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人难养

　　忆起那些并不久远的往事并不愉快。陆凌有时会想，幸亏他在掌中植入了保护芯片，否则在时空轮里他就会因为□□与空间撕扯而粉身碎骨。可是夏晓峰不知道他也植入芯片的事，毕竟这玩意儿死贵，而且当时他也没打算亲自穿越，换句话说，那个长相平淡的男人，把他踹到时间黑洞中，其实等同于谋杀。

　　回去之后，绝对不能放过他。陆凌的回忆戛然而止。

　　高离盯着他小小的手心：“可是这个地方在哪里？应该怎么去找呢？”

　　陆凌犹豫着回答：“其实，这个，我也不知道……”俗话说纸上谈兵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陆凌现在就很担心万一这时空轮再次开启之后，万一正落到绕了地球一圈的地儿，他该怎么过去。

　　按照既定步骤，时空轮从哪里把他放下，就应该在哪里再现，但夏晓峰说计算偏差导致了时空错乱确认并不是谎言。他确实没有回到七十二小时之前的平行时空，这里是四十纪元年之前的地球。如果时空轮开启的时间也错乱了，他在南半球落下，再启动在北半球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然而，他总不见得以这样的形态一直生活在这世界里。所以不管多困难，他都要回去。

　　芯片与大脑直通，陆凌闭上眼睛，只觉脑电波如涌动的水流，所有的信息猛浪般朝他脑中倾灌。他忽地睁开眼，朝西南方一指：“在那里！”

　　高离随着他手指的方向张望：“在哪里？”

　　陆凌嗫嚅道：“额，这个，好像有点远呢。”

　　“有多远？”

　　陆凌双手合十，歉疚地对她说道：“从我们所在的位置过去，按照这里的距离单位折算，应该超过两千公里了。”

　　高离：“……”

　　陆凌小心翼翼的：“你不会不管我了吧？”他抢在高离回答前马上说，“要是你不管我，我就只能死给你看了。要是让我这辈子以这副尊容活在这个古旧星球，还不如你一脚把我踩死省心。”他横下心往地上一躺。倒也不是完全耍无赖，因为他真的觉得如果回不到自己所在的平行世界，这样如宠物娃娃般被养在无人知晓的方寸空间还不如一死爽气。

　　高离沉默片刻，盘腿坐在陆凌旁边：“那如果我不陪着你去，你能独自走过两千公里吗？”

　　陆凌脸上抽筋：“我想可能两公里都不行吧？”不过话说到这里，他突然来了点兴致，“要不然……我试试呢？”

　　来到这世界的这些天里，几乎都是由高离护着他。陆凌其实很是不爽，从来都是他保护女孩子，想不到风水轮流转，他竟然被一个和他年龄相当——不，是四十纪元年后与他年龄相当的女子护着，这简直触怒了他作为未来男性的尊严，更何况这段日子以来他已经够麻烦她了，而她对他并无所求，本来防着她把自己当国宝献出去，担心了不少天，现在想想也是小人之心了，因为若她真想这么做，他又能如何反抗呢？

　　陆凌吃了些蛋糕牛奶便回了他楼上的猫窝，养精蓄锐半天，这一觉直睡到夕阳染红天际才起床，不，是起窝。退烧后他恢复得很快，睡醒之后觉得精气神都已经涨到了满分。他打定主意要冒这个险。

　　高离对此应该并不赞同，因为听到陆凌说他要亲自出门走一段试试时她的眉心紧蹙，但见陆凌坚持，她也没多说什么，只是提醒他要让自己跟在后面以防万一。

　　午后的毒日烧退，但余威还在，陆凌跑下楼来，从厨余垃圾里挑拣了半个碎蛋壳出来。高离应该还在二楼她自己的房内。他趁着她不在，用茶壶里的茶水濯洗蛋壳，将那黏乎乎的蛋液洗净，然后当帽子戴在头上。虽然大小还是不太合适，因为鸡蛋都比他的脑袋大，但好歹能挡住似火骄阳。

　　这次回去后，这段经历可不能对任何人说起，不能让人知道我窘迫到去穿娃娃的衣服、戴着蛋壳当帽子，那我以后还怎么混？

　　陆凌沿着垂地的窗帘向上攀爬，抓住帘边一勾一荡便来到了一楼的窗台上。这里开了条缝，大小正好供他进出。他在这屋子里晃荡时早就把周遭的地理形势都看准了。

　　侧身从窗缝里钻出，陆凌转头再往里看了一眼，屋内安安静静的。

　　他抓住钉在墙头的下水管一路下滑，下脚处是青石板砖的地面，一溜地通到花园外面。

　　每次进出这里都是行色匆匆，陆凌还是第一次有机会好好看看这儿的风景。在当下的世界里，普通家宅的花园无非是种些花花草草，最多弄个秋千椅荡一荡，再壕一点儿的就凿个小池子，养几尾红红黄黄的锦鲤。就算时间往后拉长四十年，花园的布局还是没有什么大的变化，除了更多人工培育出的奇异品种可以让花开不败。

