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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妄言
“嗯,不多时就要来了,不必太过声张。”姑苏横看着院里打扫的身影,不知在想什么。
“那姑父……”
“他不属于这里,他怎么样我们不必管。”姑苏横转身离开。
姑苏礼看看姑苏横的背影,又看看院里的背影,头都大了。祖父不会还在生气吧,这气不会连累到表妹身上吧?不会吧不会吧?万一祖父因为姑姑的事牵连表妹,那姑父不会顶撞祖父吧?那不就完了!
“祖父,那表妹……”他还是再打探打探祖父的态度,毕竟姑姑如今还找寻不到,此时表妹可千万不要触了霉头,祖父发怒人人自危。
院中那道身影听见脚步慢慢远了,停下了扫地的手,那张脸与君月姝有四五分相似,抬起头的一刹那似乎还是那个尊贵仁德受人爱戴的月华皇君无暝。
他按住手,又抓住扫帚慢慢扫,似乎没有听见两人的对话一般。
月华此时普天同庆,容帝恪守孝道,查出血洗容郡王府的人,在菜市口处以斩首示众,又悲伤决绝,泪如雨下,朝堂中有人提议封容郡王为太上皇,以先皇之礼厚葬,一言起四下皆议论,朝堂上有容肃的人,也有许多月华老臣,公然反抗。
容肃不理会,沉默着,眉眼似乎在感伤。
“陛下如今已是天龙之子,真龙之神,容郡王品行端正,按我朝律法该封皇位!这是孝道,这是天理!”
“陛下,非臣反抗,只是上一任皇上和皇后失踪,夭华公主也寻找多年找不到,给容郡王册封这不合时宜啊!陛下为月华殚精竭虑,老臣看在眼里,敬在心里,但若找不到先主,这终究落人口舌啊,望陛下三思!”御史大夫言冰清跪在地上,感情深切老泪纵横。
“先主仁德,臣为言官,说句大胆的,照你这么说,若真的没找到先主一家,容郡王就封不了皇位,葬不了皇陵,那你置陛下于何地?陛下这位置是不是就不正!”太尉李臻向龙位一拱手,丝毫不退让,哪怕嘴里尽是骇人之言。
“够了!”容肃沉下眼,一声喝下,两人匍匐在地。“言卿所言有理,李卿之心朕也懂得,但言语有些偏颇了,身为朝廷重臣也不要太过放肆,对先主不敬!朕这四年寻遍天下都未找到先主的消息,但朕不会放弃,朕与夭华公主自小一起长大,朕更不会放弃,此事暂且搁下,日后再议。”容肃一挥袖,站起身,出了朝堂。
“退朝!”
“言大人,言大人啊!”后面哗啦啦跟过来好几个御史,叽叽喳喳,“李臻那活靶子也太敢说了,您是御史大夫本就是要建言献策,但口出狂言可万万不可,今日吃了一亏,难保下次不知什么时候要还回来。”
“今日他吃亏,我公然反抗追封一事虽然陛下不追究,但也算得罪了,你们这些老家伙,躲在后面不出声,就盼着我一个人上前游说呢!”言冰清指指他们,皱着脸,“老狐狸,不跟你们多说。”
李臻在后面看见言冰清身边聚了一群人,眼色黑沉,轻哼一声,一转头径直走过了。
当夜,李臻匆匆进宫。
“李卿,今日你在朝堂上言语太过偏激啊。”容肃坐在龙椅上,拿着折子头也不抬。
李臻跪地,面色如常:“陛下,臣为道说话,无惧言语。陛下所为,皆为天道,臣以为追封合天理合人情,所以臣要替陛下辩。”
容肃方才抬头看他如此刚正不阿,略微点头:“可言卿所守之礼也不违天理人情,李卿,你该怎么办呢?”
李臻那吊三角的眼睛一眯,胡子抖动起来:“言大人刚烈,臣倒有些比不过了。陛下,正巧淮阴水乡闹疫病,言大人为人清正廉洁,那病灾必定不敢侵犯言大人正身,臣举荐言大人前往淮阴水乡振民行医,还水乡一个太平安定。”
容肃拿笔批了折子,又停住:“那随行武官呢?”
