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荒]你还有多少至交啊！

　　前脚刚从云上下来，后脚就传来了轰隆隆的雷声。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天阴沉沉的，厚厚的乌云又落在天上，黑压压的一片。还是从西方蔓延过来的，还在向着更东的海域延伸。

　　“我还以为是劫云呢。”瀛玉松了一口气，“还以为还能乘胜追击突破天仙境呢，是我想多了。”

　　红云看看天，拧起眉头和瀛玉一起躲在一棵极其茂盛的梨树下，这棵树生得又高又繁，叶片密密麻麻，几乎能挡住所有的雨点，刚好避雨。

　　没一会儿，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泼下来，砸在石板上还碎成了一大片的水雾。

　　眨眼间雨势更大了，海风也猛烈起来，茫茫水雾里，灜玉好像瞧见了水龙卷的影子。其实瀛玉自己也有点分不清到底是看见的，还是水里的气根感觉到的。

　　风声、雨声间杂着隐隐雷声灌了满耳，反倒显得身体里的声音更明显了，譬如呼吸，譬如……心跳。

　　海上多雨，瀛玉什么样的雨都算见过了，细雨舒适，甘霖滋养，大雨洗濯，暴雨折枝，有时候雨是大自然的馈赠，有时候雨里还会带些大自然的馈赠。

　　可说实话，和红云一起在这里看雨，还真是少有。

　　瀛玉看着红云，红云也在看自己，四目相对，不由地笑出了声。

　　转过来坐好，瀛玉突然觉得自己的耳朵有点发热。

　　红云生得俊俏，是合眼缘的俊俏。

　　“我听说……在树下躲雨不大好。”红云说着说着，红霞就从耳朵蔓延到了脸颊，看着瀛玉的眼睛澄澈的，满满都是自己的影子，看得瀛玉耳朵发烫，眼神流转，不由地反驳道：“那……有什么不好？”

　　红云眨眨眼，磕磕绊绊地解释道：“据说，会有天雷击木……我们就在树下，会有些不安全。”

　　“那红云你害怕吗？”瀛玉看向他，凝望着这双漂亮的杏眼，看见了他修长浓密的睫毛，还有红起来的脸颊。怎么这么好看，更称心了。

　　“我……和……我不怕。”红云顿了顿，像是有什么词隐没在了雨声里，听不真切，“我们是修道之士，还有天雷焠体呢，所以不怕。”

　　“那我们就再躲一会儿？”瀛玉微微歪了歪脑袋，笑着看他。偶尔还有几滴雨点漏网落下，滴在瀛玉的头发上，这些银色的发丝湿润了，微微起了一点卷，粘在一起，成了一缕一缕。

　　“好啊。”红云点点头，抬起手从瀛玉的脸颊旁伸过，拢住这些湿润了的发丝，一手捋过，顺着她的肩膀拿过来。

　　正巧有一滴水滴落在后背上，本该是无声的，可红云却觉得哒的一声，砸得手背发红，麻意从手背延伸到手指，连收拢发丝都觉得迟缓。

　　心跳如擂鼓，红云专注地看着银色的发丝，一双手收拢了绝大多数的发丝，一路拢过来，搭在瀛玉的肩头，来到自己这边。发带挂在发尾，松松的，是一条锦带，玉白温润，沾了雨珠也有盈光。

　　看着发尾搭在自己腿上，红云这才心满意足。

　　又抬手补了个屏障，一抬头，红云才发现瀛玉也在看自己。

　　几滴雨点落在她的眉间，鬓边，真真是杏脸桃腮，丰姿绰约。两道远山眉，一双桃花眼，睫毛纤长，未语先笑，就这么看着自己，眼波婉转，可亲可爱。

　　“在看什么呢？”红云不由得问着，说出来才觉得真是说了句傻话。

　　“在看你。”瀛玉这么说着，眨了眨右眼，方才有一滴水顺着眉峰流到了眼头，眨过之后好多了，“在看红云你，怪好看的。”

　　红云的脸几乎要和他的本体一样红了，不知道为什么有点乖巧，看得瀛玉很喜欢，又追问道：“红云刚才呢，在做什么？”

