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回

　　自高陵回楚国故地的一路，顾兮谣特地仔细留心了一下那个来路不明的穆雪和看起来失了神智的柳梓枫。虽然并不喜欢以这种怀疑的角度观察别人，但是联盟毕竟不是什么特别见得了光的组织，将还不了解甚至有可能是敌方的人带回去，她心里还是没有底。

　　这一路上倒也没有什么危险的事发生。顾兮谣是惯常走江湖的，虽则现今说是不得私自配兵刃，但江湖人自有自己隐藏身份的方法。柳梓枫看来是已经完全没有自己的意识了，不过倒是听凭摆布，一路安安稳稳地跟着两人走。至于穆雪，这个女孩子年岁还小，也没有在外闯荡过的样子，似乎对于这种逃亡式的赶路很不适应，时常都是精神紧绷的样子，对旁人也很恐惧，不过倒是极力忍耐着赶路的种种不适。顾兮谣在观察了她好几天之后终于放弃了，以自己的眼力是看不出来这个小姑娘是否有什么不对头的，与其这样提心吊胆下去还不如等把她带回联盟再让首领们决定对她的处置比较好。

　　大约赶了几日路，三人平安到达了联盟所在地。顾兮谣几日前已经传书报告了这几日的行踪以及现在的情形，也收到指令同意她将穆雪和柳梓枫带入基地内。此时重归联盟，顾兮谣依旧觉得那股蠢蠢欲动的嫌隙感无处不在，她叹了口气，只希望这次把柳梓枫带回来能去去现在的这气氛。
　　打听到联盟的首领们正在会议，顾兮谣把柳梓枫和穆雪托给别人照看径自去了会议厅。走到门口，听得里面传出的声音正是之前外出寻访各地失散弟子的张良。

　　“……此人善于审时度势，且能知人。子房以为，此人将来极有可能成就大事，但其性不定，若不能为我所用，则可能为敌。此次若展少侠能将他说服带回，必有助于联盟将来成事。”

　　这是……顾兮谣愣了一愣，听起来首领们在谈论什么大事，自己这时进去不知是不是不太好。正犹豫着，里面却有人说到：“罢了，此事成否还需待展少侠归来。我方才听到顾姑娘已经回来，先请她进来吧。”

　　原来已经被发现了么，果然首领们俱是高手。顾兮谣听到允许，推开门走了进去。见过礼之后，把外出这几日所遇到的事一一说了。又说穆雪是阴阳家的人，不知到底是敌是友，自己冒昧将其带回想让首领们决定她的去留。

　　“既然如此，先把柳姑娘和那个名叫穆雪的姑娘带来吧。”

　　顾兮谣应了一声，忙将柳梓枫和穆雪带了过来。柳梓枫此时仍旧是呆呆地任凭摆布，见了这许多熟人也毫无反应。穆雪紧紧抓着柳梓枫的袖子，身子有些颤抖地想躲在顾兮谣的背后，略带些惊恐地看着屋内的一众人。

　　“你就是穆雪姑娘吧。”巨子首先问道，安抚了一下有些不敢说话的穆雪，“我们都是柳姑娘的朋友，你不必如此害怕。你先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讲一下，我们也好知道柳姑娘的情况究竟如何。”

　　穆雪仍旧有些害怕，但还是抽噎着张口说道：“梓枫姐姐五年前离开阴阳宫之后暗月大人就对她恼恨得很，这次她又自己回去……我听说暗月大人找到了叛徒，就猜是梓枫姐姐，然后，然后我就去囚室看……果然……梓枫姐姐已经变成这样了……我不知道怎么办，暗月大人的阴阳术没有几个人能解得开，我的术法又一直都不是好就更没办法了。我只好就这么把她带出来……然后就碰到顾姐姐了……”

　　“阴阳家的囚室该是戒备森严，既然穆姑娘你说你的阴阳术并不很好，那又是怎么把她带出来的呢？”

　　“我……因为暗月大人和季和大人都不在，梓枫姐姐的事暗月大人是不会让别人插手的。那个很森严的囚室又关着之前她们带回来的那个人……梓枫姐姐就被关在我可以进得去的地方了……”
　　听到之前带回的那个人，众人都意识到了那多半是端木蓉。盗跖首先沉不住气了，急问：“蓉姑娘，就是你说的那个在囚室里关着的人，现在怎么样了？”

　　穆雪吓了一下，又摇摇头：“我也不清楚……我们这些低阶的弟子都没有看见过那个人，听说是大人们特别交待过的……”

　　“特别交代过？该死，阴阳家的那些人到底想对蓉姑娘怎么样！”盗跖烦躁地抓了抓头。

　　“我……我也不知道……不过，不过大概和大人们最近要做的大事有关……也是因为大人们近日都有任务，我才能把梓枫姐姐带出来的……”