“回陛下,臣以为昌郡王文武双全,适宜……”
“放肆,”容肃沉下声音,“眼睛看清楚了,要选谁。”
李臻连忙拱手回话:“臣说岔了,臣以为伏波将军陈公英勇无双,定能安抚百姓,稳定江山。”
“陈将军……啊,不错。李卿,你回去吧,不早了。”容肃笑然。
“谢陛下。”李臻连忙退下,出了宫门,一摸头全是汗,后背也湿了一半,不知是怕宫门落钥跑得急了,还是容帝天威让他惊惧。
伏波将军陈惩,上一人月华皇君无暝左膀右臂,先帝亲自筛选提拔,叫他辅佐二十几岁的太子君无暝,如今年过五旬,有两子,皆在军中任职。其长子的嫡女乃陈雪极,是夭华公主至交。庶女陈繁夏为容帝亲封的良贵人。
刚才陛下借他之口托出外派之人,陈惩为人刚正,一心为民,确实是好人手,也不会让人觉得容帝在清理前朝门户,出了京城,远在水乡,若出点什么事,也自然怪在水乡那病灾上。
李臻微微笑了一下,收起表情,快速回了李府,写了密信,叫人送出去。
第二天早朝,容肃皱着眉头,苦心忧虑,同大臣说了此事,竟有人当堂吵了起来,互相推脱责任,终于这话头传到了言冰清头上,既到了言冰清这里,言冰清也未辜负一身清名,顶着容肃投来几乎要失望透顶的目光,应下了这个差事。
容肃沉思片刻,李臻当即走出来道:“陛下,言大人为国为民,但终究是文官,此去一行太过冒险,还请陛下三思,臣以为,此时病情危险,人心惶惶,恐会有乱,需派军队压制方能好好治病。”
言冰清没想到李臻出来为他说理,但他已经应下,若再退缩就要落得怕死的骂名。
“多谢李大人关心,言某甘愿为国家效死,为百姓谋福。”
“言卿,李卿此言也甚有道理,只是不知朕的百官中谁能陪言大人去一趟呢?”此问题又抛给了诸臣。
“兵部尚书,张卿?”
兵部尚书眼神躲闪:“臣无能,臣前日扭了腰如今尚未好全,不能赴险为陛下效力,臣罪该万死。”扑通跪下来。
“侍郎,邢卿?”
兵部侍郎也跪下来:“臣如今老眼昏花,臣罪该万死。”
容肃喊了一通,眼看着就要冒火,终于喊到伏波将军陈惩:“陈公,朕无人可用,你也要拒绝朕吗?”
陈公沉默不语,看了看殿上脊背挺直的言冰清又看了看那些呼呼啦跪了一地的朝廷重臣,心里窝火,片刻后大步走出来:“臣年迈,但臣还能为月华效劳,平国家安定,臣愿随同言大人前往淮阴,哪怕身死也要保月华百姓无虞。”句句月华,字字泣血。
容肃当即站起来,传了口谕,让太医院童太医和中书令言冰清带队前往淮阴支援,伏波将军陈惩领兵保护。
下了朝,太傅晋律和翰林院学士晋修面色如水,步伐悠悠,回了晋府。
“公子,昌小郡王和小郡主请您去春雲茶舍一叙。”门口小厮等了好半天,连忙递上伞。外面阴云绵绵,看着要下雨了。
“祖父,我去一趟。”
“去吧。”晋律点头,进门。晋府大门从内而外关上了,凄清寂寥。
春雲茶舍,晋修匆匆赶到,发现陈家嫡女陈雪极也在,眉眼含愁。
“行勉,你来了。快坐。”昌玉见他进来,比了比身边留好的位置,“今日早朝一事,我们知道了。父亲问太傅和陈公,需不需要阻挠,毕竟派去淮阴的都是我们的人。”
