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江

　　白影重重，飘下来的是雪花吗？面前巨大的山峦，层层叠叠覆盖着皑皑白雪，那是雪山？自己怎么会看到雪山呢？
　　青泥洼桥的胡同里，红衣绿裤的小少年和伙伴们像风一样跑来跑去，耳后是娘亲悠远的呼唤。
　　一转眼牛鼻子师父拾起浮尘，头也不回离他而去，“你我尘缘已尽，各奔东西去吧。”
　　少年偷偷把铜钱藏在一个瓦罐里，然后鬼鬼祟祟的埋在树下，突然背后出现黄四娘，娘亲揪着他的耳朵：“小兔崽子，你藏什么呢？”
　　“娘你不懂，我每天存一个铜板，将来大明首富就是我。”
　　场景忽然变了，那血肉模糊的是什么？是娘亲吗？不，不会的，娘亲还在桃源好好的呢。
　　他忽然看到了那腐烂的脸。
　　“娘！”
　　他大喊醒来，惊坐起身，脸上全是泪水。
　　方莫痕坐在他床前，担忧的看着他，“小蹊是做噩梦了吗？”
　　她攥着热帕子细细地擦去他脸上的汗水。
　　花满蹊捂着伤口，虚软的抽了一口冷气，“我没死？”
　　他记得他被一个拜火教的走狗伤的很重，眼看命就没了，倒在地上，恍惚之间看到了姐姐来救他。
　　方莫痕嗯了一声，小心地扶他躺下，“我背着你出来了，不过你也确实差一点就没命了。”
　　花满蹊苍白着小脸，疑惑道：“那是谁救了我？”
　　“一个神医，现在你就在他的医馆里。”
　　正在此时，门外的小童子掀开帘子，进来一个年迈苍苍的老者，年逾古稀，医师打扮，大袖翩翩，慈眉善目。
　　方莫痕站起来，对老者抱拳：“多谢神医出手相救，舍弟能平安无事，全凭神医妙手回春。”
　　她眸子流涟光彩，对花满蹊道：“小蹊，这就是救了你命的，江湖中被称为神医的百年多病。”
　　花满蹊想起身磕个头，但一动就痛，呲牙咧嘴的躺在床上作揖，“神医老先生，您的大恩大德，我无以为报，下辈子做牛做马报答您！”
　　被称为百年多病的老者笑着摆摆手，“别叫我神医，救死扶伤，医者本分罢了。”说着他咳了起来。
　　花满蹊疑惑不解：“老先生，您是不舒服吗？莫非是照顾我太过辛劳而病倒了吗？”
　　百年多病摇摇头：“非也，老夫当年学医，全赖于自己体弱多病。家父也是干这行的，我多年来灾病从不间断，我一直跟他学习，自己治疗自己，久而久之，也就精于此道，我这也是久病成医啊。”
　　花满蹊恍然大悟：“原来如此，怪不得您叫百年多病呢。”
　　百年多病哈哈大笑，然后又俯身咳嗽不止。
　　方莫痕赶紧劝他：“老先生回去吧，小蹊已经没有大碍了。”
　　花满蹊生怕这神医病得更重了，也说：“是啊，是啊，我没事了。”
　　百年多病抱歉地点点头，门口的小童子搀扶他回去了。

　　花满蹊身上的伤口已经被百年多病缝合了，也敷上了药，方莫痕又给花满蹊喂了药，那苦涩的药花满蹊根本喝不下去，方莫痕连哄带骗的，好说歹说让他喝完了。
　　喝下药之后，花满蹊又昏昏沉沉地睡了。
　　方莫痕端着空药碗，走出房门。
　　黑茫茫的夜空下，她默默攥紧了手指。
　　小奇……
　　不，应该是方鹓雏。

　　通向徽州府的官道上，一队人马疾驰着，他们全都穿着相同的黑袍，而为首的一个乌衣镶金穗的少年最为显眼。
　　后方镶银穗的青年气急败坏地问他：“少主，逆犬已是我们囊中之物，为何要收手？”
　　他阴冷暗哑的嗓音听着刀割般刺耳：“你认为，能在我没有察觉的情况下伤了你们这么多教徒的人，我们还有胜算吗？”
　　易亓被打伤的腹部一痛，不甘的闭上了嘴。
　　他不是傻子，他看出来有猫腻，那个少女确实很厉害，但方鹓雏明明是在看清她之后下令撤走的，而那个少女明显对方鹓雏有话要说，易亓心想，他们两个认识。
　　但他不会把这件事告诉九曲河，他犯不着为了这件事得罪少主。
　　毕竟几年以后，拜火教迟早也是少主的。
　　星子闪烁，夜幕低垂。
　　徽州府，拜火教大本营，凤凰宫。
　　九十九级台阶蜿蜒而上，方鹓雏沉默着走在前面，与黑夜融为一体，除了前襟晃动的金穗，就连手中的夔牛剑也暗沉沉的。
　　一个人也没有，宫殿内外寂静的可怕。
　　他终究还是进了大殿，漆黑的大殿深不见底，似有似无的沉水香和檀木灰的气息缭绕着蛰伏的莲座。
　　他低下头，看不清表情，摘下夔牛剑，不声不响地跪在缠枝凤凰花烛之间。
　　“请教主责罚，属下无能，未能带回逆犬。”
　　嘀嗒，嘀嗒，不知道是水滴还是什么的液体不断从莲座的花瓣滴在下面的黑池里。
　　一声极轻的叹息从上面响起，“下去吧。”那是毒蛇添遍全身的感觉，令人毛骨悚然，“去朱雀堂领鞭刑。还有，什么时候我想起来了，你什么时候有圣血。”
　　“谢教主。”
　　他拿起剑，没有光亮的大殿里看不清任何表情，毫无迟疑地转身就走。
　　“鹓雏”身后又响起那凉毒的声音，似笑非笑地，“你翅膀硬了，是吗？也不把本座放在眼里了。”
　　方鹓雏背对着他，恭敬道：“鹓雏不敢。”
　　长久的凝视和寂静。
　　莲座上的毒蛇慢慢笑了：“呵，那就好，你去吧。”
　　黑暗中金穗子的光一点点远去，大殿之余嘀嗒嘀嗒的水声，以及经久不散的沉水香灰的气息。

　　对方鹓雏来说，尽管朱雀堂的鞭刑严酷，堂主连千诀又和自己不睦，鞭笞自己的时候是下了狠手的，但是远远比不上没有圣血的痛苦。
　　拜火教靠暴力吸引教徒，也靠暴力制服教徒，由教主九曲河研制了一种“圣血”，每个教徒入教前，都要喝下一碗黑狗血，只是那血里加了一种药，喝了之后会渐渐上瘾，每个月月圆之夜，教内就会重新分发这样一碗血。
　　没有圣血喝的教徒会浑身发冷，痛不欲生，如蚁附身，时间久了没有得到缓解就会如同行尸走肉，只想自我了断。
　　而只有犯了大错的教徒，才会被禁止喝圣血。
　　方鹓雏拖着伤痕累累，血迹斑斑的身体，慢慢回了自己的房间。
　　没有点灯，浓浓一片的黑暗笼罩着屋内，他倒在床上，抱着夔牛剑昏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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