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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路难
有的人畏惧风霜,有的人畏惧刀剑。
有的人畏惧得到,有的人畏惧给予。
月山数百年,沈漪衣袍飘飘不染尘灰,不沾天风海雨,不触雷霆,一个人,一把剑,好像随时都可以无声消失,去到一个无人知晓的地方。
无所畏惧,是因一无所有,又或是所向披靡。
当沈漪同意他这看起来有些不近人情的要求时,谢无患不知为何,对一切的不合理都释然了,他没有任何使沈漪感觉畏惧的东西。
非是恐惧,所以他不想探究,事实指向一个他不想接受甚至觉得恶心的答案。
沈漪没有再赶思狸走。
宴隐没有听沈漪的,带雾灯回望月城。
一行六人,于李衍神行风舟之上,沉默地向无极天渊的方向驶去。
思狸自那日后,便安静了下来,不逗弄前方驭使风舟的,无聊得发霉的李衍,对着明显跟谢无患同进退的宴隐雾灯,装作视而不见,更不往谢无患身边凑,镇日跟在沈漪脚边,寸步不离。
沈漪盘膝在船舷一边,匀着聚灵针的灵力,闭目养神,思狸也就在他膝上蜷曲趴下,不舍昼夜地修炼。
源气海之乱,它一直自责,此刻化悲愤为冲劲,发誓要精进修为,不光是为报好友之仇,也为今后,不再让沈漪被欺负。
风舟日日升高,半月后,风舟离极天只一步之遥。
极天之上,罡风狂烈,撕扯了一个个风卷,无序地冲撞着,虽极天上下有一层薄如蝉翼的华光护罩隔开,但罡风劲力凶悍,撕开了一道道细小裂缝,每每从裂缝中涌出一两丝风芒,就可将李衍搞的灰头土脸。
李衍很心痛,身体上的伤痛远不如见飞舟损坏的心痛使他在意,他攒了数百年的积蓄,才从刑山的门下弟子处购得这只风属灵舟,因,虽然不算极品,也可说得上一舟难求,顺风一日万里,逆风扶摇直上,他们要赶路往西去,必要借东风,可是近来偏偏西风猖狂,若不降落,再有一两日,飞舟便会冲入罡风之中,瞬间倾覆毁灭。
这舟上两大“恶人”,一个自上船便静坐调息眼皮都没睁过,一个则日日于船头远眺极西之地,像个呆子。没人发话,李衍不敢妄动。
提心吊胆地又驾了半日,那一直盘坐调息的白衣人长长吐出一口浊气,开眼便恰好看到李衍一缕头发被罡风削了下来,神色一滞,猛的伸手运来掌风将他推开。
风舟离了掌控,左右晃得厉害,谢无患一个闪身便站到跌坐在地的李衍身前,面色不善地看着沈漪。
思狸也从这动静中收功转醒,跃到沈漪身前,恶狠狠盯着谢无患,道:“你要做什么?”
谢无患不答反问,眼神却一直停留在沈漪身上:“你要做什么?”
沈漪没有丝毫掩饰,还是方才推倒李衍时那一副姿态,薄唇轻吐:“不想死的话,立刻将风舟降落。刑山那废物做出的东西已是不堪一击,其弟子更是四处谋财害命。”
李衍对沈漪这般口气早已麻木,能把仙道第一炼器宗师称为废物的人,看不上炼器宗师弟子处来得破铜烂铁简直再正常不过。
若不是因他现下落魄了,须得依托风舟速行,恐怕也是连看也不愿多看一眼。
李衍从地上爬起,在谢无患背后咳咳两声,道:“这风确实太恐怖了,再走下去就冲破屏障,被罡风围攻了,老头子我身体不好,受不得,受不得……”
李衍看谢无患无言,想是已经默许,便将风舟禁制全开,从高处往下急降,因速度极快,众人视界模糊。
此时舟尾又有罡风追随而来,不再是先前那般撕开天幕裂缝,一点点渗透出的风意,而是有一条巨大的风索,从天幕钻出,好像发现了风舟的逃脱之意,于是追赶而来,怒号震天,即使隔了禁制,舟上众人也能听到这股龙吟虎啸般的惊人之声。
李衍脸色发白,他曾了解过的罡风,只能存在于极天之上,即使有偶而一两丝风刃破出,也会很快就消散了,何曾想有一日会被追杀至半空?