陈雪极摇头:“祖父的意思是,不必要,若陛下想用这一次的病灾除掉言家和陈家,躲不掉的,希望只能寄托在童太医身上,只希望淮阴病情不会太严重。”
“童太医治理疫病算是资历很深,至少明面上看不出陛下是想除掉两家,但万事需要堤防,路上我与祖父也商量了,此行还需要人手。”晋修沉思道。
昌玉抬眼看向晋修:“父亲的意思是,不要暴露更多的人,现在朝堂上除了三个已经基本不问世事的元老,我父亲,陈公,太傅还有你,几个资历久一点的老臣,还有几个不起眼的官员是我们的人,其余的几乎都是容肃的人,他一步步伸向我们,就是在逼我们露底牌,万不能着了他的道。”
“那陈将军,言大人可就要危险了。”晋修看向陈雪极。
陈雪极定了心:“若此事完美解决就是大功一件,只需要在病灾方面多上点心就好,我来时,祖父也说了,叫我们先不要自乱阵脚,就算死,势必也要死的光明磊落。”那眼神里藏着万般决心和向死而生,她陈家绝不退缩。
“解意,我们自是懂你,陈老将军同样教导你和你庶妹,可你那个庶妹到底是怎么回事?”昌洁终于开口,眉头都快打了死结。
陈雪极年长君月姝一岁,但一样生于大雪,就取了雪极一名,小字解意。她是家中嫡长女,下面有一个亲弟弟和庶妹,亲弟弟方才八岁,她那个庶妹晚生她半年,却是夏日出生,名叫陈繁夏,字明熙。
陈繁夏从前同陈雪极关系很好,也很敬重祖父,只是自从陈繁夏见了容肃之后就魂不守舍起来,也敢为了容肃跟陈公叫板,后来容肃登帝,陈繁夏忧愁许久,足不出户数月,回来常常进宫,前段时间容肃微服私访之前竟下了一道旨意封了陈繁夏为良贵人,一顶小轿抬进了深宫里。
后来容肃出访回宫,带回来一个长相有五六分相似君月姝的地方县令之女年窈窈,封为淑嫔,陈繁夏本还同陈家有些友好的意思,如今变本加厉,直接要求陈公帮忙除掉年窈窈,扬言其中好处数不胜数。陈公想也没想直接拒绝了,此后再不理会她的事。
可陈繁夏知道自己这位嫡长姐心软,从前关系甚好,祖父又最喜欢她,就把心思打到她这里来,但还是吃了闭门羹,此后在宫里一个劲儿地找淑嫔的茬,被容肃严厉训斥后才收敛起来。
陈雪极眉眼中又显忧愁,两件事闹得她头疼:“当年她喜欢容肃,我也劝过她,毕竟容肃一心只有殿下,后来……容肃登帝,她觉得机会来了,竟然真的进宫当了妃子,我才知道她早就和容肃暗通款曲,帮着他做了不少事,我怎么劝她都没用,家人情份如今比不过别人的甜言蜜语,把她哄得团团转,什么事都帮着做,如今陈家几近跟她断绝关系了。”
“可是,这血缘如何断得了?”昌洁叹一口气。
昌玉眉眼温柔,看着陈雪极:“你莫要太过忧愁,陈繁夏如今在宫里闹腾,容肃正好可以管制她,等他倒台,也就可以解决了。”
陈雪极笑了笑,点头。
昌洁在两人之间转了转眼睛,忽而笑道:“哥哥,你二人的婚约什么时候奏效啊?好几年前就定下了,如今解意也及笈了,该成婚了吧?”
“洁儿!”两人都红了脸,陈雪极看一眼昌玉,又移开视线,伸手去挠昌洁的腰。
“啊啊啊,痒,痒!我错了我错了,好姐姐!别挠我了!”