　　然而，这一切的前提是“普通家宅的普通花园”。对陆凌来说，这显然不是普通的花园，虽然在正常人类看来这是一个毫无亮点的私人花园，但对他来说，这是一个巨人的花园。

　　这里都是独栋的别墅，每个花园都用高高的竹篱围起。陆凌边走边看，发觉高离真的是很不用心打理自己的家，这儿的花早就蔫了吧唧，还能盛放的只有小小的野花，每一朵都有他的脸这么大。他兴致一来，摘了朵花当扇扇风。花粉和着香气扑面，倒还真的感觉在暑热的天气里降了点温。

　　花园里，杂草已经窜得比他还高，走在半路不注意就让挡了道，落叶铺了薄薄一层，像是几个月都没人清理过，踩上去“唦唦”作响。

　　此时，花园角落摆放的一个小木屋吸引了陆凌的注意。

　　那小木屋红漆刷色，尖顶圆门，里面铺了片草席。陆凌本想走进去看看，还没到门口就被一股味儿熏出来了。

　　一股浓烈的腥臭味……他想起来高离给他当床用的猫窝。她应该是养猫的，难道是走丢了？“呕……”胃内一片翻腾，那一刻，陆凌不仅联想到被困在不知名地穴中的屈辱，也回忆起了跌入马桶时被迫喝消毒水加尿液的恐怖。

　　竹篱围墙虽然很高，但篱笆和篱笆之前的缝隙足有成人的拳头那么大，陆凌自然不用担心出不去，但他还是放慢了脚步，在竹篱之下小心翼翼地向外张望。

　　一个人也没有。

　　这里本就是低密度别墅区，加上现在人人有车，天气又炎热，太阳还没完全落下，这时点少有人行。

　　陆凌想试试自己能不能靠自己独自走出两公里后再顺利回去，而且这些日子以来他也实在闲得慌了，他得透口气，再在那栋房子里闷下去，他觉得他就要发霉了。

　　小区内很安静，只是间或从一河相隔的林荫树中传来蝉鸣声。陆凌警惕地在墙沿奔走，尽量让自己处于外界的死角之内。等出了门，他立刻掩入一片绿化带里。

　　郊区的大马路上没几个人，倒是车来车往川流不息。车子像庞大的机甲战舰，发动机发出的噪音在小人耳中加倍震撼。

　　陆凌在高离的车里已经看过这里的大致景象，心里有了谱。他隐在绿化带里拨枝踏叶一路往前走，这样没人会注意到他。

　　这条长长的绿化带从马路的这头延伸至另一头，直到到了一个丁字路口，陆凌终于不得不停下了。

　　黄灯频闪了一会儿，变成红灯，零星几个行人站在斑马线前等待绿灯。

　　这里四面无遮挡，人来人往，就算一只老鼠窜过去都很可能被人发现，何况是个小人呢？！

　　太容易暴露了吧！陆凌将蛋壳往脑袋上推了推，太阳把它晒得发烫。他决定再等一会儿。

　　这是条主干道，而且随着太阳落下，越来越多的人开始走出家门，等红绿灯过马路的人从每次的两、三个变成四、五个，又变成七、八个。

　　再这样下去不是办法。陆凌心道：如果连一条马路都能成为天堑，那我以后想独自出门就是妄想，更别提自个儿去找那时空轮开启的地方了。总不能一直麻烦别人。

　　想到这里，正好这波人流走过马路后有个空隙，现在只有一个抱着幼童的女子在斑马线前等待。陆凌左右看看没人便冲了出去，本想躲在旁边杵着的电线杆后不容易被发现，冷不防那被反抱在怀里的小孩儿“啊啊”叫了起来，指着陆凌所躲藏的方向说，“妈妈，看！那里，那里！”那小孩儿应该还不满两岁，话都说不清。母亲转头朝她指的地方看了看，很快收回视线：“小乖乖，妈妈要带你过马路喽！”

　　“那里！那里！”小孩儿还在一个劲儿叫。

　　母亲早抱得手酸，她换了个姿势把孩子抱紧了颠了颠：“别动，妈妈要抱不动了。”

　　红灯适时地变成绿灯，母亲抱着孩子往前走了。

　　陆凌这才松了口气，他从电线杆后面露出脸，向那一脸吃惊地看着他的孩子挥了挥手。

　　那对母女过了马路之后，现在这里再没有别人了。陆凌向四周张望，难得地空荡荡的。其实他在这里已经等了一个小时了，终于抓到了这次天赐良机。

　　就是现在！

　　陆凌用他最快的速度朝马路对面直奔过去。

　　然而，他终究是没算准时间。

　　从小他就是学校里的运动健将，跑步游泳成绩都没下过第一，成年后和专业运动员比试也不怎么落于下风，他还很嘚瑟于自己运动细胞的一流。但是，那是对正常体型的他来说。现在，这具小小的身躯连脱排的风力都抵挡不住，跨十步等于别人一步，他以为的箭一样的速度，其实和常人眼里的龟速没什么区别。

　　当陆凌发现自己跑了半天还没跑到马路正中央时心里已暗道“不好”。绿灯转成跳动的黄灯，很快又变红了，在人行道前排队等候的车辆重新启动。

　　这十字路口的四车道车流如梭，引擎轰鸣，排着难闻的滚滚尾气，几辆车子齐齐朝陆凌压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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