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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夜
严君撷答应得爽快,秦江却后悔了,此举冒险,让人家留在这陪他,真能乐意?
秦江立马改口:“其实也没这么严重,不过猜测罢了,不至于在这梦境中犯险……安全起见,我们还是走吧。”
“不必。”严君撷知道秦江又多想了,他仗着自己的身高优势,双手托着秦江的胳肢窝将他举起,强行让秦江站起来,自己则保持单膝下跪的姿势,仰头看着他柔嫩的脸蛋。
“诶!”秦江多少年没这么被人抱过了,脸涨得通红。
“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挺乐意的,也不会有危险。”严君撷并不习惯如此认真地面对秦江袒露自己的想法,喉头发紧,“猜测也需要证实,遵从本心,做你想做的事,我随时可以带你离开。”
我会一直陪着你,直到肉身和魂魄于这世间彻底灰飞烟灭。
屋外鸟鸣不断,清风不歇。暖阳在严君撷肩头,一不留意,便跳到秦江的心间,从此再也无法忘却那份悸动。
在他面前,严君撷总是语出惊人,但低沉的嗓音说起话来又特别有信服力,所以严君撷说决不会伤害秦江,他信了,说他可以放心大胆做想做的事,秦江也坚信不疑。
这份不同寻常的信任似乎从他们见面的第一刻起,便已经于秦江心中埋下种子,在分别的一年里被拿出来反复琢磨,琢磨着琢磨着,种子长成了参天大树,任风吹雨打亦不能将其催折。
秦江觉得自己肯定是吓出病了,心跳动得厉害,脸颊也如火烧般发烫,可他就跟着了魔似的,非要把话说出来不可,否则堵在胸口怪难受的。
“严大哥,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你看上去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模样,其实相处久了才发现,你的内心就如同这春日暖阳,温度恰到好处。”小孩的声音又细又软,秦江本就放轻声音讲出来的话,此刻更为细腻。
严君撷沉默半晌,站起身,用目光比划两人身高,这会秦江才勉强长到他腰间,很小一只:“你真这么认为?”
“那是自然。”
严君撷顺手撸了一把秦江毛茸茸的脑袋:“很久以前,也有人如此评价我。”
“嗯?看来我与那个人还是有点缘分呐。”
“许久不见,疏离了许多。”
“感情怎可用时间衡量?心里记挂一日,便一日不会疏离。”秦江语重心长道。
“不说这个了。”严君撷很快修饰好情绪,“再过几个时辰,天就要黑了。你可有所准备?”
秦江自然清楚严君撷口中的“准备”有何意味。
如今没有人比秦江更清楚这段屠杀的残忍和血腥,曾经噩梦里的所见所感,每一段经历每一个细节,早已深深刻进秦江的脑海中,成为他十几年来挥之不去的阴影。
秦江抿唇,而后一字一顿道:“整装待发。”
他不再孤身一人,不再踌躇着不敢向前。眼前这位身着玄色劲装的男子,将与他并肩而立,共进退。
夜色降临,秦府一家人如往常那般共进晚饭。
秦母夹起一根青菜放入秦江碗中:“晚饭要吃三根青菜,娘给你数着,不许耍赖。”
其实秦江早就神游天外了,根本不在意自己吃了什么,况且他向来不挑食,无论秦母给他夹什么菜,他照样往嘴里塞。
再过三个时辰,那群邪祟便要出现了,要把这府里的所有人,把坐在这饭桌上谈笑的父母,把他现在所能看到的一切尽数毁灭。
秦母眼见着秦江利索地把青菜吃进嘴里,奇道:“这孩子今日不挑食了?”
那日,“秦江”是真的不挑食,秦母夹什么他就吃什么。难得过生辰,他不想扫爹娘的兴。
秦父本就面相憨厚,笑起来更加老实:“过了今夜,阿江便七岁啦,可不是孩子啦。”
秦母嗔道:“你也就嘴上说说,回头又不知把他宠成什么样。”
秦父打趣道:“自家儿子自然得宠着嘛,我们家阿江也没学坏啊。对吧儿子?”
