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霉小仙晋升记

　　莲如一愣，看着面前那个男人的后颈。
　　硬瘦刚直，一如二十年前他说尽了自己的不得宠不如意后的模样。少年郎坐在萋萋芳草地，脚踩粗粝碎石，一扬首，嘴里吐出三个字，我不服。

　　“本王没有白拿这二十年寿命。自诩通灵，乃是我借着不老容颜顺势而为，也许对诸位上仙有所冒犯，但我头顶通灵二字，做的却是为民之善事。”
　　“就拿那川渝岷江渠来说，多年饱受水灾之患，是本王以通灵之说兴修水利，这才换来二十年来的富庶粮仓。”
　　“还有西疆边境，连年不太平，我朝三十万大军挥剑向西，眼看生灵涂炭，是本王以通灵主和为由，一人远赴，重修疆域管理之法，这才换得这些年的太平。”

　　轻尘张大了嘴，呆呆看向池晏：“师尊，他说的可都是真的？”
　　池晏伸出手，衣袖在轻尘眼前徐徐扫过，一瞬间她眼前出现了另一张脸。

　　那是十年前的平阳王赵蘅，容颜清俊，玄衣劲装。
　　他马踏西行，扬鞭抵挡飞沙，背负通天烈日，终于在西疆边境线停步。下马之时，黄沙入眼，须发皆染成了灰黄。

　　再一晃，又是一张脸。
　　那是二十年的赵蘅，依旧是这一张脸，白衣清朗。
　　他带队行走在枯黄农地间，远眺涛涛岷江，越往前走，脚下就越是泥泞。他脱下了鞋袜，还欲往前，被手下的人劝住了。他摇头，继续前行。

　　轻尘动容：“原来他所言不假，当真没有辜负这二十年的寿命。”
　　不知何时，莲如站了起来。
　　“修水利，务农事，赴远疆，止纷争，这是你二十年前跟我说过的。”
　　她逐渐变得幽绿的眼眸，泛起了一层水雾。

　　那时的赵蘅，仍饱受顽疾之苦，受尽朝中冷落，却一字一句畅谈他想要的家国天下。可惜空有理想无法实现。
　　而今，他幸运地多活了二十年，叫他少年时期的凌云壮志一一落地。

　　轻尘犹豫地问池晏：“师尊，这么看来赵蘅多活一日，就能多为这世间做些好事，这、这该怎么判？”
　　就连厉渊，这个打定主意看戏的龙太子也忍不住插话：“是啊。”
　　刚说出两个字，厉渊就被池晏斜斜看了一眼：“天道自有度，这不是你需要操心的。”

　　厉渊讪讪闭嘴。
　　这才说了两个字！
　　轻尘那个小仙说了一堆！
　　为什么被怼的只有他！
　　想到这里，厉渊用一种“好吧我悟了小徒就是这么了不起”的怨念眼神盯着轻尘。

　　这时，池晏开口：“赵蘅，这二十年，你有功亦有过，至于功过能否相抵，这得由……”
　　“不必。”
　　赵蘅用一双沉静如深渊的双眸凝视战神仙尊，嘴角泛起了苦笑。
　　“是功是过，不劳诸仙思量。本王的命，本王自己做主。”

　　轻尘一愣，心底泛起了一丝怪异之感。她下意识去看池晏，恰好与他对视一眼，也看出了师尊心里的困惑。
　　池晏问：“你待如何？”
　　赵蘅双手抚过苍老面颊，又看看自己枯瘦双手，道：“既然无法再换心，我的脸和身体会越来越老吧？”
　　“不错，不仅是外在模样，你的体内也将以更快的速度变得衰败。纵是苟活于世，你的时日也不多了。”

　　“苟活于世？说的真对。”赵蘅眼里闪过一丝狠厉决绝，“那两个字，不能出现在我身上。”
　　直到这时，轻尘才意识到她心中的怪异源自何处。

　　鼻端传来了一股硝烟味道。
　　大火起得突然，火星子一下子窜到了赵蘅身上。

　　莲如发出一声尖叫，运足了周身所有妖力，想要灭火。
　　可是她的伤太重了，这看起来弹指可灭的火焰，竟然怎么都无法消失。

　　“仙尊，快救救他！”莲如整个身体贴在地面，浑身缩成了一团不住颤抖的白猫，四爪以别扭的姿势向后舒展，向池晏献上了妖灵最郑重的仪式。
　　“不用救。”赵蘅坐在地上，竭力忍受那通天热焰吞噬身体。
　　火光间，他看见不断哀嚎的白猫，这是他第一次看见莲如的妖灵元身，也是最后一次。

　　“抱歉，今生有负于你，只能来世了。”
　　剧烈的痛楚已让他说不出话来，他张开嘴，传递到莲如那里的只有无声的嘴型。

　　熊熊大火外，另有一道清冷白光，挡住了轻尘面前的火焰。
　　一时间轻尘只觉周身清凉不必，完全没有感受到任何灼烧之意。

　　可是这一幕太过惨烈，她看在眼里实在痛心，便急急问池晏：“师尊，你真的不出手吗？那赵蘅快要被烧死了！”
　　“这是他自己选择的。”池晏垂目，“他不想面对天道处罚，也不希望自己顶着苍老容颜继续活在世上，所以他选择了这条路。”

　　厉渊一震，凭他流连人间的经验悟了出来：“如此，他就不会被人发现这二十年的通灵假象，哪怕死了，他依然是受人爱戴景仰的好王爷好国师，足以流传后世。”
　　“原来，这就是人心。”轻尘眼神暗淡，曾经晶亮透彻的小鹿眼里现出了说不尽的疲乏。

　　直到赵蘅身体轰然倒地，众人眼前通红一片。整个小楼发出了摧枯拉朽的声音，无数桌椅窗门在大火中受到了冲击，化为灰烬。

　　“这楼要塌了。厉渊，速速带猫妖离开。”池晏轻手一拉，带着轻尘迅速起身，踩在恰好而至的浮云堆上，冷冷看着脚下的修罗世界。
　　厉渊一脸无语地甩出衣袖，将白猫卷起，麻溜儿地跟在池晏后面。

　　“咳咳咳！”自打上了浮云之后，轻尘就不断咳嗽。
　　“怎么回事？”
　　“好像不慎吸入了烟雾，喉咙很是难受。”
　　池晏蹙眉：“方才火起时，我便挡住了热焰，怎还会吸入烟雾？”
　　“我也不知道啊，可能是……咳咳，可能是师尊带我离开时，我忍不住回头看了眼？”

　　池晏听得无语，他带着轻尘离开小楼，转上浮云时，正是收起御火仙力召唤浮云之际，前后之差不过是电光火石一刹那。
　　这个小徒儿，怎么偏偏那个时候回头去看？真是好运气。

　　轻尘见了池晏责备眼神，不由解释：“我不过是怕火势蔓延，想看看……咳咳，看看会否殃及无辜。咳咳！”
　　每说上一两句，轻尘就忍不住咳个一两下，咳得她眼泪汪汪，声音都哑了。

　　池晏皱眉看她。
　　迎着师尊嫌弃眼神，轻尘弱弱问：“师尊，不知您的仙术……咳咳，能否……”
　　能否用仙术治一治她的咳嗽？池晏垂目，直摇头。

　　顿了顿，池晏开口：“把手伸过来吧。”
　　罢了，都知道小徒运气出了名的差，也不缺这么点小事儿了。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