　　“任务？最近阴阳家又要有什么动向了吗？”

　　“好像是吧……”穆雪回想了一下，“听说，是始皇陛下的什么事情。最近大人们和王宫的很多人都去了东边……呃，似乎是……是……桑海？我也不是很清楚……如果他们回来发现了我做的事……呜……我，我以后也会跟梓枫姐姐一样被追杀了……但是，但是梓枫姐姐是唯一一个对我好的人，我不要看着她被……被……”穆雪恐惧得颤抖起来，脸色惨白，眼泪开始往外涌，“可是我……我不想被关进阴阳宫的囚室……”

　　顾兮谣不忍地看着穆雪紧紧拽着柳梓枫的衣袖，一张清秀可爱的脸被恐惧生生扭曲了，可想而知阴阳家对待叛徒的刑罚是多么可怕。伸手把浑身颤抖的穆雪搂进怀里，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安抚下她的情绪：“别害怕，现在在这里我们可以保护你的。你梓枫姐姐也会没事的。”

　　看着穆雪的情绪实在是不能继续盘问下去了，巨子挥了挥手让顾兮谣先把她带下去，并轻声嘱咐顾兮谣：“先好好安顿穆姑娘，多让人陪陪她。而且，即使穆姑娘本身没有问题也难保阴阳家没有故意设下圈套。正好千言姑娘也还在，请她看看柳姑娘是怎么回事。若是咒印……还是先将她看管起来吧。”

　　顾兮谣点点头，将穆雪和柳梓枫带了出去。走到屋外，看到已经有不少人围了过来。柳梓枫归来的消息看来已经传开了，众人看到柳梓枫现在的样子不免唏嘘，但也因此降低了她的嫌疑，此时的气氛倒是近日来未有的和谐。顾兮谣撇撇嘴：“喂，没看到人家小姑娘都吓成这个样子了，你们还真是不懂得怜香惜玉！”众人簇着她们几人询问了几句，看着穆雪确实不怎么好受的样子不多时便也散去了。

　　顾兮谣对联盟内终于放缓了的气氛感到松了口气，拉上站在一旁的凌蝶和雨溪一起，带着穆雪到了给她安排的住处。

　　把柳梓枫拜托给千言照顾后，顾兮谣对穆雪说道：“千言姑娘医术卓绝，就算不能治好，柳梓枫在她那里也绝对不会有问题的。你好好休息，有什么事尽管找我。这里也有几个女孩子和你年岁差不多大，就让她们带你熟悉下。别想太多，在这里尽管放松。”说完顾兮谣也告辞离开了，这些时日事情一个接着一个，就算早就习惯了奔波也受不住了。还是休息休息为上，以后多半还会有更加麻烦的事情。

　　房间里就剩下了穆雪、雨溪和凌蝶三个年岁相近的女孩子。雨溪好奇地跟穆雪聊了一会儿，倒是将穆雪的情绪缓和了下来，渐渐地也就有些想休息了。于是雨溪拉着凌蝶出了门，让穆雪好好休息。虽然平时也是文静不多言，但是今日凌蝶却一语未发，只是沉默而机械地跟着顾兮谣和雨溪走。在因为气氛的缓和而雀跃的顾兮谣和雨溪的视线之外，凌蝶在看到穆雪的那一刹那，脸色已然变得惨白。

　　倚在床榻上的穆雪抬眼看了看门外雨溪和凌蝶离去的影子，嘴角慢慢勾起了一个些微的笑容。
　　这厢安顿好了穆雪和柳梓枫，联盟首领们的会议却仍旧没有结束。小姑娘们可以放下心去休息，但是对于他们来说，真正的战斗还没有开始。适才穆雪说的那些话不知道是她有意为之还是只是随意将自己知道的事情讲出，但的的确确在这里投下了更凝重的气氛。柳梓枫这个样子归来对于她本人来说是个惨剧，但是对于整个联盟来讲却也许是个好事。这种神志不清身受重创的样子比起她能成功地带回端木蓉更有利于减轻联盟内部的猜忌。而意外出现的穆雪除了身份敏感之外，更带来了让众人犹豫不决的消息。

　　“……根据在外弟子们的报告，穆雪说的帝国和阴阳家高层近期都在前往桑海的消息应该是真实的。桑海距离咸阳路途遥远，并且有消息说嬴政日后也会出发前往桑海附近，现在帝国和阴阳家的力量必然分散，是个不可多得的机会。”

　　“但是穆雪的身份还犹存疑，她透露出的消息我们没办法证明它不是特意散播出来的圈套。如果这是个圈套，我们的贸然出动很可能会使我们再次失去大量人手，甚至……”

　　“虽然穆雪的话不可尽信，但是那些人将去桑海这个事实理应没有问题。这事对于我们是个冒险，对于秦国来说同样也是个赌局。到时是成是败都不好说，但错过这个机会以后起事也许会更加困难。”

