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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道中人
这句话就像一块砾石投入温琮的心海中,激起一阵剧烈的浪花,令她浑身发麻,眼睛都忘了眨,愣愣地与储清徽对视了几秒,又低下头。
对女人产生别样的想法……
她假装不懂,仔细琢磨着储清徽的话,想要领略一些别的意思,但想来想去也没有进展,最终认命似的在心中肯定——那句话很简单,分明就是说她有可能是喜欢女人的,而且是情人之间的那种喜欢。
喜欢女人。
几个字五雷轰顶般震在她耳边,透过她的耳膜刺痛神经,让她蓦然感觉额头前有点突突的疼。
“我…我没有。”
储清徽面上得意得不行,却“哎呀”地叹一声,故作惋惜道:“那还真是可惜了,小娘子长得十分对我胃口,若是同道中人的话……”
她摸了把温琮的脸:“那不如从了我,本掌柜还能看在情人的份上,饶过你的朋友。”
“…什么?”
温琮拘谨地向后躲,眼神不自觉地往韩舒伶那边飘。
“情人”一词在她听来异常刺耳,但她感觉并不是因为那是一位女子对她说的,而是另有原因。她沉住气,进一步剖开自己的内心,认真探究这类情绪的来源。
韩舒伶并不刻意地挪动身体,隔开温琮与储清徽之间的距离。
“储掌柜,莫要拿我妹妹说笑了。实不相瞒,我们先前说是为鸿毛酒而来,的确是在扯谎。可那是因害怕遭到土匪迫害,逼不得已才想出来的自保说辞。”
“是吗?”
储清徽也干脆利落,抛开逗弄温琮的想法,进入正题。
“那你说,你们是来做什么的?”
“方才那会儿,我确实以为我们是被土匪绑架了。但这绑人的戏法太罕见,一眼便能知晓,那是灵烟做的怪。在我的印象里,除了十城府,这种东西恐怕只有在某个地方才能找到。”
储清徽会心一笑,好像很满意韩舒伶的话,点了点头让她继续说。
韩舒伶扫了周围一眼:“这些人都管你叫大掌柜,而非大当家,能够被称作是掌柜的,肯定不是土匪,而是生意人。再加上你们这般蛮横,甚至可以随意将人从街上绑回来,这便说明但你们绝不是普通的生意人,而是驰骋在生意场上多年的、神通广大的风墟。”
储清徽不拘小节地倚在台阶上一下一下地抛着苹果,听完韩舒伶的话便抚掌大笑。蛮横一词本就让她倍感满足,后面还说他们神通广大,更是让她喜上加喜,直夸韩舒伶说得好。
温琮盯着她瞧,苹果飞出她的手掌,最终又稳稳当当落回去,就像她们几人的处境一样。
“本掌柜这些年听了多少阿谀奉承,就你最合我的意。不如你跟你这妹妹都留下来吧,和我一起生活,本掌柜绝不会亏待你们的。”
啪的一声,苹果重重砸在地上,面目全非地从台阶上滚了下去,滚到韩舒伶脚边。
储清徽似笑非笑,绵里藏针:“至少比你们的主子,能让你们满意。”
语不惊人死不休,是温琮对储清徽的第三印象。
温琮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她感觉韩舒伶和储清徽已经在同一片山岩上你追我赶,可她还呆呆地站在山脚寻找起点,完全跟不上她们的节奏。
什么叫我们的主子?
难不成这女人居然把她们当成十城府的细作了?