“啊,嗯对啊。”秦江根本不知道他们在谈论自己,语气真诚地向父亲表达强烈的认同。
严君撷隐去身形,双手抱胸,倚靠在门框上,把秦江的一举一动都看在眼里。尽管这想法不合时宜,但秦江这走神还不忘应和别人的模样,真真让人喜欢得紧。
秦江心不在焉地吃了几口饭,便放下了筷子,默不作声地坐在原位。
“吃完就回屋读会儿书,别顾着玩。”秦母道。
“好。”秦江乖巧应答,正要离开座位。
“方才还好好的,这会倒原形毕露了?忘了前几日私塾先生是如何批评你的?”秦母“啪”的一声把手上的筷子拍到桌上,教训道。
仿佛秦江方才说的不是“好”而是“不要”。
“明日一早,我亲自检查背诵,《千字文》若是背错一个字,就等着抄万字文吧。”秦母下达最后指令。
“你娘没说错,快回去背书。”念书这件事上,秦父反而一点儿也不含糊。
“爹,娘。”秦江轻声呼唤。
意料之中的,秦母没有理会他,反而盯着门口,似乎在目送谁赌气离去的背影,秦父伸手夹菜的的动作就此定格。
回忆戛然而止。
六岁的“秦江”此刻应正气鼓鼓地挪回只属于他和爹娘三人的小院中,不情不愿地坐在书案前背书。
那时的他又何曾想过,接受母亲严格的管教,享受父亲毫无保留的宠爱,“惨无人道”的抽背,会成为此生最不可奢求的愿望。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
记忆以外的东西,是不可能出现的。时间还有,秦江没有回到他该去的地方,依旧坐着,对着秦父秦母把《千字文》从头到尾背了一遍。
这个举动很傻,指不定要被不知藏在哪个角落的严君撷笑话。但“秦江”的爹娘,应当会感到欣慰吧?
秦江跨出门口,余光便瞥见严君撷站在廊柱下,灯笼的光亮打在他身上,地上却没有影子。
他本不该出现于这段回忆里,所以对于梦境内的人来说,他根本就不存在。
“若是放在现实,你这模样被人看去了,可又是一个志怪奇谈了。”秦江看着他那不存在的影子调侃道。
“我这模样也不是谁都能看去的。”严君撷面色不改,从容接话。
“那也对,如今也只被我看去了。”秦江顺口道。
严君撷知道秦江没有别的意思,可嘴角仍是难以抑制地随着心情上扬成一个浅淡的弧度。
秦江自晚饭过后,便将房内所有门窗紧闭,蜷缩在床上,一言不发地睁大眼睛,看着那面泛着冷意的木墙,等待屠杀的号角吹响。
此刻他脸色煞白,拳头攥得指尖都失了血色。尽管竭力控制自己的呼吸,其间颤意仍出卖了他内心的慌乱和恐惧。
要鼓起勇气掀开内心深处最为脆弱敏感的伤疤,终归是比想象中的要困难许多。
严君撷在旁边站了半晌,淡色的眼眸中倒映出床上小小的一团,像是投入湖中的一块石子,荡起阵阵波澜。
他走上前,蹲下身,伸手严严实实地盖住秦江的双眼。
眼前陷入黑暗,身体周遭的感官就变得分外敏感,凉意覆盖了他大半张脸,透过皮肤,慢慢渗进血液中,心脏富有节奏的跳动声愈发有力,内心激荡的情绪竟得到些许平复。
“你手总是冷的。”秦江带着鼻音道。
“我住在很冷的地方。”严君撷的声音也是冷的,但如同家门口流淌的溪水般清洌,谁听了都喜欢。
“北方吗?”
“不是。”严君撷本可以糊弄过去,可还是认真回答了,“比北方更远。”
“……我不喜欢那个地方。”他感受着手下温暖柔软的肌肤和睫毛扇动时带来的痒意,心里想着的那句话脱口而出。
秦江保持原来的姿势,把手轻覆在眼前那只手上,拍了拍,认真道:“你总会找到一个见了便让你心生欢喜的地方。”
谁曾想,这句话不知是戳到严君撷哪个笑点了,只听见他“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秦江疑惑:“我说错了吗?”
“没有,你说得很对。”严君撷讲话的语调都有些上扬,“我已经找到了。”
“哪儿?”
秦江追问着,严君撷却闭口不谈了。
“困了,睡会。”严君撷心念一动,大着胆子侧躺到床上,学着秦江的样子微微屈膝,一只手依旧覆在秦江脸上,另一只枕着脑袋,看样子,就是把秦江整个人揽在怀中。
“诶你,你撒开我点。”秦江努力往前挪动,但两人这姿势,不论他怎么挪,还是和严君撷离得很近。
“别动……你也睡会。”严君撷似乎真的困极了,讲话的尾音都虚得要飘到天上去,手上的劲儿却依旧稳当,雷打不动地盖着秦江的眼睛,他根本无法视物。
秦江持续挣扎了一小会,却感到身后的人彻底放松下来,呼吸均匀又平缓,这会儿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
算了,便宜他了。
思来想去,秦江放弃挣扎,让严君撷安心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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