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是你

　　凌若裳对着镜子整理了一下头发，从化妆包内取出润唇膏，沿着唇形耐心地涂润着嘴唇，接着微微抿了抿唇，好让唇膏均匀地晕开，整个唇色显得丰润而带有点儿果冻般的亮泽。按说，待会儿就要回到包间继续吃饭，没有太大的必要涂唇膏，但是她讨厌酒席间的觥筹交错和应酬交际，宁可在洗手间多磨蹭一会儿。
　　这里是五星级的酒店，即使是洗手间也装饰得雍容典雅，鲜花的淡淡香气漫然其间，盥洗盆边还配有润肤露和香水，堪称奢华而不失温馨舒适。
　　好在洗手间只有她一个人，不然看到她如此耗时地拿着一支唇膏反复地涂来涂去，一定以为她是个极其注重外表修饰的人。其实，若裳最讨厌化妆，尤其是宴会妆，这样她就不得不画眼线、眼影和使用睫毛膏，每一项都是需要不少耐心和技术的，而她对此一向毫无耐性和天分。所以，即使是因为工作关系，除却迫不得已的正式场合，她一般都是画极淡的淡妆，口红也用得极少。待在家里或者是休息日逛街的时候，她一直是素面朝天，润肤露和防晒霜加上一支万能润唇膏就搞定了。“让肌肤透透气，让自己放轻松。”她非常认可和坚持这种观点。
　　就似乎是女人必不可少的化妆品而言，她是拥有一些国际知名品牌的化妆品，但绝大多数是心情恶劣的时候购买的，仿佛这样带有“疯狂”意味的购物就可以让不快的心情得到最大程度的发泄。由于这类化妆品价格昂贵，即使她事后后悔也舍不得扔掉。因为从小被教导的“节约”观念还是非常牢固地根植在脑海里。所以她只好偶尔拿来用一用，以减轻内心对自己一时冲动购物的行为的悔意。
　　当她在杂志上看到一项问卷调查结果，发现大多数的女人都是以购物和吃东西来缓解负面情绪和压力时，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油然而生。她只不过是千千万万普通女人中的一个。这个理由听起来让她十分受用，有时候“随大流”的想法确实让人有种踏实感。然而，事实上，她最喜欢和最经常使用护肤品、护手霜、护发素等等基本上都是从儿时起就开始使用的一些老牌国货。这些国货便宜又好用，并且经过实践和时间的检验，效果并不比那些国际品牌的差。根据一位皮肤科权威的说法，化妆品的基本成分几乎是一样。由此可见，那些天价进口化妆品的利润率有多么的惊人了。
　　拉了拉宝蓝色礼服的襟口，她看了看镜中的自己。礼服是丝质的，尽管包裹得很严，但是精致的剪裁和布料的柔软使得整件礼服服帖地贴合着身体，勾勒出柔美的女性线条。她轻轻扯了几下，开始有点儿后悔选择这件礼服了。

