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流

　　杜若琛并非只是随口安慰人，他立刻安排我们收拾客厅并依次洗漱，又给队长打了个电话。最后他轻而不容质疑地敲了敲门，独自进入卧室。
　　他不过进去几分钟，却好像过了几小时。我和贺百颇紧贴彼此的手臂，忐忑窝在沙发一角。方知否则困顿地坐在我们对面，不断打着哈欠，眼角冒出泪花。
　　杜若琛从里头出来的时候，何啸渊正巧回家。他们俩此刻真的像家中父母，两人隔空示意了一下，又低声说了些什么。何啸渊沉稳点头，来到沙发这边赶我们去睡觉。杜若琛则揉着脖子进了浴室。他本来结束晚课就很累。
　　卧室里黑咕隆咚，我悄悄注意着文俊豪的床铺。他将自己裹得像盘蛋包饭，一动不动缩在床角。
　　我轻手轻脚爬上床，缓缓躺下来。我愈发庆幸我们是对床。我悄悄望着他，瞥见他紧闭的眼睛，和挡住一半的鼓鼓脸颊。
　　大家都上床休息的时候，我也换了个姿势，准备睡觉。我总在这种时刻想事情，反复回想文俊豪和方知否的冲突，琢磨文俊豪最疼的还得是贺百颇……
　　“席然。”
　　寂静中，一道低沉的嗓音响起。
　　我已经有些半梦半醒的迷糊，霎时整个人抖了一下。
　　“啊？”我下意识回应，扭头一看，文俊豪不知何时坐了起来。“怎么了？”我揉揉眼睛，试图把他看得更清楚。
　　可他的身影在黑暗中像团乖张的鬼火，并发出冷酷的呼吸：
　　“能不能把你的雪花球关掉？”
　　我怎么也没想到他会跟我说这个事情。
　　我茫然地扭过头，注意到那颗我一直会放在枕头旁的雪花球。它给我安全感，同时也意味着我已经彻底习惯它的存在。此刻我定睛一看，才注意到雪花球在黑暗中发出不小的亮光，而和我头对头睡的文俊豪，正受其影响。
　　不，看来不仅仅是此刻。
　　黑暗中，文俊豪头发蓬乱，眼神烦躁地望着我。他没给我任何缓冲，直说：
　　“忍你很久了。”
　　不同于被叫到名字的抖动，我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发颤，嘴唇传来刺刺的麻感。
　　我根本说不出话，脑中反复回想我住进来至今的日子，是不是偶然打扰过他，有没有哪一次让他很烦。于是很多细小的事开始无限放大，顶着我脆弱的头皮。我疼，就是感觉疼，理智拼命找补说这是文俊豪一时气话，却被长久积攒的忐忑与失落打败了。
　　“文俊豪……”开口的那瞬间，我发现只会这三个字了，“文俊豪。”
　　其他成员们陆续爬了起来，不懂现在这突发的争执。而杜若琛因为白天太过忙碌，还沉沉睡着，以至于事发的第一时间，根本没人能够果决而正确地浇熄怒火。
　　文俊豪戾气满满，粗暴一伸手，抓住了我的雪花球。我发出一声带着哭腔的喊叫，眼睁睁看着他将雪花球关掉，那晶莹的小雪片、长发的小女孩、宁静的小木屋，瞬间没入黑暗。
　　“你为什么不一开始就跟我说？”我的声音带上哭腔，哽咽着问他：“如果你觉得打扰我可以把雪花球藏在被子里，但你不说我真的不知道我哪里让你不高兴……”
　　“你们到底在干嘛？”
　　何啸渊爬下床，严肃地插进了对话。
　　文俊豪却骤然冷笑一声，没头没脑地对我说：
　　“你当然不知道，你就等着出道了，反正你的姐姐都给你安排好了。”
　　人在气头上就是语无伦次，缺乏逻辑，但却能精准捕捉到伤害对方的有力武器。
　　这个道理我是事后才明白的，然而真正感受到的那一刻，却不争气地逼出了眼泪。
　　在夜色中，我的脸上仿佛生长出两道黑色河流，无止境地奔涌着。
　　我确实懦弱，慌乱地爬下床，拖鞋都穿反了。何啸渊想拦住我，却被我不知哪来的力气推开了。我疯跑出卧室，冲到阳台，用力合上玻璃推门并反锁。
　　我想不明白文俊豪为什么突然要这样攻击我，但我终于是明白我确实很在意他，已经到了眼里都是他的那种程度。
　　我和文俊豪这么一闹，大家也都没法睡了。卧室的灯被打开，许久贺百颇走了出来。他将一条大毯子放到沙发上，不安地看我一眼，然后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我不知道后面他们怎么了。我站在阳台吹了好久冷风，最后只觉得难堪。
　　我确实是经纪人的弟弟，训练几个月就进了出道组。这看来是不应当的，让人心里不快的，或许也是我需要纠正的。
　　在天空转白的第一刻，我从沙发上爬起来，撑着通宵没睡的头颅，摇摇晃晃走进卧室。
　　他们也没怎么睡，纷纷抬头看着我。而文俊豪，则僵直地侧卧在床。
　　就这样吧，到此为止吧。我拿起手机，翻出姐姐的微信，按下语音键：
　　“那我退出出道组吧。”
　　事情怎么会从一碗螺蛳粉发展到现在，我已经不知道了。在语音发送的那瞬间，我的表情麻木。
　　但文俊豪产生了反应，从他的被子里中爬起来，还是那头乱毛，还是烦躁甚至低沉地盯住我。
　　于是我从麻木中升起了如丝的快感。
　　-
　　能将我看透的人从来都是姐姐。所以她让我去她办公室谈谈的时候，我并没有照做。中午吃饭遇到，我也抢先宣布：
　　“我可以参与后面师弟团的出道选拔，这样对谁都公平。”
　　我是席雨弟弟这件事轻而易举地被文俊豪公之于众，既然如此，那我就接受正式的出道选拔，也不至于文俊豪每次看到我都心里有想法。
　　“你确定文俊豪因为你是空降兵才发火？”姐姐反问我。
　　“我确定啊。他自己说的，说我进出道组是你给安排好了。”
　　听到我的话，姐姐若有所思地转过眼神，不远处，拿着盒饭的文俊豪与贺百颇碰巧走过去。
　　下午，姐姐将出道组的六人招聚到一起，开诚布公地表示：
　　“你们说的没错。出道的大小事，本来就是我安排的。”
　　站在队伍里的文俊豪扯了扯嘴角，而我则保持着与他初见时的冷漠。
　　“所以我要宣布接下来的出道计划调整。”
　　姐姐相当冷静，相当独裁：
　　“飞流将暂停一切准备活动，直到你们决定六个人一起出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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