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夜见昼

　　等第二节课下课，赵晋发带着周意白刚走，江来就悠悠转醒，他把不知道是哪节课摊开的书本收回桌堂，起身朝外走去。

　　按照女老师定的时间，他这会也差不多该去取照片了。

　　周意白和赵晋发一直聊着天走到楼梯间，他才意犹未尽地说了总结性的话语，“和江来少点接触。”

　　周意白点点头，然后露出微笑送赵晋发。
　　赵晋发前脚刚走，张妖怀里捧着书被人拥簇着从六班的教室走出来，看见他，叫了声他的名字。

　　“周意白。”

　　他循声望去，见张妖穿着高跟鞋款款向他走来。
　　鞋跟与地面碰撞，发出“哒哒”的声响。

　　“张老师。”他毕恭毕敬地称呼。

　　“嗯。”张妖站直身体，“有些事情需要和你再对接一下，你现在有空没有？”

　　周意白还想着要陪江来一起去取照片便道：“没。”

　　“这件事很重要，希望你把时间挤出来。”

　　张妖穿着高跟鞋，鞋跟的高度加上她的身高，也只堪堪到达周意白的胸前，但她身上散发的气质压过他。

　　她抬头，虽戴着眼镜，但目光里的犀利却丝毫不减。

　　“跟我去教室。”
　　她话语间是不容拒绝。

　　“……”

　　周意白不能拒绝。

　　-

　　江来起身正欲走出教室，目光一瞥，见到了张妖以及她身后的周意白。

　　江来从他身边经过时，能清晰地感受到周意白把垂下的头又抬起来，递给他的目光。

　　混杂不堪，包含的情绪太多。
　　无法用语言形容。

　　他只是稍稍地回眸，然后轻飘飘地扫了一眼后，与周意白擦肩而过。

　　到达教务处，他象征性地敲了敲门，才推门走进去。

　　女老师和教导主任外加几个科任老师正在商讨事情，见他进来，聊得正欢的话题不得不中断。

　　“等你半天了。”女老师从老师中的小团体退出来，把放在办公桌上的照片递到他手上。

　　一寸的照片放在他手心中，显得很小。

　　他把照片反过来看。

　　照片上，他冷沉着一张脸，薄唇抿成一条线，高挺的鼻梁和眼睛都半掩在长发下。

　　女老师看他在看照片，也凑过来叨几句：“叫你笑你也不笑，你这淡漠的样子就和有人欠了你百八万一样。”

　　“……”

　　这时，教导主任背着手走过来，问他：“你走读你爸知道吗？”

　　“管他什么事？”江来冷凝着脸问。

　　“他又不是不管你，前天都还在和我聊天。”教导主任摩挲了布满胡茬的下巴，眼眶里黑色的眸子转了一圈，“你走读的事是你妈同意的？”

　　江来很讨厌和他们把话题扯到曾萍月身上，他把照片揣进包里，“你和她是姐弟，你去问她啊。”

　　“你这孩子！”

　　教导主任清楚江来知道他和曾萍月之间的姐弟关系，但他不好破口大骂，他可还要维护好他和江来的关系。

　　“快回去上课。”

　　-

　　在教务处没待多久，到教室的时候恰好赶上第三节课上课铃打响。

　　这节课是美术。
　　一般这种类型的课，六中安排在课程表内是预防教育部的突击检查。
　　讲的内容也是特别枯燥，基本没多少学生能坚持听下去。

　　班里也没多少学生重视。
　　所以老师的态度就是她讲她的，要是愿意听就听，不想听的话有一个原则坚决不能打破。
　　不能违反纪律。

　　张妖给这堂课的老师打了招呼，便把周意白带走。

　　台下一片唏嘘，但又不敢违反纪律，只能暗自揣测周意白被带走的原因。

　　江来在班里声音稍大时抬头看了眼窗外。他没任何举动，只是换了个方向继续睡觉。

　　张妖的办公室离班级不远。

　　周意白跟着张妖的步伐走，直至路过她的办公室后，她并还没有停的意思。
　　行进的目标也是直直地朝着学校的另一栋楼走去。

　　他摸不清张妖到底要做什么。
　　等靠近那栋楼，他的眉毛皱起。

　　张妖用钥匙拧开锁，见到杵在门口的周意白，道：“进去啊，你愣着做什么？”