　　“在……在看你的头发。”红云的脸颊发烫，红得两靥生辉，温柔的杏眼圆圆，逃避似的游移视线，最后路过了鼻尖，落在了瀛玉的嘴上。

　　红润的，柔软的，说话的时候还会露出洁白的牙齿，整齐的像是一排贝壳，整整齐齐。

　　……和自己略尖的虎牙不太一样。

　　红云猛地收起孟浪的视线，又看向瀛玉的眼睛，那里有局促的自己，磕磕绊绊：“方才有点淋湿了，现在好了。”

　　“谢谢红云~”瀛玉笑了起来，桃花眼笑起来的时候弯弯的，像是两弯小月牙，纤长且直的睫毛就会落下来，在眼下投出一圈小影子，很有感染力。

　　光是看着，自己也想和她一起笑起来。

　　她笑起来的时候，唇边还会有梨涡，浅浅的，却像是有蜜糖似的，甜津津，直到心里。

　　这会儿雨声依旧，风声依旧，雷声依旧，可红云却觉得好像都不如胸口的心跳声大，像是飞鲸最后钻进了胸口，跳个不停。

　　瀛玉有一种最合眼缘的可爱，所以是灵胎团子的时候看着可爱，化形了也可爱，学法术的时候笨拙的可爱，炼器的时候专注的可爱，腾云的时候呆呆的可爱，现在……和自己一起看雨的时候，也可爱。

　　说不准到底是在看雨，还是在看你。

　　等到雨势渐消，淅淅沥沥的雨珠把山林岛屿都冲洗了一遍，隔着朦胧的水汽也能看见丛林之中的新绿。

　　树下四目相对的情况才告一段落，分开视线，低头莞尔。

　　红云看着自己手边的发丝偷笑，瀛玉也侧头，看着他的表情，梨涡点点。

　　“你……”
　　“你……”

　　“我……”
　　“我……”

　　想说话又撞到了一起，瀛玉轻轻拍了拍红润的脸颊，手下的温度略高些。红云更是坐得板直，一手放在头发上，另一手在身边攥住了一把空气。

　　“你想说什么？”

　　“我……我能……”替你梳头发吗？

　　话音未落，雨中冲进来一只小灵鸟，打断了红云的话。

　　这一下就不好再接着说了，红云心里略懊恼了一下，又看着这位镇元子的小信使，咳了咳，问到：“镇元子，有什么事儿吗？”

　　“是有些事情，得你先来一趟。”小信使飞在红云身前，扇了扇翅膀，灵活得不像是变化出来的生灵，“小玉可以再休息一会儿，不用急着回来。”

　　“好哦。”瀛玉点了点头，又朝红云挥了挥手：“那红云，我们下次再一起看雨，好吗？”