　　回到包间，同事们畅饮正酣，开心地谈天说地，不时传出一阵阵笑声。毕竟辛苦了整整一年，正好借助年终聚餐的机会好好放松放松。
　　若裳小心翼翼地绕过杂乱的桌子、椅子，避开跑来跑去敬酒的男女同事，好不容易安全地回到了自己的座位。她轻吁一口气，拿起手边的玻璃杯喝了一口果汁。
　　“怎么在卫生间待这么久？是不是怕喝酒，故意躲出去的？”旁边的女同事悄声问她。
　　若裳无奈地点了点头。
　　“估计你今天很难躲得过去啦！”女同事轻轻捅捅她，用眼睛示意。
　　若裳顺着同事暗示的方向一看，果然不假，人高马大的Frank正端着一杯酒朝她的方向走来，两人的视线一交接，Frank随即对她露出一个志在必得的得意笑容。若裳不由自主地打了个激灵，忍不住用手搓了搓胳臂，一面不得不还以一个可以称得上得体的微笑。
　　Frank快步走到她身边，举起酒杯，用勺子轻轻敲了敲杯子，发出一连串清脆的碰击声，立刻吸引了大家的注意。
　　Frank清了清喉咙，提高音量说道：“女士们，先生们，各位同仁，这是本公司的年终聚餐，今天的年会上各位已经知晓本公司今年的业绩‘状元’花落谁家。各位说说看，是谁呀？！”
　　被他这么一煽动，场内气氛更见热烈，趁着酒意正兴，众人异口同声地大声喊：“凌若裳！凌若裳！凌若裳——”
　　若裳的微笑僵在嘴角，心里暗咒Frank，这家伙绝对是不怀好意。
　　Frank抬手示意大家安静，接着宣布：“Miss 凌真的是巾帼不让须眉啊！我们这些七尺男儿通通心悦诚服。我代表各位在场的男同胞敬她三杯，大家说好不好？！”
　　言罢，马上招致男性同事响亮的拥护之声。
　　若裳见势只能站起身：“感谢各位同事。但是——”
　　“这酒你一定得喝，否则就是看不起在场的男性同胞们。大家说是不是啊？！”Frank打断她，不动声色地给她了个下马威，随后又压低声音：“再说，这可是茅台，Bob今天难得肯出血，你就不要再推却了。”说完，冲她眨了眨眼。
　　若裳明白他是对Tinor的案子对自己心怀不满，见躲不过去，她只好举起酒杯，朗声说道：“好吧。感谢大家。我就舍命陪君子啦！”说完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赢得一片掌声和欢呼，外加数声口哨。
　　接下来的两杯酒，若裳几乎是闭着眼睛喝下去的。落座之后，她就感觉已经下肚的三杯白酒和之前喝的红酒好象起了放热化学反应般，在胃中掀起一阵阵的的热浪，热气一个劲儿地往脑门冲，热得她有点儿腾云驾雾、头晕目眩的感觉。
　　这种头重脚轻的失衡感在聚餐结束后愈加强烈，若裳只觉得浑身发烫，即使从酒店门口吹进来的冷风也无法驱散她身上仿佛蒸腾而出的热气。她不耐烦地将大衣领口的纽扣解开两颗，一边随着众人步出大堂。谢绝了几个同事邀请她搭车的好意，若裳和其他同事站在酒店门口等待出租车。
　　这家酒店由于位于寸土寸金的商圈，门前待车区域面积十分有限，加上相邻的马路上正在进行地铁站施工 ，因此过往的车辆大部分都选择绕行。此时此刻，夜已深，出租车更是少见。若裳等得十分不耐烦，于是和众人挥手告别，决定独自往前走一走，也许碰运气能够碰到一辆空车。

　　一摇一晃地不知道走了多久，若裳蓦地停下脚步，毫无征兆地俯身褪下右脚的高跟鞋，试图看一看”早就被磨破皮、备受“虐待的脚踝。
　　“嘶———”她一面吸着气伸手拉开已经和血肉模糊的伤处粘连在一起的丝袜，一面将不断从肩膀上滑落的皮包拉扯回去，心里后悔着当初不应该挑选一双从未穿过的新鞋子来穿。
　　很显然，这种需要手脚协调并用的动作并不适合她现在的状况，若裳挥动着双臂、晃着挣扎了几下之后就毫无意外地跌跪在地面上。
　　她紧蹙着眉头，低头盯着着被坚硬的地面刮出一个小裂口的丝袜，好象一时间还没有明白过来自己怎么会弄成这样。一手抓着一只高跟鞋，另一只手攥紧皮包带，她茫然地抬起头四下看了看，嗡鸣阵阵的脑袋象是被强行塞入了一堆软绵绵的棉花，膨胀得几乎让人失去了思考的空间。
　　深夜，气温下降的幅度加速，呼吸间喷薄出的飘渺雾气在路灯的照射下晕染出淡而诡异的橘色，暗色的柏油路面仿佛在夜色中随着迷离的灯光不断地晃动着扭曲地向远方蔓延，偶尔呼啸而过的车辆似乎迫不及待地想要从这黯默不安的夜空中逃离开去……
　　歪歪扭扭地从地上爬起来，若裳很庆幸自己还能够保持身体的基本平衡。向前迈了一步，她脚下一歪，险些再次跌倒。好不容易稳住身形，她伸手扶住左右晃动的脑袋俯首定睛一看，不禁吃吃笑出了声。
　　“鞋子——不见了——”呆呆地望着只着丝袜的右脚，她垮下肩膀，茫然又有点儿委屈地低喃道。
　　最终，若裳认命地低头开始找寻，在她眩晕不清的视线里，静静地躺在几米开外的路面上的一个小小黑影似乎就是那只“不翼而飞”的高跟鞋。
　　她踮起右脚脚尖，努力配合左脚鞋子的高度，一瘸一拐地向目标挪进。

