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云见日

　　养伤和陪着养伤的人，做饭和吃饭的人，都全然忘记了把发生的事情告诉京城的苏钰。

　　这次的行程按计划只需要二十天左右，现在已经超出了几天，但是苏钰却没有接到任何消息。

　　虽然皇帝对这件事并不很急，毕竟接近年底，天气越来越冷，这时候出兵也不合适。

　　苏钰却脸一天黑过一天。

　　齐叔看着苏钰这样，忍不住宽慰他： “兴许是少爷不常出远门，贪玩在路上耽搁了，将军不必太忧心。”

　　苏钰脸又黑了几分： “早知如此，我便不会答应他去掺和这件事，竟连家都不回了。”

　　齐叔顿了顿，虽然知道自己想说的这件事或许会让苏钰更生气，但是至少能让他不要太担心： “少爷走前不是托将军帮他酿几坛桂花酒吗？冲着这桂花酒，少爷也一定会回来的。”

　　提起桂花酒苏钰脸更黑了，但也没再像个望弟石一样站在门口干等，一甩袖子进了府里。

　　齐叔刚准备跟进去，就感觉一阵风迎面吹来，吹过了他身边，停在了苏钰的脚边。

　　“老师，上次您讲到率百人夜袭敌营，点了柔然人的粮仓和马棚，然后呢？”

　　齐叔看着不知道从哪儿飞来的郡主，叹了口气。

　　苏镜和李庚辰离京没多久，抄完三十遍女训的萧千灯来将军府请罪。

　　原本她是不愿来的，但是苏钰被参这件事闹得有些大，最后连穆王都知道了。

　　穆王不知道从哪儿得知了事情的始末，一定要萧千灯亲自去给苏钰赔罪。

　　她跟守门的侍卫说明了来意，就被放进了将军府。

　　一路东跑西窜，好不容易才找到一个像是住人的院子，径直走进去，却没想到看见正在练武的苏钰。

　　苏钰因为京城闹得沸沸扬扬的事，被皇帝强制放了假，在家待几天，不准出门。

　　但是他又闲不下来，索性在自己的院子里练剑。

　　苏钰并没正经习过武，都是小时候还有在战场上磨出来的功夫，出剑招招狠厉，没有什么花架子。

　　由于天气炎热，苏钰只穿了一件窄袖薄衫，被汗打湿贴在身上，隐约还能看见结实的腱子肉。

　　萧千灯闯进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一幕。

　　苏钰听见门口有响动，很快捞起一边的外衫披上，但还是迟了一些。

　　萧千灯虽然平日里没个正形，但到底是个未出阁的姑娘，从没见过这样的场面，愣在原地，从头红到了脚底。

　　苏钰飞快地穿好衣服，咳了一声，问道： “郡主有什么事吗？”

　　萧千灯这才反应过来，拿出自己抄写的女训，双手递给苏钰： “学生来给老师赔礼道歉，之前在酒楼，学生冒犯了老师，还有辱老师的名声，十分抱歉。”

　　苏钰“嗯”了一声，接过那一沓纸，见萧千灯还站在原地，问： “还有什么事吗？”

　　萧千灯又红了一点，然后摇摇头飞也似得跑了。

　　齐叔听下人说郡主来了，又没人给她引路，到处找人，正好撞见萧千灯闯进去，看到了之后发生的一幕。

　　从那天起，萧千灯就时不时来向苏钰讨教兵法，还缠着苏钰给她讲战场上的事，说兵法太难懂了，要有实例才能听得更明白。

　　齐叔大概知道郡主打着什么主意，也相信将军有分寸不会乱来，只有些可惜将军二十六七了，平日接触最多的姑娘居然是个还没及笄的孩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娶妻生子。

　　齐叔看了一眼两人离开的方向，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苏钰这边却在头疼另一件事。

　　前不久，穆王刚跟自己提过有意让苏镜娶他的女儿，现下萧千灯又天天过来跟自己套近乎，莫非她本人也想嫁给苏镜不成？

　　“郡主千金之躯，日后会有更好的去处，将军府并不适合郡主。”

　　苏钰斟酌着用词，尽量委婉地说。

　　萧千灯不知道怎么就让老师讨厌了，有些无措： “老师，学生以前顽劣，可是现在学生知错了，书上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老师就不能给学生一个机会吗？”

　　苏钰默了默，叹了口气： “王爷的好意，我心领了，劳郡主转告王爷，我已经没什么能教给郡主的了，日后，不必再称我为老师。”

　　萧千灯瞬间红了眼眶，她何时被人这样厌弃过。

　　以前虽然苏钰烦她，但是那时候她同样不喜欢苏钰，也从没想过要讨好他。

　　可现在她有意示好，居然被这样挡了回去，还说再也不当她的老师了。

　　萧千灯一抹眼眶： “谁稀罕！”然后转身头也不回地跑了。

　　齐叔正有事要找苏钰说，看见萧千灯这样跑出去，也不知道该不该拦着： “将军，这是？”