　　“没错，此次机会不可错失。只是，我们究竟是要集中人手在桑海刺杀秦王，还是趁虚攻击咸阳。”

　　“咸阳即使此时守备较弱，但毕竟是秦国帝都，必须承认以我们现在的兵力还是完全不可撼动。我们现在的人手以江湖势力为主，就算有机关术的支持攻城之战也显然不是秦军的对手，更何况帝国也是人才济济，国都必然仍有重兵把守。现在的情势，以江湖力量刺杀才是把握最大的方法。”

　　“外出弟子们发回的线报中说，此次桑海之行，除了帝国高层，阴阳家的高手也近乎倾巢而出，而且公输家族也有随行。可谓高手如云，恐怕刺杀的把握也并不很大。”

　　“不过他们去桑海的目的是为了出海。从有间客栈传来的消息说，秦国已在桑海筹划已久，此次出海会有众多高手随行。但是嬴政却最多只是巡视，不可能一起出海远行。我们等到归途时再行出手，还是完全可能一搏的。”

　　众人商议许久，都想这次虽然准备并不充分，有些冒险，但是毕竟机会难得，不放手一搏太过可惜。更何况，经过这许久的休整，联盟高手们也恢复得差不多了，再加上与其继续安逸放任那些潜在矛盾滋长不如有所行动。联盟的存在是因为有着共同的敌人，为了让其能够稳固，一致对外的行动是不可或缺的。

　　“等等，难道就这样放任蓉姑娘在阴阳宫里？你们也听说了，阴阳宫的囚室可不是人待的，我们就这么看着蓉姑娘生死不明？”盗跖突然开口说道，对于他来讲，有救命之恩的端木蓉是和联盟同等重要的。

　　巨子摇了摇头，叹道：“阴阳家高手几乎全体去了桑海，阴阳宫内应该不会有什么动作。你说的确实是个问题，这样看着端木姑娘生死不明有失妥当，但阴阳宫内危机重重，现在我们没有值得信任的人可以做向导。这里当然没有人希望端木姑娘像现在这样，不过实在没有稳妥的办法营救。贸然出击，除了损失人手外还有可能陷她于更危险的境地。”

　　盗跖心里清楚巨子说的话有道理，但心中的焦急也是难以按捺，默默地攥紧了手掌却也不再说话。

　　许久不曾开口的伏念突然说道：“半日前我接到二师弟从小圣贤庄的传书，说李斯数日之后将要拜访。秦国目前不知道我和子房在此，此次拜访若是我身为掌门却不在恐怕有诸多不当。这次虽然决定行事，但也不必动这里的联盟根基，而且这行动也不需大量普通弟子。我以为，挑选几位高手随我与子房同去桑海便可。不知各位以为如何？”

　　“如此甚好。小圣贤庄在桑海已久，又向有盛名，伏掌门能在那里接应是最好的。而且嬴政正下令到处追杀天明和项家少主，阴阳家既然有可能潜入这里，这里恐怕对于他们来讲也不安全。不如就将他们一起带走，嬴政应该想不到他们会在桑海才是。”

　　“此处前往桑海路途不近，回到小圣贤庄后还有诸般事宜需要准备。既然计划如此定了，还请随行的几位尽快定下，这两日便要尽快起程。”

　　决策宜快，虽然稍嫌仓促，但具体行动计划可以等到了桑海再行应变。当下，决定了同行的众人除伏念、张良以及天明少羽外还有盗跖、大铁锥、盖聂、高渐离、雪女等人，至于其他人暂时听候调遣并且继续在联盟基地内防守。次日，一行十余人扮作客商和伙计们便向桑海出发。

　　此时的联盟基地内部，虽然留下的人暂时没有任务，但众人虽然并没有被明白知晓他们的任务，却都明白那些人此去凶险，并且只怕此行的结果对于联盟日后的处境也有极大的影响。联盟成败，在所有人的心中燃起了同一个火种，那些蠢蠢欲动的嫌隙也被这火种掩藏在了更深的角落。
　　在众人都被这件事的沉重与亢奋笼罩的时候，总还有人记得一些其他看起来没有那么重要的事。斗室之中，一袭黑衣半遮着脸的巨子，伸出手描摹着桌上的地图，指尖滑过一个个圈出的地点。许久，手指停在了咸阳附近的那座城市上。

　　“这里……”黑布下阴影笼罩中的眼盯着那座比起咸阳完全不显眼的城市，“高陵有些人，很有趣。你明白我说的是什么……去吧。”

　　房间角落的黑暗里人影一晃，一个装束与巨子一模一样的身影走了出来。同样隐在黑色面罩下的眼深深地看了眼巨子停在地图上高陵位置的手指，默默点了点头，再次隐于阴影之中消失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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