　　周意白突然想起，张妖除了是英语老师外还是学校特聘的国家一级心理老师。
　　这间办公室就是在学校专门开设的心理咨询室旁。

　　他的眸色一沉，然后大步迈进办公室。

　　同时，他的视线打量着屋里的陈设。

　　和学校统一配置的完全一样。
　　但办公室内的味道不同于赵晋发的办公室长年累月都充溢着烟味，而是有股夏天的味道。

　　一股淡淡的柑橘香。
　　尤为清冽。
　　和江来身上的类似。

　　“张老师到底有什么需要讨论的？”

　　张妖给他特意拖了把椅子出来，自己则坐在她常用的电脑椅上，她浑身放松，整个人都包裹进椅子中。

　　张妖长得很美，皮肤白净，脸上没什么皱纹黄斑，一点也不像三十好几的女性。
　　她放松的时候，柳叶眉舒缓着，给人的第一印象是很温柔。

　　“你好久考试？”张妖手撂在办公桌上，饱满的指盖透露出健康的颜色。

　　“不是才月考完吗？”

　　张妖见他坐得端端正正，神态也是谨慎，不由一笑：“你大可以放轻松，我又不会吃.人。”

　　周意白的目光紧跟着她。

　　张妖说：“你深呼吸，再试着舒缓身体，把自己置身于辽阔的草原，倾听风声……”

　　她的话是想让周意白放松戒备，浑身舒展与放松。

　　但怎么会有人相信一个不知目的是何，也不知打着什么主意的人。
　　不相信一个人，心中的戒备就无法放下，垒起的高墙也终究密不透风。

　　“……”

　　周意白没按张妖说的做。

　　眼看无果，她叹了口气道：“一月份的考试是什么时候？”

　　“5号。”

　　他用着不明的眼神打探着张妖，却发现她用着复杂的眼神回望着他。
　　周意白也不清楚，张妖从哪里得知他要考试的事情。

　　没什么好聊的。
　　周意白起身离开。

　　“张老师，没事的话我先走了。”

　　张妖急忙叫住他，“等下。”接着，她从桌堂里抽出一大叠的试题卷，她用手数了数，又看了看每份试卷的地区以及年份，“你用得着。”

　　“……”周意白无言地接住这份沉甸甸的试题卷。

　　从张妖的办公室出来，周意白脑子有些混沌，他还是没摸清张妖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你可以试着逃离这个世界。”

　　这是张妖在他的脚跨出门时说的一句话。

　　她想表达什么？
　　亦或者她又知道了什么？

　　这句话的字面意思很简单，是个人都能明白。但更深层地去剖析，意思涵盖的就有些多。

　　周意白晃了晃头，妄想把这些琐杂的事甩出脑海。

　　-

　　办好了走读证，江来便把寝室里用不到的东西全部都打包送到了宿管阿姨的寝室。

　　宿管阿姨笑眯眯地盯着他，道：“小江同学，以后再有不用的东西全往我这里送哈！”

　　江来点头。

　　寝室里堆放的杂物并不多，周意白最近没住校，他的物品也没几个。
　　等江来把他的一收拾，寝室里显人烟气的东西少了一大半，寝室更显得空荡荡。

　　等晚自习下课，江来依靠在柜边打游戏，等周意白收拾完作业。

　　“同桌怎么回家？”

　　江来腾出只手揉了下压得发酸的肩膀，随着游戏结束声响起，他关掉界面，回道：“你怎么回家我就怎么回家。”

　　“走路啊？”

　　“废话。你平时坐的公交车回家？”

　　“嗯。”

　　等周意白磨蹭了会，教室里的人都走光了。只剩下他俩。

　　“同桌再不走，等会教导主任就要来巡楼了。”江来催促着周意白。

　　他到也不是想那么快离开学校，不过，他不想和教导主任碰面。

　　“好。”周意白应声，收拾东西的速度也加快。

　　-

　　没想到刚出校门，他俩就被人拦住。

　　江来看着面前没有丝毫印象的人，皱起眉，他心情不快：“你是？”

　　“给你们道谢的人。”

