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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谒侯府
客栈的床榻上,程鹤景呼吸逐渐趋于平稳,但眉头依旧紧锁,仿佛在睡梦中也不得安宁。沈凝清替他掖好被角,吹熄了灯,只留桌上一点如豆的烛火,映着她忧心忡忡的脸。
方才街头那惊心动魄的一幕不断在眼前回放。程鹤景那狠戾果决的一刀,那冰冷嗜血的眼神,与他此刻虚弱沉睡的模样判若两人。逆轮回的药效,似乎正以一种不可控的方式,释放着他心底最黑暗的力量。
她轻轻摩挲着怀中那枚冰凉的大理寺密令符。二哥说得对,此物非同小可,轻易动用恐引火烧身。但……若不用,程鹤景的身体还能撑多久?北境路途尚远,追兵或许就在身后,下一次,他们还能如此幸运吗?
一个大胆而疯狂的念头,毫无征兆地撞入她的脑海。
靖远侯,宁远。
那个在宫宴上看似公允,却一手将程家推入深渊的男人。那个在护城河边对她说过“好胆识”,又莫名赠她十八学士的男人。他权势滔天,心思难测,是敌是友,模糊不清。
但眼下,似乎没有比他更可能、也更有能力提供一线生机的人了。
风险极大。无异于与虎谋皮。
可……绝境之中,唯有行险招。
她看了一眼床上昏睡的程鹤景,眼中闪过决绝。她不能眼睁睁看着他死。
轻轻起身,研墨铺纸。她没有直接写信给靖远侯,那太容易留下把柄。她只是在一张空白的纸条上,用左手歪歪扭扭地写下了两个地名和一個时间——【城南荒驿,子时】。然后将那枚大理寺密令符小心地用纸包好。
她叫来在楼下守夜的车夫,将东西交给他,低声嘱咐:“想办法,将此物送到本地靖远侯府的别院管事手中,不必言明来源,只需说‘故人相赠,侯爷自然明白’。务必小心,不可让人察觉。”
车夫是沈凝玄精心挑选的人,虽惊疑,却仍郑重点头,悄然没入夜色。
等待的时间格外漫长。每一刻都像是在油锅中煎熬。沈凝清坐立难安,时而倾听窗外动静,时而查看程鹤景的状况。
子时将近。
她最后看了一眼程鹤景,咬咬牙,披上一件深色的斗篷,兜帽压低,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客栈,向着约定的城南荒驿而去。
荒驿在镇外,早已破败不堪,在凄冷的月光下如同鬼魅的残骸。夜风呼啸,吹得残破窗棂哐哐作响。
沈凝清拢紧斗篷,藏身于一堵断墙之后,心脏跳得飞快。
时间一点点过去,周围只有风声虫鸣。
就在她几乎以为对方不会来时,一阵极轻却沉稳的马蹄声由远及近。
一匹通体乌黑的骏马踏着月光而来,马上的男子一身玄色常服,外罩墨色大氅,身姿挺拔,正是靖远侯宁远。他竟孤身前来。
他在荒驿残破的门庭前勒住马,目光如冷电般扫过四周,声音在夜风中显得格外清冷低沉:“何人约见?”
沈凝清从断墙后缓缓走出,拉下兜帽,露出了苍白却坚定的脸:“民女沈凝清,冒昧请侯爷前来,望侯爷恕罪。”
宁远的目光落在她脸上,似乎并无太多意外,只是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探究:“沈小姐?”他翻身下马,动作优雅从容,“深更半夜,在此地约见本侯,所为何事?”他的视线扫过她身后的黑暗,“程家那位小公子,可还安好?”
他果然知道!甚至可能一直掌握着他们的行踪!
沈凝清心头一紧,手心渗出冷汗,但事已至此,已无退路。她迎上他深邃难测的目光,开门见山:“侯爷明鉴。程公子伤势极重,命悬一线,寻常医药已难见效。民女恳请侯爷,念在……念在往日同朝为官的情分上,施以援手,救他一命。”
“救他?”宁远微微挑眉,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在月光下显得有些冷冽,“沈小姐可知,如今他是朝廷钦犯?救他,便是同罪。你沈家担得起,本王……却未必想担。”
他的话冰冷而现实,像一把刀,直刺要害。
沈凝清指尖掐入掌心,强迫自己镇定:“侯爷若真想拿人,此刻来的便不会是孤身一人。民女虽愚钝,却也看得出,侯爷……并非全然站在夏侯渊一边。”
宁远眸光微动,似乎对她的话产生了些许兴趣:“哦?何以见得?”
“宫宴之上,侯爷提议三司会审,看似将程伯伯推入绝境,实则是拖延时间,避免了当场定罪,留下了转圜余地。”沈凝清紧紧盯着他的眼睛,不错过他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侯爷若真与夏侯渊同流合污,大可落井下石,何必多此一举?”
宁远静静地听着,未置可否,月光照亮他一半侧脸,明暗交错,更显深沉。
“民女不敢妄揣圣意,更不敢揣度侯爷心思。”沈凝清继续道,声音虽轻,却字字清晰,“民女只知,北境军权,关乎国本。程家军若落入夏侯渊此等构陷忠良之辈手中,或是被某些……野心勃勃之人掌控,绝非朝廷之福,边境之幸。”
她的话,隐隐触及了最敏感的核心。
宁远的目光骤然变得锐利起来,如同实质般落在她身上,带着审视和压迫。
沈凝清只觉得呼吸一窒,但依旧挺直了脊背,没有退缩。
良久,宁远忽然低低地笑了一声,那笑声在荒寂的夜色中显得格外突兀和意味深长:“沈凝清……你比你父亲,更有胆色。”
他向前一步,逼近她,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但你可知,与本侯做交易,需要付出代价?”
“侯爷想要什么?”沈凝清仰头看着他,心跳如擂鼓。
“本王想要的,你现在给不了。”宁远的目光掠过她纤细的脖颈,语气淡漠,“记住你今日的话。程鹤景的命,本王可以暂时保住。但从此,你们欠本王一个人情。将来,需得加倍奉还。”
他没有说要什么,但这模糊的承诺,反而更令人心悸。
“好。”沈凝清没有任何犹豫。现在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宁远似乎对她的干脆有些意外,深深看了她一眼,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巧的白玉瓶,抛给她:“此药可暂时压制他体内肆虐的毒性,固本培元。明日清晨,会有人送你们去五十里外的‘回春堂’,那里的郎中是本王的人,自会为他诊治。”
沈凝清接过玉瓶,触手温润,心中一块大石终于稍稍落下:“多谢侯爷!”
“不必谢我。”宁远转身,翻身上马,玄色大氅在风中猎猎作响,“记住,你们的时间不多。夏侯渊的网,撒得比你们想象得更远。尽快离开这里。”
话音未落,他已一抖缰绳,骏马嘶鸣一声,踏着月色疾驰而去,很快消失在沉沉的夜色里。
沈凝清紧紧握着那瓶仿佛带着他体温的药,站在原地,直到冰冷的夜风吹透了衣衫,才猛地回过神来。
代价……她今日为自己和程鹤景,许下了一个未知的、沉重的代价。
但至少,眼下,他能活了。
她不敢久留,匆匆返回客栈。
轻轻推开房门,却见本该昏睡的程鹤景,不知何时已然醒来,正靠坐在床头,一双眼睛在黑暗中亮得惊人,正冷冷地、带着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怒意,看着她。
“你去哪儿了?”他声音低沉,带着伤后的沙哑,却冰冷刺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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