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晶花

　　涟漪迷上了乘车－－一种由外力推动起来的流动感。闲暇时，她常常坐上环城的旅游巴士，靠在窗口，出神地望着街上不断闪过的人流和风景。许多人过去了，又有许多人不断出现。涟漪喜欢这种流动的感觉，好像整个儿飘了起来。许多时候，她希望像风儿一样，掠过一个又一个地方，一群又一群人，永远也不要停歇下来……
　　可在现实中，却正好相反。她的处境，好像站在寂寞的风中，候着命里注定的人：她的亲人，她的朋友，她的爱人，甚至她的对头……一个又一个走过，水流般从她身边过去了。她不得不挥手作别，虽然不舍。有时，很想拼命抓住某人不放。但是，不行，对方的脚步停不下来。她生来就不健全，承受不了人生旅途的舟车劳顿。因此，她注定要等待，要放弃。等待放弃从眼前流过，等待生命之花在放弃中枯萎。这就是宿命，所以她得接受。
　　而今，她在和清凌纠缠不清时，陈可松朝她走来，陌生的，不友好的，咄咄逼人的。那气势，就像第二次在公寓门口见到他，敞着大衣，目光炯炯，大踏步地走来。大衣在风中摆动，扇过来一阵很奇特的味道。他面无表情，冲她点点头，决然地从她面前闪过。她隐约预感到，她和他有某种孽缘，也许是前世结下的，神秘不可知。念头一转，她又觉得自己真的太迷信了。
　　唉！但愿他只是一闪而过的过客。有时，涟漪固执地认为自己的预感有其产生的原因。陈可松和清凌不同，第一次见面就有很深的敌意，好像彼此有积怨似的。如果他成为她的宿敌，那可不是好对付的……
　　何漫云大概是挑花了眼吧，竟然喜欢那种狠男人。他的眼神阴晴不定。晴朗时，略带侵略性的，镇定得让人不容置疑，好像在说：你们全得听我的；阴冷时，闪着凶残的光，恨不能将所见之物统统撕碎、吞噬掉。硬朗的嘴角漾动着果断、坚毅，甚至残忍；凡事不动声色，只要决定了，就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还具有那种不达目的决不罢休的韧劲。微笑时都带着残忍的执着，又恰似在嘲弄。
　　不过，陈可松的冷酷、专横，碰上冰人似的涟漪也无可奈何。漫云夹在两人中间自说自话，无人应和，颇感无趣。最后，三人都没了声音，往往不欢而散。奇怪的是，只要有空，漫云却总喜欢拉上涟漪，三个一起吃饭聊天，一起到酒吧，消磨漫漫长夜。大概是想让我和他热络起来吧，涟漪心下猜测。漫云爱热闹，两个冷漠却又格格不入的人坐在一起争冷斗寒，也挺热闹的。加上他每顿饭都喜欢喝上几杯，且又不喜欢独酌，而漫云胃不好，不敢多喝。涟漪只得勉为其难，常陪着喝上一杯。
　　有时，一时兴起，多贪了几杯，他便借着酒劲，喋喋不休地吹嘘起他的生意经，发家史。他说他的生意经只三个字：快、准、狠。快速地筛选获得的信息，准确地抓住目标，不择手段地获取利润。他是靠贩卖钢材起家的。开始，很辛苦，经常要押着几车皮的钢材往全国各地跑。后来，生意做大了，专事批发业务。再后来，又做起了流水生意，只要是高利润，风险再大的，他也敢做。他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是富从险中求。现在他的生意遍及全国。但当问及其事业的具体内容时，他都三缄其口，讳莫如深，漫云也不清楚。至于资产方面，他更不允许漫云过问，听说这是他结婚的条件。不过，他出手阔绰，为人大方，从不在小钱上计较。在用钱方面，漫云无从挑剔。
　　一个再强硬的人，他总该有虚弱的地方。涟漪细心观察：他行事蛮横，专行专断。有一次，在去吃饭的路上遇到一个老叫花子，衣衫褴褛，哆嗦着缠住他们要钱。滚开！他一脚揣过去，老人仰面摔在地上。涟漪又一次从他眼神中捕捉到了让她心悸的凶光，虽然只是一闪而过。事后，漫云嗔怪道：何必呢，怪可怜的。他跺跺脚，向后看了看：对这种人就得这样。那老人已爬起来，弓着腰，颤微微地把手伸到又一个路人面前。涟漪久久都不能从震惊中缓过来。那个人是在怎样一个环境中成长的呢？不仅没有同情心还要去迫害弱者……
　　涟漪深深叹息着，她没有资格去指责他，虽然心里同情那个老人，但她没有作出任何的表示，哪怕是口头上的；她连漫云都不如，更可怕的是，从他身上，她好像窥见了自己。从老人的角度看，她是他们一伙的。当时，她什么也没想，（她本能地知道：她什么也改变不了）只是默然地看着，事后虽有点内疚，但也比不过他给她的震撼。可怕的人！危险分子！坐在餐桌边，面对他，面对咕咕咕沸滚着的火锅，涟漪无法畅快地吞咽。漫云吃热了，起身拎着化妆包进了洗手间，大概补妆去了。忽然，涟漪瞥见陈可松举起了火钳，恍惚间，涟漪本能地用手护着头：不要！
　　他楞了楞：我夹块燃料，你看，它快烧完了。他慌忙夹了块固体酒精填进炉里，然后把火钳放到桌子底下去了。两人茫然地对视着，失魂落魄。涟漪为刚才的失态而窘迫，而他也不妥，失了一惯的冷静：慌张、不安、动摇起来。涟漪发现他的目光零乱，失去了镇慑的力量。她不能确定所包含的内容，但至少是一种虚弱吧。回去的路上，他突然侧过头来说了句耐人寻味的话：克服恐惧的办法，只有让别人怕你。坐在付驾驶座上的漫云问他是什么意思，他不耐烦地按了按喇叭：不懂就算了，别吵我。
　　此后，他又恢复了派头十足的威风样儿，雄赳赳的；但涟漪确实看到了他虚弱的时候，却不明就里。
　　真是不可思议！漫云竟会接受条件而结婚，不知她脑袋里被塞进了什么，抑或她被洗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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