　　“当然好啦！”红云蹲坐起来，把发丝妥善交给瀛玉，才从蹲坐转成半蹲，又化作了一道流光朝山下飞去。

　　小信使也展翅冲进了雨帘，消失不见。

　　瀛玉其实也不怕雨，不过修行也不急于一时，抚摸着自己的头发，丝帛一般的柔软，发尾上的锦巾就是化形伴生的那一条，只是化作了发带式样，也好看，也轻便，还不怕丢。

　　上面的因果又有了变化，海上的因果彻底织在了经络里，大概是圆满完成的意思。

　　之前游历的，属于红云和自己的点化因果也是，穿插在其他色彩的因果经络之中，甚至还生出了些别的因果，也都是红色的，云丝似的聚在一起，很是灵动。

　　上面还多了其他的因果，有镇元子的，还有观云的，大概也有传道学艺和交集的因果，总之也是还未完全掌握的样子，如同丝帛的宝光一般，缭绕在锦带之上。

　　瀛玉从树上摘了一片叶子，便做了一把梳子，从头到尾梳起头发来，一下又一下，随后又用发带绑在一起。

　　再没有比这个发型更简单的了，不过要是镇元子看见了，肯定又要想办法变成发髻才行。就是瀛玉自己还没学会这种手艺，精致的发型等学会了再做也不迟。

　　放下梳子，瀛玉曲起膝盖双手抱腿，下巴搭在膝盖上，侧耳静静看着外面的雨。

　　这会儿的雨势又大了，淅淅沥沥，天色比之前亮些，却还没有放晴的意思。

　　雨帘落在地上激起的水雾也弥漫开来，模糊掉视线，好像缭绕在岛外的白雾也升腾起来了似的。这些雾气在里面是看不见的，只在不速之客的面前有些存在感。

　　雨帘纷纷，看不清白雾里有没有闪烁的金石飞尘。海风之中，湿润的气息萦绕在鼻尖，瀛玉没闻到花果仙草的清香，反倒闻到了一阵阵腥味。

　　这味道许久不曾闻过了，简直一下就能把那段淹没在树轮里的时光翻腾出来——那是刚开始海漂的时候，经常闻到的一种味道。

　　海水的咸腥、暴晒之后朽毁的枝干、路过进食的鱼群、劫掠的海鸟……还有面对汪洋大海的恐惧，和见到周围理论碎片的惊悚。

　　哪怕已经过去了许久，久到连是如何飘到这片海域都忘记了，可这样的惊惧却一直都没忘记，还遗留在树轮里。

　　瀛玉一抬眼，呆呆地看着眼前这一片闪烁的光电，像是在凝望一双双觊觎的眼睛。

　　抱住双腿的手紧了紧，不由得要紧后槽牙，瀛玉还以为自己胡柳眉倒竖，生出一腔怒火，直面这些眼睛，怒斥这些过界的贪妄！

　　可实际上，看着这些逐渐睁大的眼睛，瀛玉还是有些控制不住的悚惧。

　　“看，这儿有一株灵材！”
　　“对啊，看它长得还不错诶，灵气丰沛，果子一定很好吃吧。”
　　“一介灵材而已，还有这么大一座岛，还说是自己的道场？”
　　“肯定是流落来的，占了便宜而已。”
　　“真妙啊，还有这么多的矿石，真是不虚此行！”
　　“对啊，对啊，我们先到先得，见者有份!”
　　……

　　“看它好像还修炼了呢！”
　　“这岂不是更好，这样结的果子更香甜，更有灵气！”

　　“哈哈，这样的梨树可就不能直说是灵材了，有灵智了呢~”
　　“怎么说，也算是异宝啊。”
　　“这就更好了，物以稀为贵啊，这样换出去要价更高，哈哈！”

　　雨声好像变成了窃窃的低语，可这些声音在瀛玉看过去的时候，那里的眼睛就弯起了诡异的弧度。一旦转过视线，或者闭上眼睛的时候，那眼睛里就会传出讥笑，嘻嘻哈哈，满是不屑和轻蔑。

　　无孔不入，要是堵住耳朵不听，这些声音就会变本加厉，甚至越来越近。

　　‘难道草木生灵，就一定要被窥伺吗？’
　　‘我侥幸活下来，有了灵智又化了形，怎么还要被用灵材的目光打量……’
　　‘我辛苦修炼，难道还躲不开灵材吗……’

　　“草木生灵……就真只是灵材？”瀛玉喃喃着，抬起头，看着这些凝视的兽瞳，像是无数奇形怪状的异兽，就趴在岛外的海雾里，只瞪着眼睛，死死盯着其中的珍宝，却寸步不得进。

　　“若是天不需我等，又何必让我渡过雷劫，化得此身……”

　　没像预想的那样柳眉倒竖，瀛玉还是蜷缩着，只是攥起手，坚定地回望着这些眼睛，求生的本能充当了怒火的燃料，在一双湛绿的眼睛里灼灼燃烧。

　　‘灵材，灵材！凭什么草木生灵就只能是灵材！’

　　“凭什么，凭什么我只能被你们盯着！”瀛玉低语着，无形的灵气凝聚在眼上，盯着这满天的眼睛，放下了腿，撑起身体，“我努力修炼，可不是为了给你们做灵材的！”

　　“洪荒之中本就是弱肉强食的，对！”瀛玉睁大眼睛死死盯着这些眼睛，“你们当我是灵材，那我也能把你们当作灵材！”

　　“凭什么只能你们掠夺我的东西！”

