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书

　　下午三点多，一辆银色宝马驶入一中大门，停在学校东侧的停车场。

　　车里走出来一个衣着光鲜的女人，和一个满脸是伤的少年，这俩人正是汤敬母子。

　　汤母让儿子去班里把手机拿回来，又带着儿子怒气冲冲地去找了他们班主任吴之闵。

　　上午汤母就电话联系过吴之闵，说自己儿子被揍了，得请假，让学校下午等着，不给个交代她是绝不会罢休的。

　　其实校长上午就把事情了解清楚了，学校监控排查工作也做完了，汤敬在学校没和任何同学发生矛盾，更没有在学校被打。

　　他的这些伤都是在校外造成的，学校完全可以不担责任。可既然人家长都找上门来了，那表面功夫还是要做全的。

　　校长肯定不想管这事儿，提前吩咐了吴之闵看情况处理，重要的是安抚好家长。

　　面对吴之闵的笑脸相迎，汤母根本不予理会，臭着一张脸恨不能将伤她儿子的人千刀万剐：“吴老师，我儿子是要考清华北大的，你们做老师的就是这么培育学生的吗？你看看我儿子都被伤成什么样儿了。”

　　吴之闵看了看满脸是伤的汤敬，心中复杂，但还是按照校长交代过的，道：“汤女士 ，实在抱歉，您儿子这事儿，学校也是深感痛心，可是啊，这监控呢，我们都查过了，您儿子确实不是在咱们学校受的伤，这您看啊，学呢，也都是一帮教书的，没什么大能耐，您要不还是上警察局寻求寻求警察同志的帮助？学校也会竭力配合调查的。”

　　汤母一看吴之闵就靠不住，在学校也属于是说话没啥分量的那类型老师，直接道：“你们校长呢？把你们校长叫来，我和他当面谈。”

　　汤敬从进小会议室门开始，就一直不自在，似乎是不想闹大这件事情，现在听他妈的意思还要继续追究学校，暗暗扯了扯汤母的衣角。

　　汤敬声音不大，央求的口气：“妈，算了吧，我的伤真的和学校没关系，我就是自己不小心摔的。”

　　“摔的？”汤母冷笑一声，不可置信地拉过儿子，指着吴之闵，咬着牙道，“你看看，你看看，孩子说自己是摔的，这能信吗？啊？吴老师，你信吗？”

　　吴之闵尴尬地挤出一丝笑容：“不像，不像。”

　　“对呀，我想吴老师既然年纪轻轻就当上了班主任，那肯定是因为眼神儿好啊，你也看出来我儿子身上这伤不可能是摔的了，可我儿子非一口咬定是摔的，这说明什么？”汤母的这个样子，简直就如同吴之闵的顶头上司在训他的话。

　　吴之闵继续尴尬地赔着笑：“这，这我哪儿能知道呢？这得问汤敬自己啊。”

　　汤母脸色一变：“哼，问他自己？他能说实话吗？一定是这孩子在学校受了什么欺凌，别以为我是个生意人，除了赚钱就什么都不懂，我可是看过不少新闻，咱们中学生里边儿，校园霸凌这类新闻出的还少吗？”

　　吴之闵干干笑：“我这，我可没说您除了赚钱什么都不懂……”

　　汤母白了他一眼，道：“行了，赶紧上你们校长办公室把人叫来，要不我可就亲自找上门儿了。”

　　汤敬在边上一直抗拒着他那不依不饶的母亲。

　　吴之闵看着这对母子，心里暗暗地愁，校长正因为不想管这事儿，这会儿早不在办公室呆着了。

　　吴之闵正为难着，也不知汤敬哪儿来的一股勇气，忽然将他妈的手一甩：“妈，你别闹了，我这伤是上学校外面被小混混揍的，人我没看清也没记住，打我那地儿也没监控，你报警吧，跟学校跟同学都没关系。”

　　吴之闵一听当事人主动和学校撇清关系，顿时松了口气。

　　可汤母此时的脸色就不太好看了，她那张绘着精致妆容的脸已气成了猪肝色儿，恨铁不成钢地骂：“你，你这个不争气的东西，你要气死我，我这个做妈的辛苦赚钱供你吃供你穿，供你念这么好的学校，现在你受了委屈妈帮你出气，你，你这副任人宰割的样子给谁看呢？啊？回家。”

