些糕点就急着要逃跑,刚好跟进门的人撞了个满怀。小五猝不及防,往后退几步摔了个屁墩儿。托盘掉在地上,粥和包子滚了一地。
“你怎么成天毛毛躁躁的?”
小五一骨碌爬起来,跪在地上连连认错,忙不迭地捡地上的碎碟子。
“别磕头了,地板都撞烂了。”我纳闷儿道,“哎,你跪着做什么,站起来收拾。”
小五嗫喏道:“孟管家说,主子这两日心情不好,叫大家小心伺候。”
方晋云就在里屋,叫他听见怎么想?我小声呵斥:“胡说,我心情哪里不好了!”
小五吓得一哆嗦,连忙磕头,拖着哭腔说:“是,主子心情好,主子心情很好。”
我气得直翻眼睛。
偏偏颜非也端了个托盘进来了,看到小五跪在地上,脸上显出些惊讶。我尴尬起来,吩咐小五:“行了行了,你下去吧。待会儿我找人收拾。”
方晋云从里屋出来,看到颜非,便上前施了礼,微笑道:“颜杏林。”
颜非捧着托盘,对他微微一颔首。
这俩人都是绝色,同样风姿卓越,气质却大不相同:一个清冷,一个温柔;一个清新淡泊,一个娉婷优雅。我心想,你们俩更般配啊,都一样让人捉摸不透。干脆你俩凑一块儿得了!
颜非对方晋云说:“我在厨房煎药,见厨娘煎好了良君的药,便一并送过来了。”
方晋云接了托盘,对着他一笑:“有劳颜杏林。”
我心说:啧,天造地设的一对。
颜非对着我,表情就没有那样自然了,说话总带点儿迟疑似的:“汤药伤胃,空腹饮不好。我让厨房送了早饭,可是……”
我不看他的脸,只盯着地上散落的早饭,说:“没关系,我不吃药了。我觉得我身体都好了,背上也没留下伤痕,用不着吃药了。以后都别煎了,忙你自己的吧。”
颜非过了一会儿才说:“那,把今天的喝了吧。”
我接过方晋云递上的药,一口气喝了,把碗还给他,说:“你们聊吧。我先出去了。”便绕过站在门口的颜非,径直往衙门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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