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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苏屏从芳庭山回来后,总是笑嘻嘻的,乐观地认为自己可以与“冰雪之劫”共存。
将军、公子和她因姻缘红线彼此纠葛,三人之中,须得有人先站出来破局。
她很高兴,这个人是自己。她很高兴,自己又当了一回一往无前的英雄。
齐年要送苏屏去医院,苏屏不肯。冰冷的白色病房,白色被套和白色床单,医院的一切都和一望无际的雪地太像了。
“说来也是传奇,为什么我总是和刺骨的冰雪过不去?”苏屏半开玩笑地问。
齐年现下又是担心又是心疼她,只是望着她,红了眼眶又不想她发现,便把头转过去,轻咳了两声。
“现在不是适合吃蟹的季节,但我还是很喜欢这个地方。你说你曾有一件礼物没送出手,我也有的。”苏屏把齐年约到了蟹籽居,“我要送给你一份礼物。”
“把手伸出来,”苏屏仔细看了看齐年的掌心,并没有什么异常,晏怀词和齐年的姻缘红线想来不再成为牵绊和劫难,她把自己做的一条手链给齐年戴上,“送你的。”
细细的红绳上,系着一颗小巧的白玉平安扣,绕在了齐年的手腕上。
她晃动自己的手腕,她的手腕这儿也有一条相同的平安扣。
“用九键输入法打字,想打出你的名字,后面总会跟着‘平安’和‘思念’这两个词。”苏屏很喜欢这样的巧合,“平安扣上寄相思。如果来世我认不出你,你就戴着它来娶我,来接我回家。”
“屏屏,这次我可以保护你的,”齐年坐过去,紧紧抱着苏屏,身体却在微微发抖,他不由自主地害怕,每次都是她挡在前面去逞英雄,“续命之法不是没有,就算要折寿十年、二十年,以命换命全部拿去,我也要你好好活着!”
“齐老师,别犯傻了,救来救去、没完没了什么时候是个头?”苏屏伸手想去摸齐年的脸,但又缩回来,她的手实在是太冷了,“你就再让我一次,让我来当这个无名英雄吧。”
齐年坐到苏屏身边,牵过苏屏的手握在手里,他感受到苏屏的手是冰凉的,好像怎么捂都捂不热,便含泪低头吻了她的手腕,仿佛要将所有爱意都印在那个吻里,“我们要一起牵手奔向未来,去见一见来年的秋天,看看和去年的有什么不同。”
苏屏已经很虚弱了,连说话都费劲了:“念之,我想回家。你送我回家吧。”
困意袭来,她靠在齐年肩上,只觉得累极了,想要什么都不管,就这样沉沉睡去吧:“阿爷说,闭上眼睛,想见的人就会出现。念之,我们不会走散的……”
紧接着苏屏迎来了旷日持久的高热,卧病在床。
但这在其他人眼里这就是一场突袭的流感。
一瞬间回到了当年她只身破敌,孤独躺在雪里的时候。
飘下来的雪花是凉的,头发和后脑勺是凉的,后背和四肢也是凉的,只有从伤口流出来的血是温的,在胸膛里跳动的心是热的,雪地陷入一片寂静。
她会渐渐失去呼吸和心跳,就这样无声无息、干干净净地离开。
阿爷已经离开她很久了。阿娘也不再像小时候会给她唱歌哄她睡觉。
阿爷跟她说,雁雁,阿爷走了,若你想阿爷,闭上眼睛,阿爷就会出现了。
雁雁,闭上眼睛,想见的人就会出现。
骗人!阿爷阿娘还有妹妹的样子都模糊了。睡梦里,她总需要翻越一座又一座山,好像家人们就在山的那头等她,她艰难地在记忆里搜寻他们的音容笑貌,却怎么找都找不到。
眼前依旧是白茫茫的山川,什么也看不见。
她只是依稀察觉有什么细碎的声音像穿透了原野的风传到她耳边,久久不散。
忽然听见有人在喊她。
“屏屏,屏屏,听得见妈妈说话么?怎么还不醒?霁霁,把你的那床被子拿过来给你姐盖上,我再去换一条凉快些的毛巾给她敷上?”苏妈妈低声嘱咐着霁霁,拿着热了的毛巾下了楼,不到厨房就急切地问,“老苏,屏屏的药煎好了没有?”
