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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锋【十八】
《藏锋》【十八】
我醒来时,是日上三竿的时辰,屋里却黑得发昏。
好像昼夜颠倒过来,白天里升起了月亮,月亮上又掩着乌云,屋里也不曾点灯。床边落着帘子,屋里一片浓稠的黑暗。
药性消散之后的副作用让我有一阵子认不清自我与环境,想不起过去几日发生的种种。我低垂着头发了半晌的怔,脑中像是有柄锤子破着风来,一下接一下地闷声敲入灵台,将所有缓缓生出清明的意识震碎回去。
鼻尖忽然传来一股幽香。是橘子和栀子混在一处的齁甜气味,逐渐浓烈,随后气味如同变做了一只实质的手,将我从那柄令人不清醒的锤子底下拽出去;于是我茫茫然地被那香气勾出去,头重脚轻地下了床,香气却在我一呼一吸间变得愈发的淡。
我将要摸到门时,黑暗里的甜香气味散去,我一时没了指引,不知昏睡了多久的手脚顿时酸软,趔趄两步扑在地上。
地板上有一层薄薄的灰。我蹭了一手有点扎手心的碎石渣子,皱着眉就这么躺在地上闭了会眼睛。再起来时,一抬头,竟被白光刺了眼,屋里一瞬变得无比敞亮。
好像太阳上边有个开关似的。有人在刚刚某一秒时把它打开了。
前一刻还混沌黏重的黑暗忽然成了被撕过去的沾墨书页,屋里透亮,一切摆设清晰可见,甚至在窗外透来的光里也浮着真实的灰。刚才的黑暗仿佛只是我瞎了几分钟似的。
我在地板上呆了一会儿,渐渐想起来这是华山,华山鸣剑堂;我怎么来的?我怎么跟上的段无澜,又怎么和他在一起了;然后他把我药倒了,还要去跟武当打架……我乱糟糟地捡着越想越头疼的记忆,猜测这几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挣扎爬起来扑到窗台边上看,却见外面风和日丽,万里无云。
连人都没有。
撤回窗台的手不可抑制地抖了起来,我心脏狂跳,一把扯开门闩往外跑。回廊外深雪覆梅,山空风静只余鸟鸣。除了我待的屋子,其余的小间门都挂着重锁,一副久无人住的样子。
我不可置信地从后山往前院跑,望着沿途不合时令的景色,一遍一遍地确认人迹。
“有人吗!!”
一道凌风忽然从我身前掠过去。我吓了一跳,被迫停了脚步,又被冲击力猛地反推,一屁股摔坐在地上。
这道风掺杂了两分内力,显然是人为丢过来的。我不顾身上的疼痛,一瞬间心头狂喜地望向来人。
半空里落下一个我此刻最想遇见的人。
段无澜邋里邋遢地披着长发拖着松垮的白色长衣,伸手来捞我:“小畜生,你跑这鸟不拉屎的后山干什么?老子找你好半天。”
他气息平稳,神色淡然,脸上、脖颈、伸来的手上光洁无伤,收着一把普通细长的、练功时才用的剑。
有如一盆冰冷的水从头浇下。我心劇沉,撤了要递给他的手,向后挪两步。
“你是谁?段无澜在哪?”
来人的手僵在半空,脸色微变,却不是我料想中的被揭穿了面目的恼怒。
他彻底将脚落在地上,弯下腰仔细看我:“我就驭风拦了你一下,至于么,这就摔傻了?我他妈不是段无澜是哪个?”
这人说话的神情语气,的确是记忆里的段无澜,眉眼也完全复刻;但我昏迷前照看过他那么些天,对他的新伤老伤了如指掌,现下的他绝不是这副不经战事的模样。
我说:“你不是。”
他额角起了青筋,“啧”了一声,拧起眉来,又站直身子深深喘了口气,像是他一贯压抑怒火的做法。
仿佛寒冬时节的冷风将他的长发尽数吹起,他仰头静了好一会儿,弯下腰不顾我挣扎地把我拽起来,用力扼着我手腕。
“不就是不让你吃烧鸡吗,跟我怄气成这样?你还是宋冉吗,什么时候小家子气成这副德行了,因为一只鸡不认你师父?”
我瞪着眼睛,一时忘了挣脱,问:“什么鸡?还有我不是出师了吗,说八百回了,你装姓段的能不能打听清楚。”
他终于一巴掌呼上我脑门,“啪”地一声,我下意识地肩头一缩,头低了下去。
他说:“你出你大爷,我这是厕所吗,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宋老头还没给老子付清钱呢,你想往哪跑?”
他这话说得莫名其妙,还提起我死了两年的爹。我越瞧他越不对劲,可他脸上的神情也不像装出来的。这会子发生的所有不寻常在我脑子里盘旋发酵,忽然之间,一个骇人的念头在其中升腾起来。
我吞了口唾沫,嗓子干涩地问他:“现在是什么时候?”
他被我问得一愣,竟老实答道:“上午巳时。”
“不是……”我急迫地揪上他衣领,心里乱跳,“现在是哪一年?”
他抽抽嘴角,抬手又想给我额头上添一道红印,却终在我泛着水光的眼睛里渐渐收了火气。
他说:“你不是刚过完十六岁生辰?脑子真坏了?”
我收了手,目光呆怔地看了他好久。
我十四岁遇见的段无澜,十六岁这时候还在跟他学武,这会子甚至连我爹的死讯也还没传过来。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方才醒过来时没想到这一层,如今才发现不止是段无澜,连我自己手上的茧子和剑伤都一概没有。
也就是说,眼前这个的确是段无澜,只是倒退了两年。又或者说是我倒退了两年,或者可能性更大的是——整个世界都倒退了两年。
我起先想到我也许穿越回去了,但这是一件很离谱、且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并且我昏睡之前的确是正面临着华武战事的压力,在这样一个前提下,能让我陷入这种局面里的唯一可能是什么呢。
我想起武当,武当这一辈掌门与云梦门派交好。这场战事里华山请过友好门派的外援,武当必然也会有类似举动。
而云梦内部向来流传两种术,愈梦和引梦;后者虽为禁术,但也有不少门徒偷摸着学,学之大成者也不在少数。
我静了几个呼吸,再抬头时,看向眼前的段无澜,斩钉截铁道:“我在做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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