“储掌柜,你这是什么意思?”韩舒伶问。
储清徽道:“小娘子,你可别多想,是你这件衣服太美,让我想起了一些不太愉快的往事。
“去年也有个像你们这般年纪的男人来到这里,他说他是异灵人,想和我交个朋友。我给他砌上好的茶,做丰盛的午餐,可他呢,吃饱喝足了,就与另一个细作通风报信,想把我们风墟的位置暴露给十城府。还好我早有准备,不然我现在也就是一具骸骨了。”
储清徽走到韩舒伶身边,把脚放在那已经摔裂的苹果上:“他说他叫赵川,是个什么族的少主,奉十城府之命来调查风墟,被我戳穿之后气急败坏,还想要一刀了结我。结果还不是被我割了喉,血流的遍地都是,话都说不清楚了,临死之前还要骂我是妖婆,说他是替天行道。”
突然她用力一踩,将苹果彻底踩碎。
“你觉得,他这算是替天行道吗?或者,你认识他吗?”
四周安静到她能够听见那人咬牙切齿的声音,旁边的野徒也是同样的表情,好像下一秒就要扑过来取了她们的性命。
温琮读懂了储清徽眼中的情绪,是提醒她们如果再扯谎,便要立刻将她们毁尸灭迹的信号。这时她才完全反应过来,储清徽刚才说的昙花香,还有精致纹样,都在暗暗说明她们与十城府的关系。
“我不认识他。”韩舒伶淡然道。
“不认识吗……”
储清徽没有顾及韩舒伶的反应,指了指温琮。
“那你呢,你认识他吗?”
被点名的温琮完全被恐惧操纵,心一下子跳到了嗓子眼,根本不知该如何应对。
茫然之时,在韩舒伶挡住的位置,那人将手臂藏到背后,然后抓紧她的手,无声中说了句:“别怕。”
仿佛一缕清风吹过,柔和温暖,却十分有力,几乎将她的恐惧一扫而光。
“我也不认识。”温琮顿了顿,说道。
“那还真是可惜了,我还想看看他被人怀念的样子呢,好可怜啊,死了都没人惦记。”储清徽叹叹气,十分惋惜。
又是那个笑里藏刀的表情,储清徽看了她一会儿,招手让阿飏递来一个像牌子一样的东西。
为什么储清徽这么着急把她们叫来,又为何会称她们为贵客,温琮在看清他手中之物的那一刻就全都明白了。
这块符牌是她一直揣在袖子里的,牌面上印着十城府的标志,是于十城府任职之人特有的象征,不是一般人可以拥有的。
她能有这块符牌也是因为官训,有了它,参加官训的异灵人才能自由出入泅水寨。所以这次她也是不得已才要随身携带,没成想现在竟成了祸害。
她下意识摸了摸袖口,只觉心累,猜测这定是当时跟阿禾对峙时,不小心掉出来的。
储清徽拿着符牌在她眼前晃了晃:“那这个呢,这个你认识吗?”
温琮不语,只盯着符牌看。
“为了对付风墟,煞费苦心了吧。像你们这样的人我见多了,来一次,本掌柜便能识破一次,少给我在这儿装疯卖傻!”
她越说越激动,视线转到韩舒伶那身漂亮的衣服上:“上次那人衣衫褴褛的来,这回就换了身华服,又准备迷惑我,是吗?还说什么替天行道?若真要替天行道,那就跟你们那主子好好说说,血统什么的都是不懂事的小孩子玩的,几十岁了还凭血统论身份,不就是害怕异灵人跟你们抢东西吗?就这样还想灭了风墟,别白日做梦了!
“我告诉你,十城府口中没有真话,他们只会利用你,骗你说风墟是通敌的罪人,实际上呢?你们也看到了,我这么容易就能把你从街上抓回来,那是因为尘旸界的守备弱到连扒手都能为非作歹,何况是蛮敌。
“若不是我们风墟每每上阵出头,这里早就是被洗劫一空的荒城了!睁开眼睛看看吧,天关一代守备森严,这就是个笑话,自己不做事,还要把黑锅扣在我们头上,这就是你们为之卖命的十城府!”