“来了来了来了,”苏爸爸从厨房里出来,端着药踩着小碎步过来了,来不及拿布裹上瓷碗,赶快放在苏屏的床头柜上,烫得他直摸耳朵,随后又搓搓手去探苏屏的额头,“还是烧啊。”
“姐姐最怕苦了,我去给姐姐拿一块糖。”霁霁小跑着去把家里的玻璃糖罐子拿过来,取了一颗撕开了糖纸,“姐,这是你最爱吃的薄荷奶糖。”
就算病痛如山,劫数似海,它来势汹汹,翻涌不息,父母姊妹之爱也所向披靡,可跨山海。
一碗中药喂进去,苏屏出了一身汗,有退烧的迹象了。
唐福禄欣喜至极:不必铤而走险,去用那逆天的折寿法,续命良方早就出现。
苏屏渐渐睁开眼睛了。她不会再寂寞潦草地死去,她要继续热烈痛快地活着,因为,当她一醒来,就看到了爱的人都在身边:苏爸爸给她开方煎药,小药童田逸舟帮着抓药、烧水,苏妈妈熬了热粥、炒了爽口的小菜,苏霁霁给她拿了薄荷奶糖、恨不得扑到床上紧紧挨着她,邱老板送了名贵的药材来,秦小茶带了一捧草莓花束过来看她,唐福禄特地做了两道平安符,师姐师妹做了杏仁豆腐,她们抱着的保温桶里是师娘亲手包的素馅饺子,晏怀词和小俞心叠了一大瓶五颜六色的星星放在她的床头。
“你之前提的问题,我找到答案了。”齐年新写了一幅字,双手奉上。
苏屏缓缓展开,齐年的字便映入眼帘:“冰雪筋骨,浩气满昆仑。”
她看出来了,是齐老师变着法儿地在夸她呢。
在劫难逃,但总算转危为安了。
“你爸差点要现学现卖,给你招魂了。”苏妈妈上前去摸摸苏屏的额头,笑着打趣,示意齐年给苏屏喂粥。
苏屏身后靠着软乎乎的枕头,盈盈笑道:“我听见你们在叫我的名字。”
她听到齐年靠在床边,握着她的手轻声唤着:“屏屏,睁开眼吧,爱你的人都在身边。”
周日的中午,晏怀词抽空去面包店里找温跃,但店主抱歉地笑了笑:“小跃不在,她只是偶尔帮我看店的。没听小跃提起过你啊?既然你是她的朋友,你自己发消息问问她吧。”
是朋友吗?店主暗暗在心底怀疑:姐妹最大,就算他是未来的妹夫,我也要保护小跃。
“春霖妈妈,我是俞心的哥哥,我家俞心和您家春霖是同学,”晏怀词为了找到温跃把小俞心的班级合照都给翻出来了,举着手机展示道,“我真的不是骗子,有急事儿找温跃。”
他又从皮夹里取出一张身份证,放在柜台上:“您要不信,就把我的身份证扣在您这儿了。”
店主这下终于松了口,收下晏怀词的身份证点点头:“她去市立图书馆了,坐地铁3号线回去,你现在过去,估计在第一中学那一站能见到她吧。”
晏怀词在心里白眼都要翻到天上去了,这要是在以前,他直接二话不说直接把短刀架在人脖子上了,果然转世后自己的脾气都变好了:要是我有联系方式,我还来找你?
温跃此刻正在3号线地铁上,背着一个鼓囊囊的双肩背包。地铁缓缓而至,逐渐停稳,玻璃车门打开了,温跃随着涌动的人潮挤出来,踉跄了一下,跌向晏怀词,手里抱着的两本书也砰的一声砸在了地上。
晏怀词迅速后退,只是马上又伸手把温跃的书包揪起来,让她不至于摔倒。好重的书包,人高中生的书包都没她这么重吧?
温跃稍微挣扎了一下,低着头弯腰想去捡地上的书。晏怀词看着这颗毛茸茸的头在眼前晃着甩着,看着真是心烦,便松开她的书包,说了声:“站好,我来捡。”
他注意到她只戴了一只金色星星耳夹。她说有一只弄丢了,找不到了。
她紧接着站稳了。晏怀词为她捧着书,抬头便迎上了她的正脸,她亚麻色的头发比之前长长了一些,刘海盖住了眉毛,有些要扎到眼睛里去了。虽然有些惋惜,但温跃依旧大度洒脱地说:“丢了就丢了,重要的东西都会以另一种方式回到我们身边。我请你喝冻柠乐啊。”
晏怀词盯了一眼她背着的包,刚刚伸手一提,真的好重。
“你想说,我是在工地上装了十斤砖头来向你索命吗?”温跃伸手挑起刘海,露出了俏皮的眼睛。
“她怎么知道我在想些什么?她到底是谁?难道也师承唐家?”温跃嬉皮笑脸,轻描淡写地把晏怀词的心里话说出来。
不等晏怀词反应过来,温跃直接决定了:“走,我叫了车去吃饭,还要喝一杯冻柠乐。”
不愧是“肚子饿就要吃饭女士”,人如其名。
相较于热闹拥挤的一楼,茶餐厅二楼比较清静,温跃还点了猪扒包和各式小吃。
串起一串咖喱鱼蛋,她吃得津津有味。
晏怀词一直没开口,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温跃,发现其实和脑海中的并无二致,可是总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在困扰着他。
“我来找你,”晏怀词表达得很客气,“有事相询。”
“因为梦见我了?”温跃说出这句话,就像喝了一杯白开水那样简单直接。
晏怀词眼神闪过惊讶,他分不清温跃究竟是敌是友。
“我怎么会是你的敌人呢,”温跃喝了一口冻柠乐,“我是你过去的旧梦,更是你未来的冤家。”
她一字一顿地补充了一句:“下次再见,我可是要继续捉弄你的。”
记忆接踵而来,晏怀词一下子怔住了。
在梦里,在那一方熟悉的茶楼里,在他们初见的地方,他见到了雁雁。
她是凯旋的女将军,身披铠甲,一身男子装束,身上有伤,笑容却洒脱明艳,见他来了,她随手掷来一杯清茶给他。
“公子,你送我的玉牌,我戴上了。”她亲热地挽着他的手,将脖子上挂着的玉牌取出来给他看。
他多舍不得的雁雁,他盼了很久很久都盼不回来的雁雁,他在心底愧疚了千千万万遍的雁雁,让他唯一遗憾落泪的雁雁。
“雁雁,”他轻声问她,“你永远待在我身边,好不好?”