　　眼睛戏谑着：“那等你修炼有道，能出海游历之后，见到了别的灵材……仙草，就生在你眼前……”
　　“你要不要？”

　　“我当然……”话音未落，漫天的眼睛一愣，瀛玉自己也一愣。

　　骤然，雨声风声变成了猖狂的大笑，尖锐刺耳，直戳大脑。

　　“哈哈哈哈哈哈，她一样了，她变得和我们一样了哈哈哈。”
　　“弱肉强食好啊，把我们当作灵材也没事，这样才能找到更多好东西嘻嘻！”
　　“真好啊，她自己就想通了，哈哈，之后我们有源源不断的宝贝了！”
　　“哈哈哈哈哈哈！真好真好，不愧是修炼过的灵材……啊不，是异宝哈哈哈哈！”
　　“虽然这样灵气充沛的果子可不少，但是她香甜哈哈哈哈”

　　双手堵住耳朵，低下头看着地面喘息，瀛玉听着震动着耳膜的心跳，苛问着自己：“你也发现不对了是吧。”

　　“还没脱离现状，就已经想要把和自己一样的草木看作是灵材吗？”
　　“那和那些眼睛有什么分别！”
　　“瀛玉啊瀛玉，你修炼不是为了这个的！”

　　“你是为了什么才修炼的？”

　　“我……我是为了不作为灵材朽毁而修炼……”

　　“我是为了见到外面的世界而修炼……”

　　“我……我是为了求活才修炼！”

　　道心一念通，霎时天地宽！

　　一道金光先至，随后雷海万顷。

　　天雷从天而降，贯穿了眼前这些贪妄的眼睛，镇压了海雾，穿透了雨珠，细细密密的雷网在空中游走，劈在瀛玉头顶的树上，也披在树下瀛玉自己身上。

　　这样的天雷一点儿也不疼，腐朽之气一扫而空，无端的凝望全部断绝，落在眼里，就像是希望。

　　瀛玉勾勾手指，抬起手，向前张开手掌。

　　一道天雷落下来，劈在掌心。

　　自己的灵气就顺着雷丝向上蔓延，眨眼间，雷霆都裹上了花团，团团簇簇的繁花以雷霆为枝，从这一条雷光上，开了一片。

　　眼前是，雨中是，雾里有，就连天上的云里也有。

　　瀛玉抬起头一看，雷霆渐消，甘霖细雨从花团云朵之中落下来，还带着梨花的清香，丝丝的甜雨落在睁大的眼睛上，温柔地洗濯着视线。

　　天地一片清明，一小团青苔长在眼前交错的树枝上，毛茸茸，不知怎么落在了这里，又如何长出了这么一大片。

　　瀛玉用灵气托起了一捧甘霖，淋在这些小小的生灵上，湿润的绿意从这团毛绒小生灵上滋润开，竟然生出了一串小小的花苞。

　　米白的小花转瞬开放，挤挤攘攘地顺着树枝开起来，有一种热闹的可爱。

　　苔花如米小，也学牡丹开。

　　这些小花之上有着盛开的梨花花团，在花团之外，有着放晴的天空，七彩的虹桥落在这株愈发繁茂的树上，给洁白的梨花也染上了颜色。

　　彩云消散，一轮明月缓缓西来，皎洁的月光洒向大地，无数的帝流浆混在银色的月光里落向大地，向万物生灵降下月桂芬芳的馈赠。

　　其中有一缕，落在了树上，在叶片和花朵上蹭过，最后擦着青苔小花，落在瀛玉手上，落在了天雷的伤口上，没一会儿就愈合了，只剩下一枚小痣，红得鲜艳。

　　这小小的伤口用不完这枚帝流浆，瀛玉看着眼前的这串小花，勾起唇角轻轻一笑，将自己唯一会的，和草木修炼相关的修炼法也凝在了帝流浆里，一起放在了青苔之上。

　　绿意染上了月亮的银，不过瀛玉没再看一会儿，而是拎着裙角，弯腰走出来，去赶甘霖的尾声，去赴一场修炼的约。

　　过了雷劫，就是天仙境了。

　　直面惊惧，还原本心，此劫之后，道途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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