像是被压抑已久的怨气好不容易找到了目标,储清徽对着两人一股脑儿说了半天,最后大口喘着粗气,平复自己的心情。
之前与温琮对峙过的那个小姑娘见此情景,便走过来劝说储清徽,一边哄着她,一边还不忘瞪了温琮一眼。
温琮没有闲心理会,她像是被钉在原地,储清徽每一个字都说到了她心坎上,此刻反驳的说辞全都被封缄于口,只剩了满脸的惆怅。
“知道自己被骗了,心里不好受吧?就像你们骗我一样,我心里也不好受。我心里不好受,你们,就得付出代价。”
储清徽手一摆,阿飏已经拿着刀向她们走来。
“等等!”温琮喊道。
“这符牌是我的,与她无关,要杀要剐你冲我来便是!”
“你一个十城府的细作,身边还能有无辜的人?”
“我不是细作,她也不是,她只是我的债主,因为想一睹风墟的真容,这才被我唬了来,那符牌跟她一点关系都没有。”
温琮焦急万分,扯着快冒烟的嗓子不停解释。
“她是你的同伴也好,债主也罢,无不无关也不是你说了算的。对待你们这种人,本掌柜宁可错杀一千,也绝不放过一个!”
阿飏应声挥刀袭来,温琮顿时陷入绝望,没了思考的心思,等待死亡的来临。
突然韩舒伶从背后捂住她的眼睛,又一把搂紧她的腰,带着她顺势一转,背过身去。
因为地上坑坑洼洼,此时韩舒伶站的要比她高些,她完全被搂进了怀里,耳侧还有那人温热的气息。
手上传来的力道让她清醒,她知道这是韩舒伶在替她挡刀,一瞬间可能就要失去那人的想法涌上心头,她感觉心脏已然静止,用力挣扎,在韩舒伶的怀里翻了个身。
“韩………”
温琮瞪大眼睛望去,在她眼前的韩舒伶冷着脸,眉头紧锁。而那把利刃就悬在韩舒伶头顶,随着储清徽的笑声,缓缓落地。
“两位贵客,免费给你们看一场身入其境的好戏,怎么样,是不是别有一番滋味?”
屋里的野徒都哄堂大笑起来,阿飏走回储清徽身边,把手里的刀往地上一扔,并没有意料中尖锐的声音,而是很敦实的感觉。
很明显那不是一把真的刀,而是用其他材质做的,骗过她们的假刀。
温琮没空理会他们。在她的身前,韩舒伶与她鼻尖碰着鼻尖,气息缠绕,气氛微妙,形成了一道柔和旖旎的结界,在嘈杂中如云朵般将她们托起,让她感觉脚底轻盈盈的,像要飘起来似的。
意识到有些不对劲,她急忙低下头挣脱出来,把韩舒伶拽过来左看右看,问她有没有伤到。
韩舒伶就站在原地,任她摆弄。
“没有伤到,你放心。”
那人的眼睛又笑成了一弯月,奇怪的感觉也涌了上来,不同的是,这次温琮察觉到了那是什么。
储清徽似是笑得尽兴了,便说:“放松,本掌柜不会取你性命的,毕竟送上门的生意,谁会不接呢?逗你玩玩罢了。”
韩舒伶没有跟储清徽说笑的打算,她再次握住那只略微颤抖的手,将那句“别怕”轻声说出口。
“尘旸界位置偏僻,基本上很少有人会得知。进入尘旸界的人,除了寻找风墟,绝无第二种可能,你们那鸿毛酒的说辞,根本就是无稽之谈。所以小娘子,你也别怪我戏弄你,也叫你们先骗的我呢。”
“储掌柜不也是在骗人吗?”韩舒伶冷淡道。
“那正好啊,我们两清了。”储清徽一脸无辜地摆摆手,“但是本掌柜行骗多年,第一次见到你这种坦然赴死、舍己救人的,不错,好胆识。”
韩舒伶没想到这位掌管风墟的大掌柜,竟是如此行为乖张之人,她偏头查看,瞧温琮的状态慢慢恢复过来了,便没有再生气,而是无奈。
“储掌柜过奖了,并非我有胆识,只是你们这木头刀太过明显,实在让我难以入戏。还有,所有族群中,从来没有一个叫赵川的少主,这个人,连同整个故事都是你们杜撰的,或许如你所说是吓唬人玩的,也或许是要立个下马威,好告诉我们风墟不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
储清徽说:“诶,有一点你误会我了,赵川虽然是我胡编的,但尘旸界守备薄弱这件事可绝对不假。我们风墟虽不是什么高尚之人,却也绝不会与蛮敌为伍,通敌的罪名,我可不认。”
韩舒伶道:“今日被储掌柜绑走,我心里已略知一二,况且那都是流言,流言又有几句值得信的呢?需得亲身考察一番,才有资格畅所欲言。”
储清徽又笑:“小娘子不仅有胆识,而且还很聪明。听你的话,看起来你对异灵人很是了解嘛,那么,你究竟是谁呢?”