雁雁轻轻拍拍他的肩膀安慰他:“好,我们以后要一起养一群鸽子,一起去看海,一起吃甜食。”
这些想对雁雁说的话,他藏在心底,至今不曾说出口,这个女贼如何知道?
女贼还假模假样地掉眼泪,暗中看着自己的反应!
下一瞬便更快地出手,将手中的茶盏丢过去,将她金色的星星状耳环砸落在地,他冷冷地嘲讽道:“你不去当个伶人唱戏,真是可惜了你这假惺惺的好本事!只是我早就看腻了。说吧,谁派你来的?谁给你的胆子用雁雁的脸?”
“我还不乐意哄你呢!该死的矫情病娇男!”女贼白了他一眼,没好气地骂道,“谁爱这苦命的劳什子差事!”
“我今儿非让你这妖精现出原形!”晏怀词没想到女贼着实野蛮,顶着他喜欢的脸胡作非为,看了就来气!
“我若偏要用,你又能奈我何!”女贼丝毫不怕他的威胁,甚至言语充满了挑衅的意味,“你爱极了这一副皮相,我倒要看看,面对这样一张俊俏的脸,你还能不能狠心打我!”
晏怀词气极了,他抽出腰间的软剑朝女贼劈去,对付别人,十招绰绰有余,但女贼似乎琢磨透了他的一招一式,每次都能轻快又灵巧地躲开,从茶楼打到街市,从屋顶上追到了巷子里,两人混战许久,女贼甚至一个旋子翻过去,顺手摘了路边的一株蔷薇,打在他穴道上,让他动弹不得。
晏怀词咬紧牙关,冷眼瞪着这女贼。
“啧啧啧,花儿不错,但人比花娇!”女贼的手轻盈地扫过脸颊,褪去苏屏的样子,一回头竟是温跃的模样,她凌空一跃就不见踪迹了,只剩下声音远远传来,“最好别见啦!如果下次是你主动来找我,就别怪我继续捉弄你。”
“知道你很孤独,于是本将军在你心里种下一颗种子,终于开出了一个她。她从你心底来,是你纠结的善念与邪恶,坦露着你的天真与叛逆,了解你所有的心事,无论是痛苦还是欢欣。”小俞心突然在梦里出现,稚嫩的声音响起,当她背身说完这句话,又转过来温和平静地看着晏怀词,眼神像换了一个人,浑身散发着非常慈悲宽容的气质。
小俞心,就是被人们选出来的新一任五道将军。
或许是人们期盼着,这一次,请让一个孩子用她单纯率真的眼光去关怀世界、祝福世界。她曾失去过爱,又重新收获爱,她的生命由脆弱变得柔韧,这就是治愈本身。她理解爱的可贵,才更知道如何善待每一个渴望被爱的人。
醒来时,他只记得梦见温跃,却不再记得神的模样。
也不会知道,原来神隐于人间。慈悲的神啊,善于倾听人们的心愿。
竟梦见这样一个厚脸皮女贼,真是噩梦!醒来时晏怀词心口隐隐作痛。
早晨便见到小俞心跑着过来,在墙边摘了蔷薇,说是要送给他。
晏怀词差点没把喝进去的粥给吐出来,眼前又浮现出厚脸皮女贼的脸来。
“小晏,”坐在晏怀词对面的温跃,非常真诚地说,“虽然我看不惯你将自己囚困在原地,虽然我很不愿意哄你,虽然我很不想承认,但我就是为你来的。那些你无法宣之于口的心事,我可以感同身受。当一个孤独的人遇见另一个孤独的人,是不是会好一些呢?”
晏怀词突然想起来,就是在梦里,他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对自己说:
“你渴望有一个人因你而来,她就是为你而来的。你我的相见,你和她的相遇,最初都源于你。你的人生能否出现‘如愿’二字,就需要靠你自己来书写了。”
温跃叹了口气,看着晏怀词的眼泪啪嗒啪嗒地掉进他的那杯冻柠乐里。
“我这人吧,最见不得好看的人哭得梨花带雨,”温跃不开玩笑了,抽了一张纸给晏怀词擦脸,“因为听见你躲在心里哭,所以我来给你擦眼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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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朋友说,她很喜欢温跃的这句话:因为听见你躲在心里哭,所以我来给你擦眼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