　　“吱———”一声尖锐的刹车声猝然响起，在寂静的后半夜显得格外刺耳，似乎可以令人嗅到橡胶车轮急速摩擦路面时产生的焦糊味。
　　若裳慢半拍地侧首看了看几乎贴住她身体的闪亮的车子保险杠，大概是酒精麻痹了神经和感知力，她心中竟然一点儿也不惊慌，只是将迟钝的目光慢慢往上移。
　　嗯？！眼前的庞然大物好象有些眼熟，她不解地瘪了瘪嘴。
　　不容得她多想，车门一下子被人从里面打开，休旅车中下来一个人，径直朝她走来。
　　若裳微微眯起眼，迟疑地想将模糊的视线聚焦，心头越来越疑惑为什么连这个人也看着似曾相识。
　　待来人走到她身边，伸手扶住她摇晃的身体。
　　她脸上渐渐绽开一个毫无心机的大大的微笑，舌头不听话地开始打结，“段——段医生，好！”

　　段正森眉心打着深深的结，并不答话，先是仔细检查眼前酒意熏然的人儿。醉酒的人乖乖地任他左右摆布，紧紧攀着着他的右臂，仰着脸儿冲着他一个劲地笑着。直到确认她毫发无伤，段正森一颗悬着的心才落地。
　　“鞋——”见他一言不发，她突然伸直手臂向前一指，眨巴着大眼望着他，一点也不介意他难看的脸色。
　　顺着她的手指，他终于注意到那只害他差点撞到她的“罪魁祸首”，发青的脸色更是黑上了几分。
　　“鞋子——”靠在胸前的人大概不满意他的毫无反应，摇了摇他的右臂，固执地大声说道。
　　段正森无声地叹了口气，扶住她的肩膀，低头对准她的双眼，嘱咐道：“站好了，别动。”
　　若裳听话地点点头，摇晃了几下定住身形。
　　段正森快步向前，俯身捡起高跟鞋。一转身，就看到她将右脚抬高，冲着他晃了晃小巧的脚丫，满脸兴奋地嚷：“鞋——”
　　在这种状态下想要做出对平衡感有一定要求的动作，对站都站不稳的人来说只能是自讨苦吃。在她跌倒之前，段正森手疾眼快地张开双臂抱住了向前扑倒的身躯。而怀中的人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差点儿又要和地面来次亲密接触，甚至不满地扭来扭去。
　　“别动——”段正森不得不用力箍住怀里不听话的柔软身体，哑声警告。
　　若裳不明白自己只是想要穿回鞋子，他干嘛那么凶。她委屈地吸了吸鼻子，坚持道：“鞋子——”
　　段正森简直是苦笑不得。看来酒精真的可以改变一个人，如此精明干练的人现在看起来就象是个对着自己撒娇的娃娃。
　　望着她可怜巴巴的求助眼神，他不由自主地放轻语调，哄道：“好。你可要自己站好。”见无异议，他这才弯下身，小心翼翼地将那只鞋子轻轻套到她的脚上。一边扶稳她，一边安慰着：“好了。穿好了。”
　　右脚刚一落地，若裳就感到脚上一阵疼痛，“嘶——”倒吸一口凉气，她抱怨道：“痛——”
　　段正森错愕地看着她气恼地将两只鞋子踢掉，连忙俯身检查她的双脚，果然在脚后踝处发现磨破渗血的部位。

　　若裳安分地靠在宽阔的皮椅上昏昏欲睡，两只脚老实地放在座位前的羊毛地毯上，两只高跟鞋安静地并排放置在一旁。脚上的伤口经过处理，已经不再那么令人无法忍受了。车内温暖又舒适，她蜷了蜷毫无束缚的脚趾，胀痛胀的脑袋更是一片模糊。
　　好想睡啊！
　　在坠入梦乡的前一瞬，她在心中小小声的、心满意足地叹息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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