李衍一时不知该继续速降,或是驭使风舟往顺风之处逃去,他面色凝重,以求救的眼光看着沈漪,后者是活了不知道多少年的老古董,眼界见识比他高到不知道哪里去了。
谁料沈漪此刻明摆了不想理他,竟然在万分焦急的情况之下又开始打坐了,思狸检查了一圈沈漪周围的聚灵阵,见得阵法完好,也趴回原位,作合眼入定状,二者都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
雾灯是一行人中年龄偏小的,从小被家族保护得太好,没遇过这种场面,此时有些坐不住,早在风索还在后方追击未至时,便出手击了两次,只是每次攻击都被风索吸收了进去,未见成效。
宴隐瞧着舟尾拧成麻绳一般粗大的风索,尖枪射出,闪烁着红光没入其内部,将风索内部照得通红,倏地又弹射而回,携了罡风劲力,狠狠插在舟身,飞舟一侧歪斜,好似下一刻便要失衡跌落。
天际轰隆作响,有一团雾气撕开屏障,跳出极天,慢悠悠飘到谢无患一行人的舟前,观之颇为仙气十足,停顿片刻,便有一道清亮人声从内里响起:“如此不堪一击,也敢诋毁我师尊?”
别的人倒还未做出反应,李衍倒是急吼吼冲到前方稽首三拜:“可是觅松大师?我乃数年前上门以万年灵草求舟的药谷医修李衍,在此见过大师。”
“我早已忘了,不过这艘风舟两舷有我宗六瓣梅烙印,确是出自我宗。”那人并未露面,似乎回想片刻,才如此说道。
李衍心中又急又气,气的是被沈漪说中了,自己拿了数十株万年灵草换了一只现下看来品质确实不怎么好的飞舟,急的是对方称不记得此事,雾气还在言语间弥漫过来,那便是不准备放过他们的意思。
谢无患拍拍袖口,荡出大袖里的风,走到李衍身侧。
风索绕雾气旋舞,看来风索横行并不是这极天有变,而是雾中人刻意针对他们。
果然,那雾中之人开口,声线不疾不徐:“方才是谁毁我师尊清誉,把此人交出,我便饶过你们。”
众人皆感到一股视线携了灵力在自己身上转悠,开始不自在起来,只有沈漪与谢无患岿然不动。
那人又开口了:“你这一船人,仙魔妖道都在,妖道归顺于我仙道多年,习我仙道功法,这也就罢了,怎的魔道也来凑热闹?”
语罢,雾中窜出两道银光,如稚儿手臂粗细,直直穿透风舟屏障朝谢无患打来,谢无患当然不会坐以待毙,白骨巨爪一把将银光扯住,往后猛一拽,几乎要将雾中人扯出来。
谢无患拉近一看,银光并不是什么光线,而是一条笔直的藤索法器,忽地藤索之上有雷电闪过,爬上了谢无患整条手臂,他手指一松,将银光放了回去。
谢无患知对方只是试探,站在原地一笑,道:“道友这话可说得没理了,仙道魔道,世间万道,只是修行之路不同,并无正邪之分!否则阁下作为仙道,无缘无故来找我魔道的麻烦,岂非是我为正,阁下为邪?”
“好一个牙尖嘴利之魔道!你一行人等诋毁我师尊在前,贬损我在后,岂可称我为邪道?”
“莫非……阁下便是那废物的弟子?”
谢无患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话是沈漪说出去的,沈漪都一副老神在在模样,他怕什么?
这些人实在讨嫌,打发了这个,又来了那个,谢无患也不管今日是否会打跑了徒弟,又来了师傅,有天雷子在手,大不了再战一场,经过莲旬的提升,修为水涨船高,打通了千年的修为关隘,再遇上任何高手都有自保和一战之力。
对方有些气急败坏,但因了某种阻碍,终究没有走出雾气来,谢无患回头看了一下舟内众人,吩咐李衍道:“既然已无旧可叙,那我们便出发吧,莫耽误了行程。”
李衍点点头,回到舟首,还是准备将风舟降落再说其他,逆风行舟,难免会不断升高,最终撞入罡风之内,毕竟小心驶得万年船,李衍的怕死是一行人加起来都比不上的,架起歪斜的神行风舟直下云霄。
“毁我财物,此刻还想一走了之,是否太过潇洒?”沈漪蓦然开口,周身金光流转,散发出一股惊人气势,却是对着雾中之人开口:“赔我飞舟,否则……”
金光一阵唰唰地颤动,朝白雾扫了几下,白雾竟然轻轻向四方散开,露出两个青濛濛隐约人影:“刑山,你也不想在小辈面前丢脸吧?”
李衍就差原地鼓掌了,飞舟是损坏不假,却是宴隐武器一击未中被打回来造成,此刻架舟远走也是因不愿与对方纠缠,免得节外生枝,谁料在沈漪嘴里一转,变成了对方毁了飞舟想落荒而逃,竟然想叫对方赔偿。
沈漪先前如此说,想必是断定了刑山也在那团白雾之中,李衍正心思转动,沈漪又回头:“李衍,刑山宗最好的飞行法器是何物?”
李衍抓抓越来越稀疏的头发,心想沈漪竟打起了对方宝物的主意,只好战战兢兢答道:“听说刑山大宗师数年前从裂风谷抓回来一只裂风兽,那兽三头六眼,瞳生三花,足有上万年修为,此后一直在驯化该兽,再未动手炼制过法器。”
沈漪眼眸掠过一丝精光,深意不言而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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