韩舒伶顺了一口气,说:“在下韩舒伶,是鲸族的少主。”
“鲸族?”储清徽勾起嘴角,毫不掩饰对她的赞美,“怪不得你穿得这么好看,气质也不一般。但是韩少主,你现在可正在与风墟的人打交道,消息一旦传出去,十城府就可直接以通敌之罪抓捕你,你可清楚?”
“清楚。”
“所以风墟到底有什么吸引你的地方,值得你这般冒险?而且,你又是从哪儿打听到的这些消息呢?”
温琮知道储清徽的意思,风墟有自己的一套管理方法,并且极其严格。随便散布消息的人,都会付出代价。储清徽这样问她,便是要套出韩舒伶的话,找到那个散布消息的人,找他算账,填补这个漏洞。
“是我打听到的。”冷静许久,她感觉心情已经平复下来了,“尘旸界也是我要来的,韩少主不过是陪着我罢了。”
没想到那刀并不是骗过她们两人,而是骗了她一个人而已。从一进屋,压抑的感觉笼罩在周围,令温琮紧张不已,脑子都忘了转,不过转了也无济于事,毕竟她天生愚笨,加上胆子还小,被人耍得团团转那是常有的事。
方才自己还分析得头头是道,被人一吓唬便什么都忘了。此刻她只想使劲敲敲自己的脑袋,最好一个巧劲就能把它给敲灵光了,至少别像现在这般无用。
“是吗?那你又是哪族的少主呢?”
想起刚刚的一切,温琮对面前这个怪女人还是有些发怵,欲言又止:“我不是什么少主,我叫温琮,是虎族的…族长。”
一瞬间鸦雀无声。
温琮疑惑地看向储清徽,那人又似刚与她见面一般细细打量她,从上到下,从左到右,最终难以置信地问她:“你说,你是温琮?”
“正是。”
储清徽沉默了很久,最终没忍住溢出了一声笑:“本掌柜都说了,不会伤害你们的,你怕什么,还要拿她出来挡刀。这温族长平时被骂得就够惨了,你也真好意思。”
“我没有拿她挡刀。”温琮在嘲笑中郑重其辞,然后指着自己右耳的环痕,“首先,这只银耳环能说明一切。如你所述,你们也应当都是异灵人,那肯定也有虎族的族人在此,若你还不信,可以叫他来指认我。”
储清徽没有回话,只盯着她的眼睛看,试图找出对方藏起来的心虚。不料温琮大大的眼睛眨都不眨,波光中带着笃定,满满地写着“我是无辜的”几个大字,看上去甚至有点讨人怜。
这种干净的眼神让储清徽彷徨了些许,手也不由自主拽上温琮的右耳,仔细观察。
那环痕确实不小,像是被耳环长期占据的模样。储清徽在心里重复了一遍温琮的话,再次审视起面前人的容貌。
“储掌柜,我……”
“你真的是温琮?”
温琮见储清徽情绪缓和了许多,便松了一口气,表示肯定。
储清徽向韩舒伶示意,也得到了肯定的答复,随之将手放下,陷入沉默。
而在温琮和韩舒伶觉察不到的地方,一把封存已久的锁做好了准备,等待钥匙的开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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