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暮

　　18

　　林隽站着不动，抬起下巴看他。

　　祁向远把杂志丢在沙发上，走到卧室里，拉开壁橱，找了一床被褥抱到书房的床上，回头。看到林隽还站在客厅里，就笑着问他，“怎么，书房不肯睡啊。”

　　祁向远的书房比原先林隽的公寓要大许多，他从前对住房也没什么了不得期待，无非是想要一个大一点的书架和一个宽敞的书桌，现在他就在这样一个屋子里，装修算不上精致，但所有的一切对他来说都已经足够。

　　林隽走到书房门前，看着屋里的祁向远，心里一肚子拒绝的话不知道如何说起。

　　“林隽。”祁向远又喊了他的名字。他坐在窗边，错冲着林隽抬起双臂，示意让他过来。林隽往屋里走了两步，站在他身前，双手被祁向远交叠着握着，祁向远抬起头看他，眼睛温和又清澈。“林隽，”他说，“如果觉得一件事情对你来说像是件好事，可以质疑它，但不要害怕它。”

　　“远哥……能这么叫你吗？”

　　祁向远两手环住林隽的腰，把他往前带了带，“你都住到我家里了，当然想叫什么都行。”

　　“远哥。”他又叫了一声，抿了抿嘴唇，被嘴唇上翘起的干皮微微刺了一下，“你知道吗，我长这么大，慢慢弄明白了一件事情……”他低下头，看着祁向远握着他的手，“对于任何人来说，情分的重量都是不一样的。每个人对昂贵和廉价的定义都有区别，人和人之间不能坦然相处，有时候就是因为这么点区别。”

　　他坐到祁向远身边，接着说，“我大学时候，系里有个学长说他很喜欢我，有一天他说要请我吃饭，带我去了一家很贵的西餐厅，他大概是想让环境好一些，浪漫一些，但是那一整个下午我都如坐针毡，我很想知道每一道菜的价格，想要在结束之后把这笔钱还回去。后来……我带他去一家很好的日料店里吃饭，是我请客，那顿饭之后，他就再也没有联系过我了……”

　　“那你难过吗？”祁向远问他。

　　“不难过。”林隽摇摇头，“我并不想和他建立情感关系，只是有些遗憾……”说完他自嘲地笑了笑，“我大概知道，他并不是为了让我还一顿饭才来请我的，我把账算得太清楚，应该让他伤心了。”

　　祁向远没有说话，向后仰着靠在床头，点点头，让他接着说下去。

　　“我其实也知道，明码标价的来往其实就是一种拒绝，但是我习惯了，我不知道如果我真的想要和一个人建立关系，变得更熟悉，更亲密，更信任的时候，我应该怎么做。”林隽脱了鞋，盘着腿坐在床上看他，“祁老师，学费不是小数目，你在工作，有工资，这笔钱对你来说不算很大的开销，但是对我来说不是的。十万块在我们家里，是给一个人的救命钱。”他叹了口气，接着说，“以前在学校里，和同学们一起上课，住的是一样的宿舍，吃的是一样的食堂，‘富有’这种概念，无非也就是哪个学生穿了什么我不认识的名牌鞋，谁比谁更先用上了新款的苹果手机，大概就是这样……后来我才知道，这些东西其实只是本质上完全不同的生活的展示出来的细节。十万块对我舅爷爷来说是一颗心脏，对于我身边家庭条件好一些的同学，可能就只是一个手表的机芯。”他苦笑了一下，“我不是在跟你抱怨贫穷，我妈还有存款能让我出来留学，我能过的生活，其实已经比大部分人要宽裕了。我只是想说，每个人对一个数字的理解和承受能力不同，哪怕我概念上理解，这些是对别人来说都是帮帮小忙，但对我来说，就是短时间内还不起的恩情。”他单手撑着头，有些无奈地看着祁向远，“我知道你想帮我，我不是因为什么男人的自尊心在拒绝你，只是我实在不知道……实在不知道顶着这么一份帮忙，我要怎么继续和你相处。”

　　他说得很真诚，一字一句祁向远都听了进去。林隽的拒绝并不在他的意料之外，他本来也是把林隽带回家来商量的，林隽肯开口，愿意和他聊聊，所有的问题就都有解决的可能。

　　“说完了？”祁向远问他。

　　林隽点了点头。

　　“幸好我带的研究生没你这么难缠。” 祁向远笑着摇了摇头，“你这个人啊，还是被社会毒打的少了……”

　　“我怎么了？”

　　祁向远一本正经地说，“等你自己开始挣工资了，你就会觉得，人还是要珍惜能当小白脸的机会。”说完他自己也没绷住，笑了，“算了，逗你的，我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他下了床，倒了一杯水递给林隽，“但是你看，如果我们现在只是坐在这里，你摆你的立场，我摆我的立场，这个就不叫沟通了，你现在的问题不应该是怎样拒绝我，而是我和你一起去想学费的事情怎么解决，对不对？”

　　“唔……嗯。”

　　“你这个逻辑首先就有问题，你之前不想接受那个男生的好意，因为你不喜欢他，不想和对方有什么人情上的牵扯，所以不管对方给你什么，你都想分文不差地还回去，对不对？”

　　“嗯。”

　　“但是你现在面对的人是我，你喜欢我吗？”

　　“我……”林隽愣了一下。

　　“不会吧。”祁向远佯装吃惊的样子，“这才一个月我就过气了？”

　　“不是！”林隽连忙解释，“喜欢的……我喜欢你的。”

　　“那你跟我算这笔账，算怎么回事呢？”

　　“我也不知道……”

　　“Lin，”祁向远笑了笑，试着缓和林隽的紧张。“以后日子还很长，你很快就会毕业，有工作，即使你非要跟我还这笔钱，每个月还一点，半年一年的也就还完了。”祁向远抱着手臂，收回了方才脸上的笑意，“林隽，你不是因为不想欠人情，你是对我们这段关系没有信心吧。”

　　林隽一愣，喉咙微不可查地动了一下，“我……”

　　祁向远接着说，“你不相信我和你能维持那么久的关系，不光是我，对其他人，你也不相信，所以不管和谁你都只做一锤子的买卖，绝对不相互亏欠，明天就说再见也无所谓，是这样吗？”

　　“远哥……”

　　“但我不是其他人啊……”祁向远有些无奈地笑了笑，“我不是作为一个老师，一个朋友，希望你能接着上学，”他抬起头，语气仍然温和平稳，“林隽，你有没有想过，我想做这些，就只是因为我喜欢你？”

　　“嗯？”林隽一愣。

　　“我喜欢你，所以我想把你留在我身边。我不是在为了你的学业付出成本，我是为了维持我和你的关系，这两者对于你而言可能没什么区别，但是对我来说，是不一样的，你能明白吗？”

　　“我……”林隽咬了咬嘴唇，半晌才闷闷地说，“我明白了。”

　　祁向远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回头看到Roche蹑手蹑脚地从门缝溜进来，眼里忍不住带了笑，“人和人之间，的确是需要相互的付出，有时候甚至是牺牲的，如果非得很功利地计算，它也的确是你做一些，我做一些，所以人们吵架的时候才总有无尽的旧账可以翻……但其实，恋爱，婚姻，或者其他的亲密关系，都是把这种付出与回馈无限延长的过程，人们可以不在意当下，此刻，一时一瞬的计算，是因为他们知道，和彼此还有以后漫长的生活。Lin……”他抬手摸了摸林隽的侧脸，“不要被眼前的事吓倒，对我有点信心，好吗？”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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