　　汤母甩下儿子先去车里冷静去了，汤敬有些难为情地冲吴之闵笑了笑，任由班主任搀扶着一瘸一拐地走出了小会议室。

　　汤敬歉疚地说：“吴老师，真对不起，我还是那么幼稚，惹出这种事情。”

　　吴之闵不明白他到底在说些什么，明明受害者是他自己。

　　汤敬像是良心发现一般，站在走廊停顿了下来，他望望学校上方宽阔的蓝天，叹息着又说：“我知道，我在班里为人心眼儿小，爱攀比成绩，经常贬低打击同学，还有……”他顿了顿，似乎遇到了难于启齿的事情，最终绕掉了这一段儿，“吴老师，我要转学了，希望我在新学校，重新做人，能够做到不骄不躁吧，我知道吴老师这一年里包容了我很多，也给过我很多机会，如果考上了北大，我一定请你吃饭。”

　　他说完终于会心地笑了一下，他之所以能有今天的这番醒悟，确实要归功于曾轶昨天那一顿结实的揍。

　　汤敬从前和班里同学处不好关系，虽然他表面总是一副高高在上，自己没错的样子，但他内心对自己不是没有怀疑的。

　　可之前的同学都秉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对他纵有厌恶，也没过多表露过，他也就没怎么意识到自己的性格缺陷。

　　直到昨天，曾轶把他约到校外打了一顿，彻底把他打醒了。原来他做的事情那么恶劣，他在成长的过程中，已不知不觉偏离了正确的轨道。

　　听着汤敬发自内心的忏悔，吴之闵还是头一次发觉这孩子也有着可爱的一面。

　　吴之闵叹了口气，望望他又同样的望望天空，展颜道：“你这孩子，平时是阴郁了一些，时常让我琢磨不透啊！不过你能想着改变自己，那就已经进了一大步了，老师也衷心的希望你不骄不躁，好好学习，顺利考上北大。”

　　夏日的风裹着闷热，穿过办公楼的每一处，下午最后一节课的铃声顿时响了起来。

　　汤敬似乎是被这铃声所提醒，礼貌地笑着说：“谢谢你，吴老师，我还要去收拾一下我的课桌，就先失陪了。”

　　放学铃声刚刚响起，教物理的文老师在黑板布置作业，两个内容才写完一个，曾轶就从后门跑了。

　　他像个短跑运动员似的，全程都在冲刺，活脱脱脚底抹了油。

　　物理老师的余光感受到敞开的教室门外飞快地掠过一个黑影，一脸懵逼地转过身来，严肃地问：“跑的这是哪位同学？我还没说下课呢。”

　　因为跑的人是曾轶，班里人都不敢说话，生怕说给老师知道了，明天老师找曾轶的茬，他该找告状的茬了。

　　时鸣在班里同学们你望望我我望望你这种凝滞的氛围中开口道：“文老师，跑的那个是隔壁班的。”

　　他的声音不大不小，刚好够大家听到。

　　文老师自然知道时鸣这种好学生，很信任地冲着时鸣点了点头，接着布置剩下的作业。

　　时鸣把作业内容抄了下来，老师宣布下课之后，他开始收拾书包。

　　这时候曾轶给他发来一条微信：时鸣，放学后你在教室等我一下，我没来你不能走哦。

　　没有过多的考虑，时鸣纤长的指尖在手机屏幕上打出一个“嗯”字发了过去。

　　收拾完书包，同学们都走得差不多了，时鸣因为答应了等曾轶，但又不知道他到底去干嘛了，也不知道他要什么时候才能来，就先拿出耳机来听英语单词。

　　很快教室里就只剩下时鸣一个人，他一边听英语单词一边写今天的英语作业，所以直到汤敬走到他课桌前的时候，他才反应过来。

　　时鸣摘了耳机，面无表情地抬头看了一眼满脸伤痕的汤敬，继续写作业：“是你啊。”他的声音冷漠得不带一丝温度。

　　汤敬叹了口气，似乎是慎重考虑过了，他愧疚地说：“时鸣，对不起，我不应该拿你的照片P图去purple到处乱聊，这严重印象了你的名誉，我更不该妄图用这种卑鄙的手段搞臭你，甚至是想让你彻底离开一中，对不起。”他说完深深鞠了一躬。