　　苏钰拧了拧眉，又摆了摆手。

　　齐叔见他这样，猜了个大概，说完自己的事，转身去叮嘱府里的下人不要乱嚼舌根。

　　几天后。

　　贾光宇近日有些头大，边境被柔然人骚扰的事情迟迟没能解决，冯靖宇那边也没派人把地图送回来。

　　昨日他去找兵部侍郎李庚辰，竟发现跟随他一起来的巡抚苏镜失踪了，尽管李庚辰极力掩饰，他还是隐约察觉到苏镜兴许已经失踪不少时日了。

　　贾光宇愁得翻来覆去一夜未眠，又怕影响孕中的妻子休息，随便披了件袍子就出了府，不知不觉走到了城门口。

　　在当上郡守之前，他其实一直想上一次战场，不管是作为军师，还是一个普通的士兵，可惜贾家这一辈主家就他一个男丁，他得守着长乐郡的百姓。

　　他伸出手摸了摸袖口的云雁，突然想去城墙上看看。

　　晨光微熹，守夜的士兵刚刚换班，打着哈欠走下城楼，看见贾光宇又立马打起精神给他问安。

　　贾光宇想起许多年前初次登上城楼，那时士兵们打招呼的对象还是他的父亲，当年稚气的贾光宇，在城楼之上立下成为军师的誓言。

　　他看着远处的黄沙，忽而眼前一片朦胧，他抬起手抹了一把眼睛，想着再看最后一眼，却发现远处依旧一片朦胧。

　　贾光宇眯了眯眼，试图看清到底发生了什么，只见腾起的黄沙中出现了四个正在快速靠近的身影。

　　他正想让城楼上的士兵戒备，定睛一看，其中一人手上挥舞着什么东西。

　　“快！快开城门！”贾光宇有些激动，说完这句话就转身下了城楼。

　　士兵们面面相觑，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还是照着贾光宇的指示打开了城门。

　　城外的人影渐渐近了，贾光宇看着越来越清晰的四人四骑，露出了些许笑容。

　　“兄长，一路辛苦了。”待四人进了城门，贾光宇迎上去。

　　冯靖宇跳下马来，空着的那只手自然地揽过贾光宇的肩膀： “快快快，快带我去见见妹妹，我想死她和我的侄儿了。”

　　贾光宇有些哭笑不得，又拗不过冯靖宇的力气，被带着走出去好几步，趔趄了一下，险些摔倒。

　　又走出去几步，缓过了气，这才找到机会开口： “这个时辰，梦儿还睡着呢，兄长不必过于心急。兄长此次回来，边境的情况可缓解些了？”

　　冯靖宇脚步一顿，面色沉了几分。

　　贾光宇见他这样，也知情况不容乐观，不便在此详谈，便不再问了。

　　“兄长此番怎么带了三个随从回来？”贾光宇索性换了个话题。

　　冯靖宇笑容又恢复了些，往后看了一眼，压低声音说： “那两位可不是随从，是救兵，若非有他们，我此番兴许没这么快脱身。”

　　贾光宇微讶，方才他的注意力都在冯靖宇身上，并未注意另外三人的面容，此时听到他这么说，起了几分好奇。

　　没想到回过头看到的却是自己认识的人，眯了眯眼。

　　“巡抚大人。”

　　前不久，自觉抓住了一丝云族灭族的线索的苏镜，在林忘忧的住处每日如坐针毡。

　　“林叔我真的好了，我这次是奉旨出巡，再耽搁下去，等我回到京城，哥又该罚我了。”

　　“林叔林叔，你看看我这新肉都长出来了。”

　　苏镜凑在林忘忧身边转来转去，扰得他不得片刻安宁。

　　林忘忧把手里的药材一扔： “是啊，奉旨跑来冀州，结果自己乱跑，被一个柔然人给揍了，差点一命呜呼，你哥罚你都是轻的。”

　　苏镜正因为知道自己闯了祸，所以才急着要回去，此时被噎得一时语塞。

　　林忘忧接着说：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想再去云村看看，你给我老老实实待着，养好伤我立马让虞小子把你送回去，白吃白喝还这么大意见。”

　　林忘忧斜了他一眼，转身走了。

　　苏镜有些颓然地靠在门上，抬头望天。

　　虞未白适时出现，扫了一眼某人为了证明自己伤已痊愈拉开的衣领，伸出手给他理了理。

　　“他自知打草惊蛇，近日应当不会再去云村了，事情过去这么多年，不急这一时半刻，小镜，眼下最重要的是养好伤，回长乐郡与二哥汇合，然后回京城复命。”

　　苏镜抱着腿吸了吸鼻子，闷闷地应了一声。

　　虞未白看着他一副霜打了的茄子样，有些心疼又有些好笑： “若是你实在闲不住，我们明日便启程回长乐郡。”

　　苏镜来了点精神： “也好，这么多时日没有消息，二哥一定很担心，正事要紧。”

　　林忘忧虽然嘴上对苏镜不肯松口，但有虞未白陪着，加之苏镜身体确实已好了大半，第二日还是放他们走了。

　　等二人的身影渐渐看不清了，林忘忧才放下手中半天没翻过一页的医书，轻轻叹了口气。

　　苏钰苦心经营多年，最终想瞒住的瞒不住，想避开的避不开，苏镜只出了一趟远门，不仅知道了自己的身世，还重遇了苏钰不想让他遇见的人。

　　两个孩子皆是命苦的人，林忘忧心底有一丝希冀，兴许老天让他们凑到一起，自有他的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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