……
瀚海,君月姝走近了海边,海上弥漫着海雾,让人看不清去路。
“我们要怎么过去?”苏筝站在她身后,四处看了一圈,没有船也没有人,“没有船夫,海雾还如此大。”
君月姝从袖中拿出了一个碧玉哨,那便是她让无情从费老那里取来的东西,这是母后所给,从小带着,哨边磕坏了一角。
哨音响起,几人慢慢等着,不知多久,一只小船像是突然出现,映在迷雾中,船上坐着一人,看不清长什么样,身体微微佝偻,斗笠蓑衣有些湿了,双手摇着桨,不急不缓。
“来了。”君月姝看着那老人,手心微微出汗,没来由地有些紧张。这是她第一次入虚妄,第一次回外祖家。
“小姐要去往何处啊?”苍老的声音传进耳朵,苏筝不由一抖,微微攥紧了手。
君月姝笑了,颔首:“劳烦水姐姐,载我们去虚妄。”
那老人一顿,抬头看她,露出了一张标志的脸,与那声音不符的脸,看着只有二八年华。
“不是,你怎么知道是我的?我明明演的跟阿婆一样啊!”水媚气道,坐直了身体,捶了捶背,装得也挺累的。水家的秘技,变音,外界的口技就是由变音而来。维族历史久远的家族基本都有秘技,姑苏家就有蛊惑人心的本事。
君月姝眯眼笑着,四人上了船。
“我猜的。”
水媚撅嘴,恨恨地摇着桨,琳琅觉得有意思,接过去一条船桨跟她一起划。
“水姐姐,你可知道有什么考验等着我吗?”君月姝放甜声音,笑眯眯地看着她。
水媚斜她一眼,无语凝噎:“你现在打听已经这么明目张胆不加掩饰了吗?”
“这不是知道水姐姐待我好嘛,水姐姐一定会帮我的。”
“有恃无恐,我只帮你一次,本来今日来接你的确实不是我,是阿婆,想必应该是准备了考题,但是我给阿婆下了点迷药,等她睡着了我就自己来了。”水媚一撩头发,一脸傲娇。
君月姝服气了,实在服气:“你真是孝顺,回去阿婆要惩罚你我为你说两句好话。”
水媚泄气,耷拉下来,又看她一眼:“至于主族会不会为难你,就不知道了,毕竟你也是姑苏家唯一的表小姐,族主疼爱沁姨,说不定不考验你。”
“无妨,兵来将挡。”
小船慢慢靠近了岸边,绿洲世界映入眼帘,外面还是春寒料峭,积雪未清,这里春色怡人,花开满园。岸上站着一个人,矮小佝偻,斗笠蓑衣还是干的。
水媚傻了眼,暗道:“完了,放少了,这醒的也太快了。”
君月姝忍了忍,压下嘴角:“你还是想想怎么跟阿婆解释吧。”
水阿婆盯着几人靠停在岸边下船,嘴角下撇。
“水阿婆安好,多年不见,不知阿婆身子可好硬朗?”
“表小姐有心了,我身子骨还好,就是经常受气。”水阿婆瞥了一眼水媚,几乎要翻白眼。
君月姝抿嘴轻笑:“阿婆别怪水姐姐,水姐姐是为了我,要怪就怪我。”
水媚抠着手,低头附和:“阿婆我错了,我也是想去接表妹妹的。”
“那你就给我下迷药?”水阿婆拿着手里的拄杖打了水媚一下,气不打一出来。
“阿婆,你知道啊……”水媚躲了一下没躲掉,但打在身上却不疼,抬起头看向水阿婆。
水阿婆呼出一口气,服气:“你想迷倒我还得再练个几十年,等我真老了走不动了大概就能中你的招了。表小姐,族主等久了,随我来吧。”
“多谢阿婆。”君月姝看一眼欣喜若狂的水媚,跟上水阿婆。
水阿婆在前面慢慢走着,虽然她说的急但脚步却没有加快的意思,君月姝也不忙,就慢慢跟着。
“阿婆!”
“水阿婆!”
在路上的人热情地跟水阿婆打招呼,见到君月姝的脸都愣住了。
“阿婆,这漂亮的姑娘是谁家的呀?怎么从来没见过?”
水阿婆乐呵呵地回应:“主家的表小姐,今日回家探亲。”
“是那个!我知道,天下第一公主,夭华公主!”晚辈听了,激动地眼里放光。
君月姝略微颔首行礼,群人想靠近但又顾忌着不敢来,只是站在一边看着。
“狂什么?不过是一个亡国公主而已。”一道窃窃私语若有似无地传进君月姝耳朵里,只是看过去找不到人,鼠辈而已。
水阿婆不管后面何人激动,只是带人慢慢走着。
“表小姐,刚刚是水媚替我接的您,那么我也不再设什么难题为难您了,族主疼爱小姐,也会爱屋及乌,表小姐见到族主,替我向他问好,我先走了。”水阿婆将她带到了街头,变止了步,“水媚,你带表小姐进去。”
“是。”水媚领着他们踏进长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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