　　时鸣放下手中的笔，他站起身来，平视的目光要稍稍高出汤敬些许，：“比起和我道歉，你更应该和林知知道歉，你用早恋威胁女生，这才是最无耻的。”

　　汤敬点点头：“你不原谅我也没关系，毕竟我今天来道歉，只为了道歉，不为求原谅，反正我要转学了，你以后也看不到我这么个讨厌的人了，林知知那边我会和她道歉的。”

　　时鸣平静地说：“我确实不会原谅你，你需要的也不是我的原谅，是日后的新生活对你做出的评判。”

　　汤敬在原地驻足了片刻，时鸣一手拿出耳机，冷冷地问他：“还有什么事吗？”

　　汤敬摇了摇头，收拾收拾自己的课桌就走了。

　　汤敬大概走了五分钟，时鸣的微信再次出现了曾轶的微信提示。

　　曾轶：你还在等着我吗？

　　时鸣：还在等你。

　　曾轶：他和你道歉了吗？

　　曾轶没有说是谁，时鸣却了然于心。

　　曾轶昨天揍了汤敬一顿，虽然汤敬确实该打，但时鸣本身是不太赞成别人用以暴制暴这种方式来为他出气的。

　　打一顿是打不醒一个人的，反而可能引火上身，让曾轶背上处分。不过现在看到汤敬的这种态度，他反而觉得曾轶是有一点自己的办法在身上的。

　　时鸣盯着手机，会心一笑：道了。

　　曾轶秒回：时鸣，你真冷淡。

　　时鸣想了想，难得地给曾轶回了一个表情包过去。

　　那个表情包是曾轶之前无聊烦他的时候发给他的，他现在发给曾轶，并想象着曾轶那种幼稚的样子，配文：弟位表情包，这下热情了。

　　曾轶却注意到，时鸣发了自己发给他的表情包这种细节。

　　这本来也平常，可在他眼里就很不一样，毕竟他知道时鸣是喜欢他的。

　　曾轶看着时鸣发来的文字，不依不饶：你承认你是弟弟了，快下来吧，哥哥在站台等着你呢。

　　时鸣从刚才就隐约明白了，曾轶说让自己等他是骗人的，他不过是策划了让汤敬道歉这件事，才故意提前走掉，给他们制造独处的机会。

　　他平时看着大大咧咧，其实内心也是有着这样细致的一面。

　　那一瞬间，说心中没有悸动绝对是假的，但时鸣迫使自己不去臆想。他深刻地知道自己是弯的，可他从来没有对恋爱甚至男人报以过什么期待，何况还是和曾轶这样的直男呢？

　　他做的这些本来就是直男会对朋友做出的事情。

　　时鸣忽然有些烦躁起来，胡乱地收起作业和手机，背上书包走出了教室。

　　只有时鸣自己知道，这是他妈妈离开之后，他第一次感到有些烦躁。

　　时鸣下了楼，一路走到公交车站，曾轶正坐在站台前的长凳上等他。

　　他们一道上了225，两人并排站在公车后门附近。

　　曾轶心里还有好些疑惑，他问：“时鸣，汤敬为什么要这么算计你？难道是因为你之前打他那事儿？”

　　时鸣双眼盯着窗外，说：“或许吧，但我想，应该还有些旧恩怨。”

　　“什么旧恩怨？”曾轶一头雾水，“你们还有旧恩怨呢？”

　　“嗯。”时鸣点点头，“我初三也在Y城上过一阵学，那时候我和汤敬同班。”

　　曾轶忽然来了兴致，猜测说：“你不会是抢了人家女朋友吧？”

　　时鸣看了他一眼：“没有，但我抢了他的年级第一，因为这件事情，他不止一次和老师告状说我作弊，不过我那时候很快转学了，这事儿也就不了了之，我没想到在一中又和他同班了，他还是从前那种脾气。”

　　知道了前因后果，曾轶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看来一个人的品行和学习成绩是不能划等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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