　　江来和周意白两人扭头互相看了对方一眼，两人眼中都透露出迷茫，心里不约而同地想：这咋还有人上赶着道谢？

　　“道什么谢？”周意白问。
　　他不喜欢说话不清不楚的人。

　　同时，他的目光也在迅速地上下打量面前这位拦着他们的少年。

　　面前的人和普通学生没什么区别，给人的第一印象便是斯斯文文的，放在人群中也不会多看一眼的类型。

　　“我是高三的蒋浩鹏。谢谢你们那天帮忙报警。”

　　“不用谢。”周意白记起来了。

　　本就是随手一个小忙，还是无心之举。

　　蒋浩鹏腼腆地笑了笑，“一直想找你们来道谢的，但这段时间又太忙了，刚才在校门口远远地瞧见你们，就想着亲口来说声谢谢。”

　　江来看了他一眼，蒋浩鹏挠了挠头，脸上始终挂着官方式的笑容。

　　“说完了吗？”
　　他话音很冷。

　　蒋浩鹏也不知道哪惹到他了，表情有些愣，但好在他快速地反应过来，连连点头。

　　这是江来的性格。
　　他对第一次见面或不熟悉的人，态度都冷冷淡淡的，一句话不想多说。
　　但还是有例外，比如说是他第一次见面就感兴趣的人。

　　江来已经不想继续说下去，于是乎，他迈开腿越过挡在前面的蒋浩鹏直接走人。

　　“那我们先走了，你自己注意安全。”周意白说完后急匆匆地追上江来。

　　也没听见蒋浩鹏的回答。

　　“同桌是急着回家？”
　　周意白赶上江来后问。

　　江来平静道：“同不相干的人浪费时间做什么。”

　　“同桌怎么定义相干？我们不是和他扯上关系了吗？”

　　“没必要。”江来瞥了眼身旁的他，“同桌不是说做好事不留名吗？”

　　“也对。”

　　周意白住校那段时间，晚自习下课后，他经常要把明天要用的一些东西给安排好，才离开教室。
　　这时别人都走光了，只剩下他同桌还在埋头深睡。
　　宿管阿姨每晚都会检查该住校的人回来够没，如果没有不仅要通知班主任，还要上报给学校。

　　周意白不知是出于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态还是念在江来是自己的同桌，还是其他什么。
　　反正，他把江来叫醒。
　　两人顺带就结伴一路回宿舍。

　　时间一久，两人变成了习惯。

　　周意白和江来同行了一段路后，在分岔路停下。

　　岔路口旁的路灯洒下白光，把街旁种的绿化树的影子投在灰白的墙面上，树影也将两个少年的身影吞噬，融合在一起。

　　江来和周意白互相挥手，朝着不同的方向而行。

　　“同桌再见。”
　　“明天见。”

　　-

　　江来到家时，就接到他爸的电话。
　　他把手机从包里摸出来，瞟了眼电池余量，临近关机边缘。
　　改成静音模式后，他把手机扔到沙发上，自己去房间里翻了几件衣服径直走向卫生间。

　　最近，那人打电话愈来愈勤。

　　他每打来一次，江来就拉黑一个。
　　江来的黑名单里已经快有二十串电话号码了。
　　也不知道，他哪里找的这么多号码。

　　江来现在也懒得拉黑，经常就是把模式改为静音，自己去洗澡或者睡觉，找其他事情做，直到把手机电量耗尽关机。
　　这样，他爸在今天之内就不会再打来。

　　不一会，江来走出卫生间，他没擦头发，而是把毛巾随意地盖在头上，就坐在沙发上。

　　他身上穿得还是蛮厚的，没被毛巾盖住的发梢还在不停的滴水，水珠把肩头那块的绿色卫衣晕染成墨绿。

　　刚闭眼没多久，隔壁那户人家又开始吵架。
　　声音透过厚实却不隔音的墙壁完完全全地传入他耳中。

　　江来烦躁地睁开眼，把头发的毛巾扔在沙发上。湿着个头就回到自己的房间，还把房门摔得发出“碰”的巨响。

　　他只要听到隔壁这对夫妻吵架，心里面就特别烦躁抓狂，还会让他回想起一些不好的事情。

　　他躺在床上用被子把自己整个人都包裹住，现在他根本就不在乎头发是湿的会有什么后果。

　　只想寻得一处安静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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